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是來送別特裏的嗎?”林恩看著兩人說道, 唐遇注意到,他並沒有使用“也”字。“不。”唐遇搖了搖頭,凝視著林恩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道:“我是來找伊蒂斯的, 你知道她在哪裏嗎?”林恩的笑容凝固了一瞬,但他很快就更開心的微笑起來, 垂下了眼眸,用漫不經心的語氣說:“那可真不巧啊。”唐遇不想和他說太多,於是直接了當的問:“伊蒂斯還活著嗎?”“她當然還活著,至於她在哪裏, 你也應該知道的。”林恩頓了一下,才輕輕的說:“不過現在還是讓她睡在那裏吧, 等到一切結束,會有人帶她離開的。”“你為什麽不殺她?”唐遇不需要問那個人是誰,隻是道:“那你為什麽要殺其他的孩子?”“因為需要。”林恩的聲音十分平靜, “活口不需要那麽多,我也需要知道,一個人的死是不是真的可以阻止瘟疫,為什麽他們都不行, 我姐姐卻可以。”話說到這個份上,已經足以說明林恩是真的不想對他們掩飾什麽了, 他說著抬起手輕輕摘下了麵具,露出了一張比神話中的月神還要皎潔的臉,, 襯著唇邊寧靜的笑意,整個人都好像散發著聖潔的光芒。“我的父母都說,我長得一點都不像我姐姐,他們說這是件好事,但他們不想看見我的臉。”林恩摸了摸自己的臉,含笑看向唐遇:“安潔莉娜,聽起來是個美人的名字吧?但是很遺憾,我的姐姐生的並不好看,性格也有些孤僻,所以鎮上的孩子都喜歡欺負她,隻有兩個人例外。一個和姐姐一樣也是被欺負的對象,另一個人殺了她,但殺人犯最後卻救了這個鎮子,聽起來真諷刺,不是嗎?”“……你沒有見過你的姐姐吧?”“是啊,我是家人搬出鎮子以後才出生的,姐姐的事,都是父親和母親告訴我的。”林恩將這句話在口中來迴咀嚼:“一遍一遍告訴我的。”“那你接下來有什麽打算嗎?”唐遇沉默了一下,才問。“我打算帶姐姐的屍骨迴去,我要把她和父親母親葬在一起。”或許是從來沒有誰能傾訴,又或者是終於完成了複仇的緣故,林恩眉眼間的神情始終是輕鬆的,也並不介意和唐遇多說一些,對於唐遇過火的問題也始終保持了溫和寬容的態度。“葬完之後呢?”唐遇繼續盯著他追問,忽然覺得這個人有些可悲。因為他突然發現,林恩或許沒有那麽恨特裏也沒有那麽恨這個鎮子,隻是,不得不恨而已。因為他的全部生命,他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了他從未見過麵的姐姐複仇。“之後的事情誰能想到呢?或許我能摘掉這個麵具吧,但無論如何,我該做的事情已經做完了。”林恩的笑容裏帶著些許疲憊的氣息,說完這句之後他就把麵具帶好,向唐遇兩人走來。路過唐遇時,林恩停了停腳步,他向想起了什麽一樣從口袋裏掏出來一個本子遞給唐遇,道:“對了,那天的事,謝謝你們了,這是特裏的日記,如果你有興趣的話可以看一看。”唐遇最終把日記帶迴了帳篷。‘深海’的五個人湊在一起看了一遍後,才終於窺見了這個副本和一切事件的起初……人是有靈魂的。特裏的祖父與特裏成為牧師的父親不同。特裏的祖父常常會在特裏年幼時給他講些口口相傳的奇妙故事,而其中的一個,就是人類靈魂的歸宿。和現在‘人死之後靈魂會去往天堂與地獄的主流思想不同,按照時間推算,特裏的祖父應該生活在前基督時代,那個時候居住在偏遠村鎮中的人們甚至還不熟悉天堂與地獄的概念,他們認為,人死之後,靈魂會附身在老鼠的身上。追溯根源的話,這種說法還是應該源自於中世紀的黑死病。因為有太多人死於瘟疫,人們才會認為,是老鼠帶走了人類的靈魂。其實特裏的祖父也未必就真的堅信這一點,他講述的其實也是聽來的傳說,如果不出意外的話,特裏的祖父還會給他講許許多多其他的故事,就像現在的孩子都聽過白雪公主也聽過醜小鴨一樣。但因為特裏的祖父在跟特裏說完這個故事之後沒過幾天就去世了,所以特裏才對於這個故事的印象無比深刻。格林頓先生是鎮上唯一的樂師,其實更準確來說的話,鎮子當時還不是鎮子,而是隻有四五十戶的小村莊,格林頓也並非是樂師,隻是跟著路過的吟遊詩人學過幾天笛子而已。特裏還聽大人們說格林頓先生的性格非常古怪,明明沒有才華卻硬是要出門闖蕩,最後又灰溜溜的迴來,娶了個平凡的女人,生了個叫做安潔莉娜的醜女兒,不喜歡說話卻和古怪的格林頓先生一樣喜歡吹笛子。但總之,一切還是平凡的。可這樣平凡的地方和平凡的人當然也無法抵擋瘟疫的侵襲。疫病爆發的時候村子裏幾乎每天都在死人。大人小孩男人女人,所有人都惴惴不安。但就在這個時候,夜晚留在磨坊,幫助大人看守穀子的孩子們有了一個驚奇的發現,他們發現安潔莉娜的笛子可以控製老鼠。每當她躲在樹林裏偷偷吹笛子的時候,身邊都有肥碩的老鼠偷偷聆聽,甚至還會隨著音樂搖頭擺尾的打拍子。這樣的場景即使是大人看到恐怕也會手腳發麻,更何況目睹這些的隻是一群小孩子,他們幾乎沒有過多思考就認定了,安潔莉娜是個邪惡的女巫。於是十幾個孩子都覺得不能放任這個女巫,不能讓她再繼續傳播瘟疫了。他們應該殺死她,或是用鎖鏈勒死她。林恩從沒見過這些人的樣子,但他清楚的記得每一個人的名字,也知道這些人中最先決定要做些什麽的人就是特裏。其實唐遇覺得,安潔莉娜應該是不討厭特裏的。他想起之前林恩說過的,隻有兩個人不欺負安潔莉娜,但最終卻也是不欺負她的特裏用獵獸的斧子殺了她,在他們準備將安潔莉娜燒掉時,鼠群衝出來將屍體啃噬了幹淨,然後整整齊齊的跑到河邊跳了下去。鎮上的瘟疫也由此消失殆盡,隻有格林頓先生在得知事情經過後痛不欲生,他想要讓殺害她女人的人付出代價,但鎮長卻刻意包庇了這群孩子,格林頓先生這才會帶著妻子離開鎮子,才有了林恩的出生。關於日記的最後一段,唐遇在看完之後還有疑惑。從結局看起來,可以說是安吉麗娜拯救了鎮子,但唐遇覺得,如果他是安吉麗娜的話,他或許不會這樣輕易放過害她的人。“我調查過,同樣爆發瘟疫的幾個村鎮都在哈林鎮河流下遊,或許從一開始瘟疫就是從哈林鎮傳出去的也不一定。”林希文向他解釋道:“老鼠投入河中,或許是安潔莉娜既想要報複鎮上又無法接受變成老鼠的自己,所以才想投河汙染水源,但是這裏的河水太過湍急,鎮上的人平安無事反而是其他村鎮被徹底摧毀了。”這個說法也剛好解釋了二十年後曆史再演,特裏沒有選擇投河而是奔向了火堆將自己燒幹淨。而至於為什麽鼠群會投河或是投火,或許就真的像是特裏的祖父所說的那樣,人死之後,靈魂會附著在老鼠身上吧……第193章 吹笛人(32)時間還在推移, 哈林鎮在唐遇等人眼前展示了什麽叫做超強的恢複力。為了慶祝瘟疫結束,被新推舉出來的代理鎮長甚至還特意找到林恩,希望馬戲團可以按照計劃那樣繼續進行第四次的演出。正所謂昨日之日不可追,一切不好的事情都能像翻日曆一樣翻過去, 隻留下了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麽的未來,稱不上高尚也稱不上罪惡, 隻是庸庸碌碌的大多數人習以為常的生活罷了。代理鎮長站在噴泉旁邊和林恩說話,唐遇遠遠的看著他們。他沒興趣了解他們在說什麽,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代理鎮長的腳上。他穿著一雙舞鞋。倒不是說舞鞋難看,但和他衣裝革履的鎮長形象還是有些不搭的。如果說在這個已經迴歸日常的小鎮還有哪裏不太日常的地方, 那就是鎮上最近非常流行舞鞋,鎮上的人無論男女都在阿曆克斯那裏定了一雙舞鞋, 也不知是為了什麽。代理鎮長跟林恩交談過後超營地看了一眼就離開了。林恩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後迴過頭來將人都叫到一起,清了清嗓子說讓大家準備要帶走的貨物然後早點休息,明天晚上還有最後一場馬戲演出。隻要不出岔子, 演出結束後大家都可以拿到比預定更多的酬勞,然後就可以收拾好東西走人了。聽到能拿更多的傭金,馬戲團裏那幾個擔任樂手的npc都很高興,玩家們思慮的則是要更多一些。唐遇也是這個時候才突然發現他們竟然已經在這個鎮上呆了半個月了。而從進入副本到即將通關, 玩家中竟然連一個傷亡都沒有,就連經驗豐富的路易也不得不說一句實屬是罕見。唐遇眼看著路易在說這話的時候, 站在一旁的林希文露出了很明顯複雜的表情,但他到底也沒說什麽,隻是上前拍了拍唐遇的肩膀, 顯然是不相信盡頭世界裏會有這樣好心容易又平和的副本,可偏偏在未知發生之前又沒有人能拿得出證據。很快,在哈林鎮的最後一個夜晚就來臨了。這一次的馬戲演出比前兩次還要盛大和熱鬧的多,或許是代理鎮長提到要了增加酬勞,一大早林恩就領著n幹勁十足npc把用來表演的圓頂帳篷拆開,改為進行露天演出,讓所有鎮民都可以觀看。最後一場演出並沒有什麽好說的,一切都進行的非常成功。人們在廣場中央升起篝火,像是度過慶典一樣圍著火堆盡情舞蹈,好像要把所有的壓力和黴運都摔甩飛一樣,一直跳到篝火熄滅才紛紛散去。唐遇簡單的洗漱了一下,又記了下和林恩約定好的第二天的出發時間,深夜就再次歸於了靜謐。而就在這靜謐之中,幾道身影悄無聲息的圍住了馬戲團的帳篷。為首的人和其他四個身影一起湊近帳篷一角,將油脂潑在布料上,然後手掌中亮光一閃,火舌就舔舐上了帳篷,在風勢助力下很快席卷而起,火光和煙霧占滿了這片天空。唐遇根本就沒睡著,他們早就防著各種意外,為了方便隨時跑路連衣服都沒有脫。而且早在他們往帳篷上潑油的時候常何就示了警,然後拿起睡袋往臉前一擋衝了出去,另一手扯過唐遇護在懷裏,就在竄動的火苗中衝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