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寒川說:“——如果那會兒有人看我太好看,把我拐走自己養,你可能就看不到我了。”他覺得自己在實話實說,於是一本正經。邵佑聽到,卻屈起食指,敲了敲季寒川鼻尖。季寒川繼續和他迴憶當初。老家門口有一條小河,季寒川在這裏出生,那時候是一年冬天。他爺爺年輕時是個教書先生,在季寒川他爸要大筆一揮,給季寒川起名“季小河”時,力挽狂瀾,把“小河”修飾成“寒川”。也就是這次,季寒川才知道,原來爺爺奶奶已經不在。鄰居們說起時,都很感慨,說季老先生夫婦是造了什麽孽,生下一個那麽沒良心的兒子。自己親爹親媽死了,都不迴來看一眼。俗話說遠親不如近鄰。可若是連喪葬費用都是近鄰湊一湊承擔,未免太過辛酸。季寒川聽得愣住。他沒想到,自己會知道這些。他去看了爺爺奶奶墳墓,看著兩個挨在一起的土包,上麵種著鬆柏,久久茫然。越說越多,季寒川原本平平的語調裏終於多了點其他情緒。他盡力不要表現出“難過”。但邵佑看他,在春節聯歡晚會喧鬧的背景音裏,說:“寒川,你不高興。”他眼裏,小貓明明已經到了溫暖住所,可還是想到過往寒冬臘月。這是沒辦法的事。小貓真的可憐。所以被壓在沙發上的邵佑手上微微用力,季寒川就被他按住背部、扣入懷中。邵佑拍著季寒川後背,那姿態,像是在哄小孩兒。季寒川原本還要強撐一句“我沒有不高興”。他終於有一個“未來”,他有什麽好“不高興”?過往關心過他、愛護過他的人,知道這點,都會為他開心。他還想好,等有了空閑,就去弄堂裏看看那些老人。小時候摘過很多次的那株葡萄真的不好吃,自己在邵佑這兒吃到過很甜、汁水豐盈的品種,邵佑答應了,他可以帶一把迴去給過去關照過自己的人。但邵佑說:“你可以不高興。”季寒川眼睛眨動。他久久無言,最後輕輕“嗯”了聲。心裏築起的高牆上出現一絲裂紋,封凍一個冬天的冰層開始碰撞。季寒川想:我其實……真的沒有那麽“不在意”吧?隻是在從前,他的“在意”,在灰色的環境中,會顯得可笑。從前,他最多是和一群與自己一樣的弄堂邊緣孩子抱團取暖,恨不得告訴所有人,自己長大了,有鋼筋鐵骨,不會再被人欺負。因為家事而難過,這是“弱者”的行為。隻有完完全全不在乎,才能出人頭地。可現在,邵佑說,他其實可以不高興。季寒川低頭,覺得這個冬天,可能是自己過過的最暖和的冬天。他不可抑製地冒出一個念頭:如果當下這份關係可以長久一點——久到高考以後,甚至更久以後。邵佑依然不變。那就太好、太好了。兩人緊緊擁抱,邵佑視線落在電視上,和季寒川點評,說:“這個歌舞統籌是不錯,但審美上……”季寒川失笑,提起:“林奶奶應該會喜歡。”邵佑說:“哦,看來我還年輕。”慢慢地,兩人換了姿勢,肩並肩。邵佑原先還堅持,要身姿挺拔。季寒川看他這樣,實在累得慌。他自己歪在沙發上,很不成樣子。邵佑想“教育”他,但對上小貓的眼睛,又遲疑,覺得今晚特殊,或許可以給小貓放假。可放著放著,邵佑自己的後背也貼上沙發靠墊。季寒川心想,“我”可以“不高興”,那“你”也可以放鬆一下啊。他幾乎要脫口而出。可最後,還是咽了下去。看完歌舞,還有小品、相聲。節目說不上好看不好看,也就是圖個氣氛。邵安遠開完視頻會議時,已經十二點多。因過年,家裏雇傭的保姆走了大半,但也有人留下,拿多倍薪水,告訴邵安遠:少爺在二樓會客廳。聽動靜,在看春晚。邵安遠微微頷首,沒說什麽,便迴到臥室。這是季寒川與邵佑過得第一個新年。邵佑作息規律,連帶的,要求季寒川一樣規律。他們八點半上樓,十點半迴房間,洗漱、睡覺。但邵佑答應季寒川,明天自己會抽出時間,陪他看剩下兩個小時的內容。前提是季寒川能按時寫完一張數學試卷。不能應付,成績要高於前麵三次做卷子的平均分。這個要求很輕鬆,季寒川順利達成,於是又收獲兩小時吃點心、看節目的時間。但這個早晨,邵佑把昨天的姿勢拋在腦後,還把季寒川也提溜到自己旁邊,兩人一起身姿筆挺。季寒川:“……”別問,問就是自己沒事兒找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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