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說什麽,都非逼著我去把婚退了。”

    一個病重的兒媳,非但不能給他們家帶來幫助,反而還會是拖累。高吉的老娘癱瘓著,但何等精明一個人,怎麽會答應讓慧娘進門呢。

    可高吉還是娶了慧娘,那是他第一次違背他娘的心願,執意要娶慧娘。

    “你喜歡她嗎?”宋宇臣的雙瞳在寂靜的深夜裏散著淺淺的哀傷。

    高吉輕歎,卻沉默了很久。“......喜歡的。”

    是喜歡的,才會不過一切的答應下來,寧肯明知以後那會是最大的負擔,也義無反顧。

    慧娘也算是風風光光嫁進他家裏來的。

    隻是因為之前的事,高吉的娘對慧娘很不滿意,認定是慧娘爹娘騙了大家,時不時生氣的時候就把這件事拿出來念叨念叨。“......第一年,慧娘的情況還好一些,雖然偶爾會感染個風寒,咳兩聲,天氣稍稍有點兒變化,她就難免病一場。可是總之算是很好的了......她很勤快,做事麻利,家裏大大小小的事兒沒有拿不起來的。就連同村的人見了,也都佩服得很,我娘那個人就是好麵子,記掛著之前被騙的事,但是今天有人誇一句,明天有人誇一句的,心裏早就放下很多了。漸漸的,對慧娘的態度也好了很多......”

    高大娘態度的轉變,是兩個人最要好的時候,沒有了壓力,也都輕鬆了很多。從不滿意到漸漸改觀,慧娘真的很努力,希望讓她的婆婆喜歡她。

    第二年,慧娘有了身孕。高吉不舍得她再做一些粗重的活兒,就主動攬去了很多的事情,希望能夠讓慧娘好好養胎......

    意外還是發生了,第三個月頭上,一場暴雨,天氣突然冷了下來。高吉為了多賺些錢,去隔壁村子幫人蓋房子,那晚大雨就沒有趕迴來,慧娘冒雨去院子裏收了衣裳,然後就病倒了,發起了高燒,燒個沒完。出汗,虛脫,折騰了好幾天......孩子也沒了。

    高大娘責怪她不小心,老人家一心想抱孫子,好好的孫子沒了,氣不過。高吉心情也不好,明明眼看著就能當爹了,突然間什麽都沒了,“......本來以為,我娘隻是抱怨兩天就沒事了,她的嘴向來這樣,不饒人。我是習慣了,所以沒怎麽在意......可怎麽能想到......”

    經曆喪子之痛最難過的人,始終都是慧娘。

    加上高吉的冷漠,婆婆的埋怨......小產之後,慧娘更大病一場,險些直接送了命。從那一天開始,她就不得不養在床上,連下地站都站不住了。

    可是高大娘的抱怨還沒有結束,反而因為慧娘的狀況惡化,變本加厲。

    什麽都不能做的慧娘躺在床上,隻能以淚洗麵,那些話無疑不是在摧殘著她想要活下去的信心。剛剛從鬼門關走迴來的慧娘,失了九成的氣力,全憑一口氣吊著了,高吉還很愧疚,勸說她不必在意,好好養好身子,還將家裏大小事一並攬在身上......

    高大娘瞧見所有的事情都落在了自己兒子頭上,就更生氣了,癱在床上不能動,隔著兩間屋子都能高亢的咒罵著,仿佛從這個兒媳婦失去了孩子的那一刻開始,她還活在自己家裏就是一件令人無法容忍的重大過錯。

    多少個高吉不在的日子裏,慧娘都躲起來哭。

    對於家裏的發生的事,時常在外做事的高吉,並不是一無所知。高吉沒什麽本事,隻是勤快些,做事認真些,全都是些體力活,本就累得夠嗆。同村的人路過高吉家門口的時候,都能聽到高大娘隔著屋子的謾罵,把這些學給高吉,希望他能夠勸勸他娘,畢竟高吉那媳婦也確實不容易。最開始的幾次,高吉還曾試著勸說過,隻是他的勸說沒有任何效果不說,還讓高大娘覺得他是在幫他媳婦,違抗她這個老娘,因此也就更恨慧娘......甚至當著高吉的麵,也能對慧娘破口大罵。

    慧娘和高吉待在房裏,高大娘隔著屋子咒罵不停,高吉麵上掛不住,又累又煩,在勸說過幾次沒有效果之後,也就不再勸說了。當那份體貼的心逐漸變得麻木之後,也就將慧娘的委屈當做了習以為常,那個女人落在枕邊的淚痕,他也懶得再去理會。

    如同一個惡循環,慧娘吞下所有的委屈,卻導致病情加重。

    高吉便要負擔更加多的藥錢,因此也就需要做更多的事,更累......

    高大娘的謾罵無休無止地折磨著他們,在她自以為是為她兒子抱不平的同時,也將兩個原本恩愛的人,推向了絕望的宿命......慧娘病得越來越重......

    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娘罵了嫂子三年,連高級的妹妹小雲,對住在同一個院子裏的嫂子都充滿了不屑和挑釁,故意的羞辱,裝作單純的樣子,將一根根的刺狠狠地紮在慧娘的心裏,那對“狠毒”的母女隻覺的這是一個報複慧娘拖累了她們兒子或哥哥的手段,卻從未想過會對慧娘造成什麽樣的影響。

    高吉甚至連慧娘的一句話都聽不進去了。

    他這三年來承受的太多,也太累了。每次當他娘在抱怨,是慧娘拖累了他們,最初他還會替慧娘辯解兩句,可是這話就像是有了魔力一樣,慢慢擊垮了一個男人。高吉被成功洗腦,竟然為了得到解脫幾次想要拋棄病重的慧娘,甚至殺了她尋求掙脫,他用高大娘的話來麻痹自己的心,為了逃避內心的指責和負罪感,他要自己相信,是慧娘拖累了他,這一切都是慧娘害得,如果喬伯最早就告訴媒人慧娘是個身體虛弱的女人,也許他根本不會去定親。

    他把錯,歸咎在每一個可能歸咎的人身上。

    愛在現實麵前,變得不堪一擊......化成了恨。

    “......我知道,我錯了,我做錯了。”高吉已經再沒有力氣去狡辯什麽了,這兩日,他已經想起了很多事,很多從前都沒有想起的事情。“我知道,她一定恨透了我,恨透我了吧......”

    除夕,他看到慧娘的屍體,痛苦、難過、卻還是有一絲的輕鬆......

    最大的負擔已經沒了,困在身上的枷鎖也打開了,以後他也能自由自在的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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