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短短的一刹那在他眼裏成為了慢放五十倍、上百倍的動作片，一幀一幀的在模糊一片的視網膜上跳動。唐遇的眼睛其實並沒有適應那一瞬間的黑暗，但就是好像看到了一個汁水飽滿的鮮紅果子在眼前炸裂的場景，下一秒，他整個人都不受控製的栽進了一灘血泊之中。王老頭的頭顱飛到半空然後滾落在不遠的地麵上，水裏的地圖摔了出來，眼睛裏卻還有未散去的光亮。灼燙的血液從倒地的身軀漸漸向外暈開，還有一抹濺到了他的臉上。唐遇愣愣的伸出手，腦中的念頭依然是要將他拉迴來，可下一秒，光線漏進來，他的眼前就出現了一張布滿猙獰刀疤的巨臉。女巨人就蹲在唐遇麵前，中間隔著王老頭的屍體，一邊怒瞪雙眼的頭顱似乎在靜靜的看著這一幕。女巨人用她碗口大的黃色眼瞳與唐遇對視，在殺了王老頭後，女巨人就好像奇異般的陷入了平靜，眼中隻有簡單的探究和困惑。唐遇伸出的手停頓在半空，看著那雙即使在平靜時依然擁塞著邪惡的眼睛，伸出的手終究沒有落下去。幾分鍾後，女巨人似乎對他失去了興趣，她撈起王老頭歪在一旁的頭顱又拖著那具屍身，站起來從他身邊走了過去，對那浸在血泊裏的地圖也視若無睹，任它被一隻肥胖的手顫顫巍巍的撿了起來。於是，唐遇的視線中就隻剩下了那一片看不到盡頭的錯綜的鐵森林和地板上殘餘的一灘血跡。他握了握拳，整個人都打起擺子來。“……遇，遇哥。”過了一陣，他的肩膀被人輕輕拍了拍，劉濱小心翼翼的湊上來，問：“你沒事吧？”唐遇仍然緊緊盯著那灘血跡，很舊，才慢慢搖了搖頭。劉濱歎了口氣，扶他站起來，又拿了一塊浸濕的布料遞給他，小聲說：“擦擦吧，遇哥。”唐遇：……“用的是缸裏的水。”看到唐遇不接，劉濱又趕緊補了一句：“應該是幹淨的。”“……謝謝。”唐遇的聲音啞的厲害，他站直身體，從劉濱手裏接過布片將臉上的血跡抹下來。涼意剛沁入皮膚，就聽劉濱在一旁說：“遇哥，你還不習慣這種場麵吧？”唐遇的動作頓了一下。劉濱垂眼看著地麵，接著說道：“其實我剛開始也不習慣，看了幾次就好了。”“謝謝。”唐遇沉默了一下，再次道了謝。他四處看了看，發現除了劉濱，已經沒有其他人在了。“齊哥他們都上去了，說是要研究一下地圖。”劉濱猶豫的看著他：“遇哥，我們也上去吧。”唐遇點了點頭，對於劉濱能夠留下來等他的心意也是感激的，點完頭後，他才後知後覺的抓住了劉濱說的關鍵詞：地圖。沒錯，還有地圖。那張地圖被吳胖子撿起來了，他們還要靠著地圖出去，不能……不能再死人了。理智在這一刻終於漸漸迴到被王老頭的死衝昏的頭腦中，他還是說不清為什麽本能的想要攔下王老頭……隻可惜無論原因為何，他終究還是慢了一步。可，如果趕上了，如果他把王老頭攔下來了，那麽，今晚死的會是誰？會是他自己嗎？他真的有像自己認為的那樣，拚命的去攔嗎？有這樣一個聲音在心底不斷質問著唐遇。讓他不自覺的咬破了口腔裏的軟肉，腥色的鐵鏽喂快速侵占了他的味覺。劉濱察覺他神色有異，擔憂的問道：“遇哥，有什麽問題嗎？”“沒事。”唐遇搖了搖頭，道：“上去找他們吧。”第14章 鐵森林（14）二樓，眾人都圍坐在一起，目光灼灼的落在那張地圖上，羊皮上的血跡已經被清洗幹淨，齊曉正用手指著一塊地方，和大家說著什麽。看到唐遇和劉濱過來，齊曉抬頭說：“你們來的正好，大家正在研究明天離開的事情。”吳胖子聞言，就跟芸芸讓開了一個位置，唐遇和劉濱都坐了過去。這是唐遇第一次仔細看這張地圖，地圖上大致畫出了入口和方位，每一個轉角或是改變方向的地方都注了標記，但鐵森林非常廣袤，即使依靠地圖，想走出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那麽就這樣，明天女巨人離開之後我們就出發。大家今天就早點休息吧，養足精神，明天還有一場硬仗要打。”齊曉敲定了計劃，將地圖卷起來收進了懷裏。吳胖子坐在自己的床上，雙拳緊緊的握著，臉部的肌肉不時抽動一下，似乎在努力克製激動的心情。大概是想到明天就要離開這個見鬼的地方，芸芸的神情也終於輕鬆起來，鋪床的時候一雙眼睛亮晶晶的。唐遇卻忍不住想到了第一天的時候。那時，對於高亮的死，眾人臉上還有悲戚之色，但現在已經可以無所顧及的說說笑笑了，或許，這就是劉濱說的，看的多了就習慣了吧。但這種事情，真的能夠因為無法感同身受就習慣和釋然嗎？唐遇看著左右兩側空下來的床鋪，無論如何都想不出答案。黑暗中漸漸隻剩下平穩的唿吸聲，頭頂上的天花板好像有什麽東西在靜靜窺伺，不安的情緒在心底如同雜草一般瘋長。唐遇掙紮著坐起來，他平複了一下唿吸，側耳聽了一會兒沒有什麽異常，才輕手輕腳的下了床，盡量不發出一絲聲音的拉開了房門。房門外邊是晦暗的光線和長長的、壓抑的走廊，唐遇深吸了口氣，迴身掩好門，沒有怎麽遲疑就走了出去。唐遇不知道的是，在他起身的那刻，睡在最裏邊的升麻就睜開了一片清冷的眼睛，而當門合上的時候，寸頭的手也微微動了動，又被齊曉按下。“算了吧。”齊曉挪動嘴唇卻沒有發出聲音，他按著寸頭的手腕，緩慢卻堅定的搖了搖頭。寸頭與齊曉對視了片刻，就默默的縮迴了被子裏，同樣用口型和齊曉說道：“也不知道是膽子大還是找死，不知道在副本裏夜間行動永遠是最危險的嗎？”唐遇當然不知道資深組短暫的對話，也不知道這個被所有玩家默認的準則，但他十分清楚自己正在做一件危險的事，隻是，有一件事情，他無論如何都需要確認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