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正急匆匆的趕到案發現場的時候,已經快到中午了。這不能怪他,楷市雖然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南方小城,但是我們在前麵說過,它的建設風格比較特殊,四周圍散得很開。案發地點在城北經濟開發區,而為了送表妹伊可蓮去學校報到,他在城南下的高速。今天又正好是全市所有高校報到的時間,路上車多人多,非常擁擠,從城南大學到城北經濟開發區這二十多公裏的路程,伊正硬生生開了三個多小時。案發地點是經濟開發區的一個在建居民小區,在全市非常有名,前兩期總共二十棟大樓都已經完工售罄,這已經是第三期的工程了。而受害者連人帶車,正好落在還沒挖好的三十三棟大樓的基礎坑裏麵。稍微有些建築知識的人都知道,修建房屋的第一步就是挖坑,需要修建的房屋越高,坑就挖的越深。這個居民小區在建的都是三十層以上的高樓,基礎坑本來就很深,再加上所有大樓都設計了雙層底下停車場,所以基礎坑的深度相比於其他樓盤更加誇張。出事的這個三十三號坑位,已經挖下去了十多米,人們從上往下看,隻能看到一輛車頭朝下的奔馳車倒栽在泥土裏,隱約還可以看到一些碎玻璃。


    整個工地早已經被拉上了警戒線,戴氏集團出事的消息也早已不脛而走,警戒線外麵人山人海全是圍觀的群眾,還不乏一些舉著攝像機和麥克風的電視台記著。這也不奇怪,像戴氏集團這樣的大財團,保守估計,至少也有好幾萬人的身家性命都與之緊密相連吧,因此受到社會的關注度非常高。伊正下了車,走向幾個指揮模樣的人旁邊,那是楷市北區公安分局劉局長正在給幾個人安排任務。劉局長也注意到了伊正,他麵沉似水,兩隻眼睛像兩個銅鈴,表情兇惡仿佛要吃人。他按捺住火氣,但是語氣十分嚴厲的說:“出了這麽大的事情,你身為刑警隊長,淩晨四點就給你打過電話了,你為什麽現在才到?現場清理都已經差不多了,你現在來,是準備讓我向你匯報工作嗎?”


    伊正隻是聽著,一句話也不說。凡是楷市北區分局的警察都知道,分局長與分局刑警隊長不和,兩人經常因為意見不統一而吵得不可開交。甚至有傳言說,劉局長曾多次向上級請示,撤銷伊正刑警隊長的職務,但是上級考慮到伊正出色的辦案能力,和過去幾年立下的多次戰功,一直沒有批準劉局長的申請。因此,這兩個人一直看對方不順眼。現在伊正遲到了好幾個小時,劉局長當然會抓住這個尾巴大做文章。然而讓伊正沒有想到的是,劉局長發了幾句牢騷之後,神情居然一下子緩和了下來。還沒等伊正想明白這是怎麽迴事,劉局長一擺手說:“我一會兒還有個會,市長對這件事很重視,要親自過問,這裏的事情就交給你了。”不等伊正點頭,劉局長瀟灑的轉了個身,大踏步走開了。


    上了車,黃副局長一臉不解的對劉局長說:“劉局,這可不是你的作風,今天這事兒可大可小,小了說就是遲到,大了說可就是玩忽職守。您不是一直想把這小子弄走嗎,我們為什麽不趁此機會向上級申請一下?”


    劉局長眼皮都沒有抬一下,陰陽怪氣的說:“你懂什麽,這麽大的案子,把他調走了,你來給我辦案?”


    黃副局長聽了先是一愣,然後恍然大悟的說:“您的意思是,借刀殺人?”


    劉局長露出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點點頭說:“孺子可教也,這戴東生可是個燙手的山芋,他和市長的關係,這楷市誰人不知誰人不曉,我聽說昨晚上他還和市長吃過飯,說不定他的死和市長那一批人都脫不了幹係。他們之間的利益往來,誰說得清楚。戴東生活著的時候沒人敢查他,死了就更沒人敢查了。可是出了人命,不查也得查,關鍵是派誰去查。”


    黃副局長一臉壞笑的接著說:“那麽把這塊燙手的山芋丟給這個刺兒頭,他往上查的話,市長必然要出手阻止,他如果不查,對社會可就沒有一個交代,我們也可以說他辦案不利。這樣一來,不管他查不查,都得卷鋪蓋走人了。”


    劉局長和黃副局長相視一眼,然後都哈哈大笑。


    目送正副局長同車遠去,伊正感覺耳朵裏麵嗡嗡響,仿佛塞了好幾隻蒼蠅。他自然沒有聽見正副兩位局長陰險的對話,可是他也不傻,劉局長態度的一百八十度轉變讓他不由得提高了警惕,畢竟幹這行這麽些年,沒什麽事情的發生是平白無故的。然而警惕還在於其次,現在最重要的問題是命案的偵破。距離發現受害者的時間已經過去了好幾個小時,現場已經勘驗的差不多了,屍體也早已經運走了,隻有那輛昂貴的奔馳轎車還留在原地,等待起重設備過來處理。伊正叫來一名非常年輕的警察小何,向他詢問初步勘察情況。小何二十五歲出頭,雖然非常年輕,但是非常有本事,他的父親老何就是楷市鼎鼎有名的刑警,小何深受父親的言傳身教,耳濡目染,在這一行也頗有些悟性。


    看到小何過來,伊正第一句話就問:“死者身份確定了嗎?”


    小何說:“從死者的外貌和衣著來看,基本上可以確認死者就是戴氏集團的總裁戴東生,不過這個人的身份特殊,為了穩妥起見,法醫還是決定等做完死者和家屬的dna比對再下結論。”


    伊正沒有點頭,他心裏明白,做dna比對不過是多此一舉,雖然我們在電視上常常看見有錢人會給自己準備替身以便在關鍵時候保命的這種情況,但是這種可能也太小了,而且毫無根據。但他也沒有搖頭,他倒是很希望死者不是戴東生本人,因為他心裏明白,如果真的是戴東生死了,那事情可就麻煩了。案子發生在他所管轄的地界,死者又是這樣一個特殊的人,而且這個人和市長的關係非同一般,所有人都是有目共睹。如果上級將這個燙手的山芋丟給自己,那這個案子是查還是不查?假如查下去查到和市長有關的東西,那這個案子最終是破還是不破?無論走到哪一步,都是進退兩難。他看了看小何,淡淡地說:“你接著說。”


    小何說:“從現場的情況來看,死者應該是自己開著車衝下基礎坑的,巨大的落差導致汽車和地麵發生了非常強烈的撞擊,由於死者沒有係安全帶,因此死者的頭部和擋風玻璃也產生了劇烈的撞擊,直接導致死者昏迷,繼而因為沒有受到救助而死亡。整個車裏全是酒氣,可以判斷出死者生前應該喝了不少酒。法醫判斷,死者的死亡時間應該是在昨晚十一點到一點之間。除此之外,現場和車裏都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的痕跡。”


    伊正皺著眉頭,看著小何說:“就這麽多?”


    小何點點頭說:“就這麽多。”


    伊正說:“你的意思是,戴東生昨晚喝了很多酒,自己開車來工地,結果一不小心把車開進了十多米深的基礎坑,,頭在擋風玻璃上撞破了,然後就一命嗚唿了。你是想告訴我,戴東生的死完全是個意外?”


    小何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而是平淡的說:“隊長,從現場的情況來看,這是最合理的解釋。”


    伊正說:“合理嗎?據我所知,戴東生出門必然要帶上司機和女秘書,大半夜的他喝了那麽多酒,怎麽可能自己開車呢,司機哪去了,女秘書哪去了?就算他自己開車,大半夜的他來工地幹嘛,他的別墅在城南,為什麽他會一個人開車來城北的工地?還有,這輛豪車怎麽說也價值百萬,發生如此劇烈的撞擊,為什麽安全氣囊沒有彈出來,難道剛好這麽湊巧,安全氣囊也出現故障了?就算前麵的假設都成立,他喝了酒一個人開車來工地辦事,可是他又是和誰喝的酒,總不可能自己一個人喝的酩酊大醉吧。明眼人一看這就是一樁人為的謀殺案,你這麽聰明,可別告訴我你沒有看出任何破綻。”


    小何有些欲言又止,猶豫再三,終於鼓起勇氣說:“隊長,我們查了死者的手機通訊錄,昨天下午五點以後,死者隻和市長通過電話。走訪調查的同事也傳來消息,死者昨晚從五點多開始一直到晚上八點多一直和市長等人在一起吃飯喝酒,還去了夜總會。如果非要查下去的話,對誰都不好。不如我們就順水推舟,按照眼前的線索,向社會公布戴東生死於意外,這才是萬全之策。”


    伊正有些驚訝,他認識小何已經快一年了,他原以為小何隻是工作踏實肯幹,現在看來,小何不僅在辦事方麵高效能幹,分析問題的能力也可見一斑啊。這麽複雜的一個過程,小何三言兩語就給自己點出了出路。對啊,不管查不查,這都是一件非常麻煩的事情,可是如果稍作調查,然後向媒體公布戴東生是死於酒後意外,既不得罪上麵,也可以緩解下麵的輿論,對誰都有好處。至於死者家屬方麵,市長一定會出麵調停,誰都不想事情鬧得太大。唯一過不去的,是自己的良心。他叫什麽?伊正,正義凜然的正,麵對人命大案,怎麽可以就這樣隨便敷衍了事。雖然說戴東生名聲不好,官商勾結大肆斂財,但是他的罪惡應該由法律來製裁,而不是這樣私下裏用謀殺解決。如果每個人遇到問題都用這樣的手段解決事情,那這個國家豈不是亂了套。想到這裏,伊正堅定了心中的信念,他決心一查到底,無論如何也要對得起自己考上警校時所說的誓言。他義正言辭的對小何說:“告訴所有同事,不能放過任何蛛絲馬跡,這個案子務必要一查到底。人命關天,不可兒戲。”


    小何有些猶豫的說:“可是局長他們都開會去了,萬一市長那邊不讓我們查,那我們怎麽辦?”


    伊正毫無表情的說:“他們開他們的會,我們查我們的,誰都不耽誤。放心,上麵要是怪罪下來還有我呢。”


    小何還想說什麽,但是他知道伊正的脾氣,剛正不阿,從來都是有一說一有二說二,但也正因如此,伊正和領導們多有意見不合的時候。除了服從命令,小何別無選擇。不過這次,伊正還真不完全是因為自己那點脆弱的正義感才非要嚴查這個案子,他似乎從冥冥之中感覺到,將會有什麽大事發生,而戴東生的死,不過隻是一個開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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