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注視太過強烈,江燃甚至都沒抬頭,隻是餘光中感到幾分模模糊糊的鋒芒,都好像狠狠刮過他皮膚的銼刀般,帶著無言的壓迫。硬著頭皮扛了一會兒,江燃終於忍不住皺了皺眉,他手掌按下平板,視線越過腿間的縫隙看了周輔深一眼。與此同時,周輔深也如剛解凍了一般,抓著香檳的手掌輕輕一轉,瓶塞彈出的聲響乍然響徹在室內。隨後是水流的嘩嘩聲,通透的玻璃杯壁內慢慢升起半透明的酒液,周輔深端起來朝江燃走過去。整個過程兩人都保持著對視,江燃眼睜睜地看著周輔深屈膝跪坐在床邊,探身衝他問道:“我和燃燃一起看?”一起看?剛才還說絕不煩他,現在就覥著臉過來賣乖了,周輔深這人就是不知廉恥為何物,說話跟放屁一樣,而且還愛蹬鼻子上臉。“不用這麽勉強自己。”江燃在腿上擺弄了兩下平板的位置道:“強扭的瓜不甜。”“要是我覺得甜呢?”周輔深道:“不爭不搶得來的成果就沒意思了,凡事總得竭盡全力才能嚐到滋味,燃燃覺得呢?”“我怎麽知道。”再聽周輔深強詞奪理,江燃發現自己沒有之前那麽窩火了,而是意外地心平氣和:“我隻記得當初我把這部劇的原著發給你看的時候,你讓我去多讀點書提高下鑒賞能力,結果現在倒好,我不勉強你,你自己倒主動了,在這種小事上是這樣,對待你那些狐朋狗友的問題上也是這樣,既然這些東西你一早就能為我割舍,那你早幹嘛去了?”周輔深低頭笑了笑,指腹摩挲著酒杯邊緣,看起來逆來順受,但一開口就並非如此了:“我也想為你赴湯蹈火,做個遮風擋雨的英雄,但燃燃給我這個機會了嗎?你憋在心裏這些怨懟,跟我吐露過一次了嗎?”“有意思,周輔深。”江燃也笑了,他偏過頭來:“四年來你容不得我有一點和你觀念不同,凡事你都要求我按照你的節奏來,有次我隻是突發奇想買塊表,就是塊表而已,對我來說樣子差不多能看時間就行,你卻像個力求把作品修造到完美無瑕的藝術家瘋子一樣,帶我挨家挨店試了六小時,第二天又是六小時,不用懷疑,你平常就是這樣……總是把我當成你的所有物那樣擺弄,然後現在你又告訴我,有些事我不說出來你就不懂?”“我想聽你親口說出來。”周輔深注視著他:“不管是多麽無理和陰暗的請求,我都想讓你親口告訴我。”“………”江燃一時啞口無言,他覺得不可理喻,抓了抓頭發,道:“你非要逼我變成那種模樣嗎?成天為一點小錯追著對方不放……我不是那樣的人,你也別逼我變成那樣。”說著他手指便點在屏幕上按了播放鍵,完全就是一副不想再多談的架勢。周輔深見狀,堆積在喉嚨口的那些話也隻能咽了迴去,他也不知道自己哪來那麽多不合時宜的情緒,他太想把這些情緒都對江燃傾瀉出來了,以往是他拿喬不願意說,可事到如今卻是江燃不想再聽。可這不代表他不會在心底反複咀嚼醞釀那些不甘與落寞,尤其是在聽到屏幕裏的歡聲笑語,和觸及到江燃略微舒展的眉頭後。“我真的說過讓燃燃多讀書這種話嗎?”他突然問。江燃瞥了他一眼,不假辭色:“這種混蛋話你從來就沒少說過。”說完他繼續盯著屏幕。“好看嗎?”周輔深就跟不長記性似的,轉瞬便把江燃方才的諷刺拋在腦後,抬手勾住江燃耳邊的發絲,道:“我還沒見燃燃什麽時候這麽心無旁騖過。”“還行吧,劇情一般。”江燃如實迴答,偏不理會他的陰陽怪氣:“我就是想看於景年。”周輔深手上的動作一頓。江燃就跟沒察覺他的僵硬似的,看著屏幕上意氣風發的青年道:“不覺得他跟你當年有點像嗎?第一次在電視上翻到他演的那部刑偵劇的時候我就這麽覺得了,所以後來每次你讓我傷心的時候,我都會翻出這部劇來看看,就是想找到從前我喜歡的那個影子,想起咱們戀愛那會兒,然後說服自己繼續堅持下去。”“………”像我。他像我什麽?“我”是什麽?那隻是一個被偽裝出來的人格罷了。周輔深覺得自己應該失笑然後感歎江燃太傻,但他卻笑不出來,即便他早就做足了一切心理籌備,隻要能和江燃複合,他什麽都豁得出去,其中當然也包括做個江燃喜歡的“周輔深”,但等到真把這份事實明晃晃攤開在麵前了,他卻又一時無法弄清自己是個什麽感受。畢竟本來“感受”這種東西對他來說就是虛無縹緲的。他曾覺得一切都是無意義的,也弄不懂活著的價值,人就像飄在虛空般身不由己又無拘無束,直到遇上江燃,愛情讓他腳踏實地……愛讓他嚐到了喜怒哀樂帶來的癮頭,有了方向,但也讓他逐漸變得不理智、變得狹隘、變得庸俗平凡。證據就是他一直明明知道該如何說話和做事才能討江燃歡心、達到目的,但卻越來越難以實行這一點。就好像現在,他以為自己可以為了江燃連所有自尊、脾氣都拋卻,但實際卻不是。在周輔深自己都沒有察覺的時候,他攥著酒杯的手掌漸漸收緊,上麵綻出條條青筋,杯壁內的酒液泛起不堪重負的細小顫動,突然間啪嚓一聲炸響,酒杯刹那支離破碎。“呃!”酒水混合著玻璃碎渣飛濺的到處都是,江燃瞬間抬手捂住眼睛,不知道是什麽東西濺了進去。“江燃!”周輔深如夢初醒,看到捂著眼睛的江燃,一股巨大的恐慌忽然籠罩著他,他迫不及待地抬手去觸碰江燃。“乖,讓我看看……”顫抖又不容置疑的拉下江燃遮擋的手臂,還好,下麵並沒有出現鮮血淋漓的場景,隻有江燃微眯著的泛紅眼眶。本該是鬆了口氣的,但不知怎麽,後怕和慌張褪去後,殘留的情緒卻慢慢扭成一股隱秘的晦暗,像毒蛇般纏繞著附在周輔深跳動的心髒旁。——其實就算江燃瞎掉也沒關係的,他照樣會把他照顧的妥妥當當,甚至為此甘之如飴,因為他能想象到那副畫麵的美妙。周輔深有一瞬的失神,不知不覺間,他割傷的手掌撫過江燃的臉頰,在上麵留下一道鮮紅的印記。“把手拿開!”或許是還沒從眼睛的刺痛裏緩過勁來,江燃這會兒的煩躁攀升到了極點,一把便揮開他的手。周輔深的手驟然被打到半空中,他就那樣高舉著,殷紅的血液順著小臂的曲線淌下來,看上去頗為駭人,但周輔深卻沒什麽反應,方才那種陰暗的想象如同甜美的毒素,短暫麻痹了他的神經,但現在江燃眼底的不耐又仿佛一劑猛藥,將他拖迴冰冷的現實。他忽然發現自己可能甚至比不上那些被他輕視的、愛好死纏爛打的離婚男人,因為不是誰都能坦然麵對前任愛人的漠不關心。“燃燃不要動,我去拿東西來清理。”周輔深說著就轉身走了出去。江燃掃了眼他流血的手掌,欲言又止。……轉眼太陽已經西斜,床上混合著鮮血酒液和玻璃碎渣的床單早就被撤換掉,換了新的,但周輔深顯然對這些業務不是很熟練,再加上兩隻手都有傷,於是這麽點活兒一直被他折騰到天際泛紅,期間江燃一直窩在旁邊的沙發椅上冷眼旁觀,等好不容易周輔深收拾完了,還沒歇個腳,他又張口說餓了。聞言周輔深毫無怨言,立刻馬不停蹄地奔向廚房,江燃想想也跟著下去了,他在客廳聽著那些鍋碗瓢盆手忙腳亂的動靜,自己則在趁此機會到處轉悠了一下,可摸索了半天卻仍舊一無所獲,隻是在玄關發現了一個攝像頭。江燃警惕的後退兩步,悻悻的返迴沙發旁,百無聊賴之下,他隻能打開電視漫無目的地播了幾下,可翻來覆去都是那幾個台,內容乏味,就好像特意隔絕了所有他想關心的消息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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