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吉在院子裏整整坐了一個晚上,他用這一個晚上來懷念這四年全部的生活。

    從初遇慧娘時的驚喜,定親時的青澀與扭捏,送她耳環時故作鎮定,迎娶她進門時的喜極而泣,剛開始在一起生活時的莽撞......失去第一個孩子時的崩潰......漸漸變得疲憊而冷卻的幸福,他翻身裝睡將欲言又止的慧娘故意留在身後的茫然......

    四年來,這一切大事小事點點滴滴,走馬觀花一般在迴憶裏接連浮現,有開心的,有難過的,有甜蜜的,有沉默的......高吉動了動嘴皮子,熬了一整個晚上,口也幹了,話也說不出來,他試圖站起身來,可掙紮了幾次,都不得不因為無力而放棄......

    “要不要去幫幫他。”金枝畢竟還是善良的。

    “讓他自己來吧,現在,我們什麽都幫不了他。”宋宇臣說。

    終於,在折騰了半天之後,高吉翻身趴在井口......給金枝嚇了一跳,以為他要尋短見呢,在金枝要衝上去之前,宋宇臣攔住了她。金枝急得焦頭爛額,隻能繼續眼巴巴看著。

    好在,高吉扒著井邊,使了半天的勁兒也沒白費,最後還是讓他站起來了......眼看著腿腳無力眼前發黑的樣子,這一晚上,高吉從一個不懂什麽事的年輕人就好像突然間變成了一個,步伐滄桑的中年人......

    “他這是要去哪兒啊。”金枝看著高吉要走,不知道他要去幹什麽。

    “讓他去吧。”宋宇臣好像什麽都知道,從一開始就早料到了會這樣,“自己弄丟的東西,總是要自己找迴來的。”

    “自己弄丟的東西?”金枝仔細想了想宋宇臣的話,隱約是想到了什麽。

    他們跟在高吉身後,高吉一路跌跌撞撞的,幾次摔倒在地上,打了個滾兒,或者原地躺上一會兒,使勁搓著自己的臉,讓自己清醒過來,不多會兒,又爬了起來,繼續往前走。

    這一段路倒是不長,不過宋宇臣和金枝跟在高吉身後遠遠地走著,愣是走了快半個時辰那麽久。眼看到高吉走到了陳放著慧娘屍體的棚子前,金枝的猜測又一次被印證了......

    高吉沒有直接衝進去,而是撲通一聲跪倒在棚子前,他手捂著臉,哭得直不起腰來,這一次,隻有不時從指縫間劃落的淚珠,卻再也不像前一夜那麽嚎著哭了。跪在棚前哭了好一會兒,高吉又扶著一旁踉蹌地站起身來,才慢慢地,一步一步走了進去。

    宋宇臣攔下要跟過去的金枝,“讓他們夫妻自己待一會兒吧。”

    金枝迴過頭來,看著宋宇臣的眼神頓時明白了......金枝豁然一笑,隨後打消了跟過去的念頭,“其實,你一早就知道是怎麽迴事了吧。”

    “嗯。”宋宇臣應了一聲。

    “是什麽時候?”金枝問。

    “那天,他跪著求我,讓我收了慧娘的魂。”宋宇臣說。

    金枝迴憶了一下,那天發生的事大概她都想的起來,“怎麽會,那天高吉說的話明明很過分了,你真的是從那天看出來的?”

    “那時候隻是懷疑,他雖然求我收了他夫人的魂,但是我看到他的眼神......他不是想殺他夫人的。”宋宇臣說起,“想殺一個人的時候,其實不會那麽猶豫,但......也絕不像高吉表現出來的那麽狠毒。他懼怕慧娘是真,可更多的,也許是怕再也見不到了。”

    “你說什麽?”金枝越來越糊塗了,宋宇臣說的這是什麽意思呢?什麽叫害怕是真......“你的意思是,其實他心裏雖然害怕慧娘變成惡鬼迴來索命,但其實他是害怕再也見不到慧娘,所以才來求你幫他捉慧娘?”

    這話怎麽那麽繞呢,就像高吉的心思一樣,她從來就沒弄懂過。

    “高吉心裏是深愛他那夫人的。”宋宇臣凝望著那草棚,就算有再多的話,都隻剩下一聲歎息而已了。最深愛的人,永遠都是相互欠著的,高吉拒絕承認自己虧待慧娘,何嚐不是想要解脫自己留在心裏的遺憾,他對慧娘做過什麽,其實他心裏何嚐不清楚,正是因為那些自認虧心的行為,才使得他心虛。明明心底想見,卻又怕她恨著他不肯出現。“人都是矛盾的。”

    宋宇臣說完,含著高深莫測的笑意,看了看金枝。

    金枝似懂非懂......“你們這些人呐......看起來活得明白,可其實啊......都是笨蛋。”

    宋宇臣的笑意更清晰了一些,“怎麽說。”

    “糊塗一些,有什麽不好。”她說。“事實都弄明白了,不累嗎。”

    “你說的對。”宋宇臣竟然同意了金枝的說法,“但有些事,弄清楚了,也好過一輩子都被蒙在鼓勵。就像高吉和慧娘,如果從一開始他們就把話說明白了,不是就沒有這麽多誤會了嗎?”

    “那你知道,人和人之間,尤其是男人和女人之間,為什麽總有那麽多誤會嗎?”金枝難得在宋宇臣麵前擺出一副說教的樣子,“有些關係不必那麽講道理,因為本來就沒道理,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像禹桀小春那樣的,越是在乎,就越容易擔心。比如我和玉麟哥,他吃沒吃飯我擔心,他喝沒喝水我也擔心,他身上有酒味我更會擔心,他跟什麽人喝酒,去了哪家酒樓,喝到了什麽時候,同行的都有什麽人,他們幾時開始,他們幾時結束,他喝了多少,是比同桌的人喝得多還是喝得少,他們聊了些什麽,為什麽要聊這些,他今天穿了什麽樣的衣衫去的,他有沒有穿我送他的那一件,他穿了我送的那一件是不是因為他接受我了,所以願意在他朋友麵前穿我送的,他沒有穿我送的,是因為不喜歡我送的那件眼色款式,還是因為那件是我送的,他不想穿到別人麵前......”

    宋宇臣聽著金枝喋喋不休的說著那些醉人的苦惱,忍不住伸手扶了扶額頭,“女孩子都這樣嗎?”

    “不。”金枝歎了口氣,“隻有心裏特別喜歡你的那一個,才會這樣。看起來是庸人自擾,甚至當著你的麵她們什麽都不會說,還會冷冰冰的對待你,其實心裏啊,早就把所有的問題都想過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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