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著事,旁邊道格忽然開口,悶聲悶氣,對季寒川說:“你很關切那些女傭的狀況?”季寒川迴神,看他。兩人站在一起,氣質卻格格不入。季寒川挽起襯衫袖子,整整齊齊地將袖口疊好,實現落在道格滿臉橫肉的麵孔上。他笑著說:“在我的家鄉,男性應該照顧女性。”道格冷笑了聲,似乎對此十分輕蔑。季寒川有意皺一皺眉,問:“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麽?我是說,這種‘照顧’,僅僅是一種禮節。前麵那會兒,我聽說,喬蒂和多莉絲也剛來這座莊園不久,還沒有適應……”“你聽誰說的?”道格問,“她們兩個已經在這裏很久了!也就比莫妮卡要晚一段時間。”季寒川輕輕“啊”了聲,露出驚異、困惑的目光——他對此熟門熟路,知道要怎樣才能最大程度上調控表情,表現出自己的心情——喃喃說:“怎麽會?是不是我還是沒有記清楚幾位女傭小姐的名字,所以搞錯了。”他看起來在自我懷疑。但隨著季寒川的話,道格的態度愈發明顯。他還是冷笑,扭過頭,自顧自地做麵包。過了片刻,季寒川看他這樣,問;“道格,難道她們真的騙了我嗎?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麽?”他看起來很受傷。道格揉著麵團,沉默片刻,對季寒川說:“在這裏工作,最重要的,是謹言慎行。”季寒川連忙點頭,說:“我知道!其實在哪裏,都是這樣……”“不,”道格說,“你過於活躍了,韓先生。”季寒川眉尖微微擰起。他說:“我隻是想和其他人處好關係。這裏的工作環境,的確很適合我。”道格:“……”他又冷笑。季寒川並不因道格的態度而急切、乃至羞惱。對方越這樣,他越清楚,道格興許真的可以提供線索。隻是在這同時,季寒川也摸索著道格的性格,覺得自己隻有表現得更“蠢”一些,才能更快得到答複。所以接下來,廚師就聽見這異國來客翻來覆去地喃喃自語,說道格是否和女傭小姐們之間存在誤會,這些天下來,明明所有人都很好。道格不耐煩了,從旁邊取下一塊麵包,塞到季寒川手上,言簡意賅:“吃。”季寒川看他。道格雖然長得敦實、壯碩,但事實上,論及身高,他和季寒川相差無幾。隻是季寒川算是穿衣顯瘦、脫衣方有肉的類型,所以乍一眼看去,隻會覺得,道格才是更加有壓迫性的那一個。此刻,道格:“你這麽說,為什麽不吃呢?”季寒川歎氣。“好吧。”他承認,“其實——”道格眼角抽動。門口,一道影子一晃而過。季寒川:“我雖然口口聲聲說‘願意信仰上帝’,但事實上,我信仰的,是家鄉的宗教。每個月這幾天,都隻能吃用特定方法處理過的食物。但在歐羅巴大路上,我看到了太多你們對於‘異教徒’的處置方式,所以……我不敢暴露這個。中午那會兒,我很感謝你幫我隱瞞。說感覺這裏很適合我,也是因為這裏沒有無處不在的教堂、無處不在的神父。”道格聽著,沒說什麽。季寒川和他“坦誠”,信口胡扯著自己接連兩餐都拒絕古堡中食物的原因。外麵的影子離開了,季寒川的坦白也到了盡頭。最後,道格說:“夠了。”季寒川無辜地看他。道格先看一眼門口,再迴頭,望著季寒川。他醬紫色的嘴唇動了動,季寒川看清楚了他的口型。道格說:“你或許是個聰明人。”季寒川不動聲色。道格:“希望你可以活得久一點。”道格:“雖然我也不知道,你剛剛所有話,有多少真,多少假。”說完這些,他扭頭,再去揉麵團。小少爺的晚餐被季寒川包攬,所以道格這會兒是在做給傭人、包括他自己的黑麵包。他手上極有力,將麵團捏圓搓扁,而季寒川看了片刻,開始處理自己這邊的蔬菜。他心不在焉:幾點了?哦,我要進入第五天。前麵和道格說的話,從自己聽說多莉絲與喬蒂是最近才來的女傭,到不吃這裏食物的原因,當然都是假話。但從道格的意思裏,季寒川知道,他給予的信息與花匠們一般無二。而多莉絲額外在季寒川耳邊補充的那句話,則讓他有種微妙的感覺:怎麽覺得,多莉絲口中喬蒂的身世,和卡蘿口中妮可的過去那麽相像?他古怪地想:哦,難道在“未婚妻”劇本發了兩次之後,“家道中落”的劇本同樣有兩次?那這麽看來,自己最好也不要繼續探尋懷表和信件的主人了。無論它屬於喬蒂、多莉絲,還是碧琪,總歸沒什麽好結果。他遺憾地摸了摸自己的羊皮本,再把用麵粉裹好的蔬菜油炸。油聲“劈裏啪啦”,道格饒有興趣地在一旁觀摩、學習。季寒川看他,主動與這個廚師交流,說起一些東亞特有的蔬菜,和用它們製作而成的醬料。兩人也算“相談甚歡”,但在這過程中,道格忽然開口,輕輕地、迅速地說了句:“你需要逃走。”季寒川一愣。道格看他一眼,沒再說什麽。季寒川沉默。他望著廚房外,見到一片沉沉暗色。他忽然想到:這麽說來,之前我看管家和安娜,覺得隻有他們身邊有點亮光,其餘地方都是黑暗……這樣一個女傭魂靈徘徊在光明與黑暗之間的莊園,又算是什麽地界?季寒川有些恍然,意識到,也許在自己坐著馬車,緩緩進入莫爾頓莊園的時候,他已經失去了退路。這麽說來,不開啟荒野求生支線果然是個正確的決定。他安靜下來,道格反倒笑了聲,聲音沉悶,像是從胸腔裏發出。這個狗熊一樣的男人迴頭,不再看季寒川,卻繼續和他講話,說:“我以為你會繼續裝傻。”季寒川斟酌,說:“‘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道格揉麵團的手一頓,露出索然無味的目光,原先的一點靈動神色從他身上黯淡下去,他又變成那個整天待在廚房裏,日複一日坐著重複的菜肴,讓所有人都忽略過去的廚師。但季寒川道:“道格。”遊戲裏一定存在“生路”。與那些往上湊的npc不同,道格和花匠都遊離在外,是季寒川主動找來,或許的確處於“所有人都想殺了玩家”的“所有人”之外。當然,也有其他可能,譬如:道格與花匠的靈魂還沒有完全沒黑暗吞沒,他們仍然想要逃離,但又身陷囹圄,許多事不能親自做。因為這個兩邊一起盯上了初來莊園的玩家,想要利用他,找出逃離的方式。而後,再直接將這方式搶奪而走。季寒川念頭轉了一圈,欣然發現,還是後者更加令自己安心。以“遊戲”設計的原理,也更加有可能。說到底,再沒有什麽比“被給予了希望,之後卻再剝奪”更令人絕望的事情了。所以他說:“畢竟,你沒必要幫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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