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宇臣走進花廳,宋老五正坐在桌前,聽見腳步聲才遲遲迴頭。“宇臣,你來了,坐吧。”

    宋宇臣走到宋老五麵前,看了眼桌子上準備的酒菜,卻沒有直接坐下。反而恭恭敬敬地揖著手向宋老五問道,“父親這麽晚了叫兒子出來,不知是因為何事。”

    歎了口氣,宋老五不得不抬起頭來看著他,一直都知道宋宇臣這個孩子刻板保守,性子孤僻,但今日才發現他們父子間竟也生疏如此,“當爹的叫自己兒子出來喝個酒說個話,是不是還要誰允許呀。”

    “如果這是父親希望的,兒子願意陪父親。”宋宇臣說罷,才提起衣擺款款落座。他的舉手投足顯得格外正式,惹得宋老五愈發來氣,這孩子到底是什麽時候開始變成這樣,其實他已經記不得了。

    宋老五抬手握住酒壺,去給宋宇臣倒酒,宋宇臣一怔,立刻下意識端起酒杯去接。“做人家的父親的,做到我這樣,也算是夠失敗的了吧。”宋老五苦歎,“如今想要和我自己的兒子喝杯酒,卻都生疏如此,試問這天下誰還會像咱們父子倆一樣呢。”

    宋宇臣低頭,默不作聲地將酒杯放在桌上。

    “你爹我這輩子,真是失敗,這論本事,沒有人家有本事,論相貌儀表,我又偏偏是這樣一個又矮又壯的糙老頭。宇臣啊,幸好你沒像了我,要不然......”宋老五端起酒杯,賭氣似的一飲而盡。“你心裏,也是看不起我這個爹吧。”

    “不......”宋宇臣應道,可隻有這樣一聲,便已經泄露了他的情緒。

    他是看不起宋老五的。

    在宋老五這一輩青塢城的幾個兄弟間,他的本事最差,能力最弱,樣子也最普通,若不是其他兄弟照應著,他和大街上那些擺著小買賣的商販沒什麽不同。上一輩的人裏,出了事大家各有安排,甚少會需要宋老五出麵,等到上一輩的人漸漸衰退,死的死,殘的殘......下一輩的孩子們已經長大,接手了各家的事業。

    可以說宋老五還沒有機會上場,就已經被迫退休了。

    陳家祝由術天下無雙,禹家符咒之術舉世聞名,尹家劍術出類拔萃,就連醉不成器的狄望春他爹,都有獨門絕活——那數一數二的輕功和搜尋之術。可偏偏,就他宋家什麽都沒有......

    宋宇臣記得,幼年的時候,父親便已經沒有什麽再好交給他的,隻好把他送到其他人家去學本事。他跟過陳二伯,跟過禹三伯,跟過尹四伯甚至狄六叔......一身的雜學,卻甚少有特別精通的。

    宋老五頓而感慨萬千,大笑起來,“唉,不怪你......隻怪我這輩子,沒混出來個名堂。到頭來,卻連點能傳給你的真本事都沒有。”

    “父親大晚上把兒子叫出來,隻是想說這些喪氣的話嗎。”宋宇臣麵子上愈發掛不住了,他當做恥辱的事,宋老五竟然能夠那麽隨意地說出來。

    “爹聽說,你這幾日好像狀態很不好,連你的那幫兄弟來看你,都悻悻而歸。”這是宋老五最擔心了,“宇臣,是不是有什麽事......”

    “沒有。”

    不等宋老五說完,宋宇臣就打斷了他,止住了這個話題。

    宋老五尷尬地點著頭,“那就好,沒有就好......”他看了看宋宇臣,“你有話要告訴爹的嗎?”

    宋宇臣忽而挑起眼瞼,直直地看著宋老五,“父親希望,聽到兒子說什麽呢。”

    “說什麽都好,隨便聊聊,今天晚上隻有咱們爺倆,你想說什麽都行。”宋老五白日裏遇上了特地去找他的一鳴,得知宋宇臣近來幾日總是把自己關在房裏,還自言自語地說話,他擔心宋宇臣是真的憋壞了,才會有這樣的行徑。

    “那就聊些父親想要說的吧。”

    宋宇臣將話頭調轉,又送到了宋老五跟前。

    “那好,爹就說說,爹想說的。”宋老五很意外,宋宇臣在他麵前也會有這麽重的心防,不肯飲酒,將酒杯放下,其實就已經說明了宋宇臣對他的態度,“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爹為什麽會把婉姨送到山裏去嗎?”

    宋宇臣愣了片刻,眼神比起剛才更加警惕了一些,他抬頭望向宋老五,在宋老五開口解釋之前,他已經把所有可能性都想了一遍,以備宋老五說出任何可能會讓他驚訝的話來。

    愛?或者不愛......總歸,逃不出這二選一的答案。

    如果是愛,可能是為了保護,如果不愛,那麽更容易解釋。

    可宋宇臣的這些心思,宋老五隻是看了一眼,他就完全清楚了。

    “宇臣啊,其實你年紀也不小了,爹像你這麽大的時候,都已經娶了你娘過門了。”宋老五所說的這個“娘”,是宋宇臣名義上的娘親,也就是宋家名正言順的宋夫人。“感情的事,和你正在做的事,不一樣。對於邪魔歪道,妖魔鬼怪,隻有正或者邪,要麽對,要麽錯,隻是僅僅隻有兩個答案的選擇。但感情不一樣......感情上的事,很難去斷定誰對誰錯,也許你站在你是宋宇臣,是宋家,是我宋老五的兒子這個角度上來看,你覺得爹無情無義,既拋棄了婉姨,又對不住你娘。是麽?”

    聽著宋老五的話,宋宇臣心裏不外乎被這些話激起層層漣漪,但更多的,他覺得這是狡辯。

    “爹和你娘,是你爺爺定下的娃娃親,又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所以成婚,一起過日子,對於爹來說,都是理所當然的。因為從爹有意識以來,就已經接受了你娘會是爹妻子的事實。”宋老五語重心長,“可如果沒有遇見婉姨,爹和你娘也許就會這樣平平淡淡的一輩子過下去,沒有你,沒有這後來的許多事。可爹遇上了婉姨,她和你娘不同,不是把爹當做一個夫君去看而崇拜的,而是從她看來,爹就是一個值得被尊敬,值得崇拜的男人......”

    “說了這麽多,父親難道可以逃避毀了兩個女人一生幸福的事實嗎?”宋宇臣再也忍無可忍,宋老五的狡辯讓他覺得尤其刺耳,“那兒子今日,也鬥膽問父親一個問題。婉姨和娘,爹心裏最愛的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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