“你怎麽了?”

    鄭鈺感覺到了尹玉麟的一些細微變化,同樣若有所思。既然確定那些守衛暫且不會追上來,也就放慢了腳步,在這昏暗的地道裏探著走下去,穩當了許多。

    “沒什麽。”尹玉麟嘴硬,但手臂卻本能的環住鄭鈺的肩膀。他隻是......隱約好像記得,很小的時候也曾經被誰這麽背著,隻是時間過去太久了,那種記憶也不盡然全都是對的。“我......我隻是覺得,莫名地,好像很熟悉......”

    有時候記憶忘了的事情,身體也會記得,曾經有什麽人近在咫尺之間,留下過本應刻骨銘心的一切。

    “你,不記得了嗎?”在鄭鈺少有的記憶之中,卻有一件事記憶深刻。“幼時,你說想要看螢火蟲,大晚上的不睡覺,偷偷溜來找我。我帶著你跑到了城外去,沿著溪流水源去找螢火蟲......”

    尹玉麟聽後,伏在他背上淺淺笑著。或許那時,他的年紀太小了,竟然都不怎麽記得了,但現在聽到鄭鈺一點點的說起,心裏竟覺得暖暖的。“那,後來呢?後來......我們找到螢火蟲了嗎?”

    “沒有。”鄭鈺說完,惻了側頭,像是在留意尹玉麟的反應,這樣的結局實在遺憾。

    居然沒有啊......尹玉麟難掩失落,還以為......“可是,我為什麽非要找螢火蟲不可呢?”

    在他幼時僅存的一些記憶裏,他自己並不是一個會想要去捉螢火蟲這樣生性爛漫的女孩子,為何會突然去找螢火蟲呢?總不會是自己壓抑久了,真的連過去的自己是什麽樣子的,都不記得了吧。

    “好像是因為,有一個什麽姐姐的,突然不在了,你很傷心。你說,你聽尹夫人說過,寂滅之後如果能夠找到螢火蟲,那麽靈魂就會得到救贖。你應該是想要幫她吧......”鄭鈺的聲音很輕。

    仿佛一瞬間迴到了當年,小小的玉棠趴在鄭鈺的肩膀上,去找螢火蟲。

    “......可畢竟沒有找到,看來,我還是沒能為那個姐姐做什麽。”尹玉麟都忘記了,竟然還有過這樣的事情,那個姐姐雖然他不記得了,但是想到鄭鈺所說,便不由得心生遺憾。

    隻是在他的記憶深處,當真什麽都不記得了嗎?

    “你忘記的,隻有作為玉棠時候的記憶嗎?”鄭鈺問。

    “或許,那時候太小了吧,現在迴想起來,竟然連僅有的記憶都越來越少了呢。隻記得,那一場大火吞噬了一切,這麽多年,若非後來發生了一些事情,恐怕連當年那場大火裏發生的一切我都記不清楚了。卻隱約記得,我昏昏沉沉,全然沒了想要活下去的意誌,每天就是哭,睡,不吃不喝。直到我娘親很嚴肅的告訴我,要麽就去死,要麽就代替我哥哥好好活下去,我的命是我哥哥拚盡一切才換迴來的,他明明與我是一般的年紀,卻在那時候保護著我,不顧一切,把我往外推......我說,我想要讓哥哥活下去,所以,從此心甘情願成為他,為他活,為他努力,讓尹玉麟依舊完好的活在世上。這是我僅僅能夠為他做的,也是我那時唯一能夠走出陰霾的辦法,代替他活著的時候,無論是咬緊牙關堅持,還是受傷的時候,我覺得像是在還債,並不會覺得難過,反而還會有那麽一絲釋然。”尹玉麟都快忘了,這些年到底是如何撐下來了的,他掛念著過去,卻已經不記得來時的路了。

    眼前這條昏暗的密道,除了鄭鈺,沒人能看得到前麵,鄭鈺背著他一步步往前走,說著過去,說著來時路,就像是一步步地走迴到那些令他曾經再不願迴憶的過去中,一點點揭開傷疤,其實傷早就好了,雖然留下了淺淺的印子,但是皮肉早就長得差不多了。一直以來,都顧及著那厚厚的傷痂,不成想揭開的時候,隻是有一點痛而已,直麵傷口,卻已經放下了。

    “......我記得了,”尹玉麟說,“我記得那時,我選擇代替我哥哥玉麟活下去的時候,我娘讓我喝下了湯藥......”

    沒錯,那時......他的確喝下了湯藥。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他慢慢忘記了身為尹玉棠時的一些記憶,從此以後,隻是尹玉麟。

    湯藥......那到底是什麽湯藥?!那位姐姐......

    模糊的記憶,似乎有人從混沌中走了出來,若隱若現,一點點的浮現出來。

    一個女人的模樣,很親切,很溫婉。她笑盈盈看向尹玉麟的樣子,他仿佛印象深刻。他一定見過她的,是真正的見過,近在咫尺,那個女人伸出手撫摸他臉頰的樣子,他也依稀記得......是她,薛......薛姐姐?!薛......薛什麽?!薛什麽!

    尹玉麟越著急,就越是想不起來她的名字,越是想不起來就越難受,似乎他應該記得那個名字的,他必須記得的那個名字......薛,薛錦雲......沒錯,薛錦雲!!!

    羅刹女的生母!

    薛錦雲......薛姐姐!!!

    是她!是她......

    頓時,淚水模糊了視線,忘掉的,難道不止他作為尹玉棠時的全部記憶嗎?

    是她,是那個女人,那個女人就是薛錦雲!!!原來她一直都在,一直都在!

    浩劫之後,他不是無故還生,而是那個女人......薛錦雲一直都在尹夫人的身體裏,以一魄護佑他的平安。未曾想,他慘遭烈火焚燒之劫,性命垂危之際,是寄在尹夫人身體裏的那一魄犧牲了自己換迴了他的性命。所以,才有了在死去片刻之後複活的事情。

    尹夫人也一直都知道薛錦雲的存在。

    薛錦雲犧牲自己換迴了他,就注定他這一世不平凡,薛錦雲的那一魄,打開了他封印的宿命,並且,在他的身體裏傾注了自己畢生的靈力。而這些靈力,是在互為一半的羅刹女合二為一的時候,才會真正開啟。

    母親的好友蘇芊芊告訴過她,你能夠得到的,遠不止今天這麽多。

    蘇芊芊從最開始就已經知道了,“尹玉麟”和常人不同之處,尹夫人生前,難得有信任之人,故而將秘密托付,輾轉多年,才通過已死的蘇芊芊告訴了他。

    他當年,是為了薛錦雲而去找螢火蟲的,薛錦雲沒了肉身,僅憑一縷魂魄一直陪伴在他身邊,他能夠感覺得到,為了讓薛錦雲可以投胎轉世,才有了那晚去尋螢火蟲的事。

    沒想到,最後不是他救了薛錦雲,而是薛錦雲救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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