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鎮國公府後花園。

    月懸星河,向大地灑下一片純白的柔光。初秋時節一片肅殺,隻有綠樹迎風搖擺,葉子沙沙作響。花園小徑一片空明,心一下了閣樓,悄悄來到了那座假山,裏裏外外打量一番,很快便被他發現了貓膩。

    假山裏,一個隻有成人膝蓋高的小山頭在角落靜靜佇立,上麵的紋路平整光滑,像是有人經常撫摸擦拭。心一試著鼓搗了一下,果然發現能轉動。隨著一聲沉悶的石板聲響,假山深處的地麵驀然出現了一個黑乎乎的口子,一截石梯出現在他眼前。心一探頭往下看去,發現底下的空間還挺寬敞,隱約有月光照進來,不知是在何處設計了透氣通風的窗口。

    心一在鎮國公府住了大半年,前麵不遠處就是他住的小院子,他平日也沒少在花園裏上躥下跳,卻從來沒發現這裏竟別有洞天。下了石梯,一個人影突然出現在他麵前,差點把他嚇了一跳。

    福管家拎著食盒,一臉和藹地仰頭看著他。心一正愣神,身後又傳來一陣輕巧的腳步聲,有人跟在他身後,卻沒有跟著下來,而是站在石梯上喊:“少爺!”

    心一早就猜到,鎮國公府肯定養了不少暗衛,要不然來寶那個憨大個怎麽知道他曾經半夜溜出門?

    那暗衛說話聲音不大不小,卻剛好能讓下麵的人聽到,明顯是在提醒福管家。心一的眼珠子轉了轉,看見假山下麵是一個四四方方的空間,頂部鑿了洞口,可能是用某株植物做掩飾,月光從上麵照射進來,地麵上影影綽綽。

    福管家身後是一個四四方方的鐵籠子,裏麵有個披頭散發的家夥,看不清性別年齡,正蹲在地上,用手扒拉著盤子裏的飯菜。聽到外麵的聲音,那人全然沒有反應,依然專心致誌地吃飯,隻是那動作極其僵硬和麻木。

    心一留意了一下,籠子裏除了竹席毛毯,還有水壺和淨桶,這裏雖然不見天日,味道卻不難聞,看來經常有人前來打掃。

    這個人是誰?為什麽要把他關在這裏?心一實在想不出,以鎮國公那種與世無爭的性格,難道還會和人結仇?

    心一雖然被福管家抓了個正著,但他一點都不緊張,反倒很自然地問出了心裏的問題:“這人是誰?”

    “少爺見諒,我隻是遵照老爺的吩咐看管此人,並不清楚其他事情。”福管家上前,向心一微微俯身,“少爺,夜深了,迴去吧。”

    “我能看看他嗎?”心一指了指那個鐵籠子。

    “別去,少爺。”福管家忙攔住他,“這人是個瘋子,小心衝撞了您。”

    心一皺緊眉頭,仔細打量籠子裏的那人。或許是他的目光太好奇,引起了那人的注意。那人剛往嘴裏塞了一口飯,抬起頭來看了一眼心一的方向。那人逆著光,心一看不清楚他的長相,但能依稀分辨出他是個年紀不大的男人,那雙癡呆的眼睛轉了轉,突然出現了驚慌的神色。

    “鬼……鬼!鬼啊!”那人指著心一大喊,雙手抱頭,胡亂地撕扯自己的頭發,驚慌失措地站了起來,似乎想躲到哪裏去。

    心一:“……”

    福管家臉色一變,忙衝石梯上麵的暗衛道:“帶少爺離開這裏!”

    心一“哎”了一聲,本想上前去看看那人的樣子,暗衛三步並做兩步下來了,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二話不說就拖著他往外麵走。

    “少爺迴去吧!”福管家催促道,“這人瘋瘋癲癲的,別被他嚇著了。”

    若是心一想,他可以掙開暗衛的束縛,不過他見福管家一副關切的樣子,還是給了這位老人麵子,半推半就離開了假山。暗衛垂著頭站在他身邊,福管家安撫了那人兩句,很快就上來了。

    關了石門,福管家來到心一麵前,依舊是那副和藹可親的樣子,道:“少爺,迴去睡吧?”

    心一背負雙手,看了看福管家,又看了看那座假山,心裏充滿了疑問。福管家的態度很自然,似乎並不是故意要避開他的。若心一生活在行俠仗義嫉惡如仇的人家裏也就罷了,大胤名義上是依律治國,但任何朝代都免不了有人私設個監/獄什麽的折磨一下仇人或是懲罰那些無法用正當手段對付的壞人,然而,鎮國公是一個幾乎與世隔離的閑散老人,隻要兒子沒事,天塌下來他可能都不會管,怎麽會突然把一個瘋子拘在自家花園裏呢?

    看福管家的樣子,肯定是不打算向他透露一星半點兒內情,鎮國公過幾天就會迴來,他隻能到那時候去問了。這樣一琢磨,心一打消了追問下去的念頭,施施然迴去睡覺了。

    他格外留意了一下,這座假山附近有幾個貓架子,是鎮國公親手搭的。心一明明記得貓架子是搭在花園牆邊的,防止外麵的野貓闖進來踩壞一些名貴的花花草草,現在卻被人挪了個地方,像是故意告訴別人這裏會有貓出沒。

    闔府上下,隻有世子爺身子弱,不太禁得嚇,侍女書童都有理由告訴他,要遠離野貓,而事實上,心一的確對小動物沒什麽興趣。如此

    看來,這貓架子似乎是用來防他的。難道在心一還沒去河間的時候,花園裏就有這麽一個瘋子了?

    迴了小樓,心一輕手輕腳上了床,將睡熟了的謝淩容攬進懷裏。他將臉頰貼在她的秀發上,一邊唿吸著她身上好聞的體香,一邊暗想不行,得找個機會跟老爹好好聊聊。

    次日,心一早早就醒了,隔著床帳看外麵熟悉又陌生的房間發呆。過了好一會兒,他終於想起自己迴家了,而且是第一次歇在自己親手設計的婚房裏,不由自主地笑了。他低頭看看懷裏的謝淩容,親了親她的額頭。

    謝淩容很累的樣子,微微撐開眼皮,嘟囔著:“什麽時辰了?”

    “要起了。”心一捏了捏她疲倦的臉,柔聲道,“容兒乖,先迴家見你爹娘,到那邊再睡吧。”

    謝淩容似乎不太願意起床,醞釀了許久的情緒,終於一臉不高興地爬起來了。

    心一見她這幾日在自己麵前流露出了各式各樣的小女孩神態,寵溺的笑容溢滿嘴角,伸手拉響了床頭的金玲。

    侍女們捧著洗漱用品魚貫而入,花子婆婆、桃子、綠蘿和紅葉都來了。昨晚有侍女在樓下守夜,全府上下應該都知道他和謝淩容歇在了一處,近身服侍兩人的侍女便都過來了。心一第一次發現在鎮國公府居然有這麽多人服侍自己,隨便伸個手就有人扶,都有點不習慣了。

    “我自己來。”心一向來不喜歡侍女太接近自己,接過紅葉手裏的衣服,如往常一般自己動手穿了。

    “對了,紅葉姐姐、桃子,你倆不告假迴家嗎?”他隨口問。

    紅葉笑了笑:“我今天下午就迴去了。”

    心一“嗯”了一聲,又看向了謝淩容那邊,她洗完臉,桃子正給她梳妝,聽了這話,桃子答道:“我是福社的孩子,從小就住在明侯府,沒有家的。”

    “你不是在城北置了間房子嗎?”謝淩容道,“挑個時間去買家具吧。”

    心一立即對桃子刮目相看,不愧是每個月領四倍月錢的明侯府第一侍女,小富婆啊!

    “嘿嘿,好。”桃子說著,又往謝淩容臉上撲了一層粉,努力將她的臉色遮得正常了些。

    “行了,就說在路上沒睡好吧。”謝淩容道,“長公主殿下玩胭脂水粉三十多年了,你還想騙過她?”

    她梳好妝,便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心一過去將她摟住,仔細端詳了一下她的臉色,道:“我一從皇宮出來就去向二

    老領罪。”

    “嗯。”謝淩容點了點頭,似乎想起了什麽,道,“對了,你要是在宮裏碰見了慕純……”

    “怎麽?”

    謝淩容想了一下,搖了搖頭:“算了,應該沒事,現在比較重要的是你和沈放。”

    “那等我迴來再說。”心一笑了笑,和謝淩容手挽手下樓了。

    福媽媽將早飯送到了公主府,兩人用了早飯,便同時出門了。側門停了兩輛馬車,一輛載著謝淩容和桃子數人,由東向西直奔明侯府,一輛載著心一,晃晃悠悠去了皇宮。

    心一本以為會在宮門前見到沈放,結果沒有。他剛下車,便有個內侍領著他去了太極殿。散朝不久,小皇帝正在太極殿和重臣說話。內侍沒有領他去茶室休息,而是讓他在殿門外候著。心一不由得猜測,他和沈放身上的罪名估計還挺嚴重的,他甚至懷疑小皇帝和丹書閣的大學士們正在裏頭研究怎麽收拾自己。

    正想著,心一感覺身後有個人過來了。他本以為是沈放,準備迴頭打招唿的時候,那人的腳步突然加快,緊接著,心一聽到一陣破風的聲音,他麵色一沉,來人要襲擊他?

    心一本能地閃身避開,他的反應夠快了,但對方比他更快。他轉身的時候隻看到那人的一片衣角,便感覺一個強有力的拳頭砸向了自己的太陽穴。

    心一知道這人是個高手,不敢大意,立即張開手掌擋住那人的攻擊。那人的拳頭被他捏住,正欲撤迴,心一怎能讓他如願?兩人的腳步同時移動,迅速交換了一下身位。這一瞬間,心一突然有了一種不好的感覺,但他來不及思考,隻見那人的身體在半空騰轉,又揮來了攜風裹雨的重重一拳。

    心一和他對了一掌,兩人同時往後退了兩步。穩住身形的時候,心一終於看清了那人的樣子。對方身披鎧甲,一雙威猛的眼睛直射過來,下巴生了些粗短的黑須,他的五官麵貌十分熟悉,隻是眉宇間少了點紀凝那種英氣,而是多了幾分沉甸甸的威懾力。

    看清來人的樣貌之後,心一胸口咯噔一聲,臉色煞白。

    這人居然是……紀天海!

    “果然是你。”那人盯著心一,緩緩開口。

    就在這時,太極殿裏有人走了出來。心一扭頭看去,隻見小皇帝、端王、慕純三人來到了殿前台階上,用一種十分凝重的表情看著自己。

    端王沉鬱的目光在他身上來迴打量了好幾遍,最終眉頭一皺,沉聲道:“真的

    是你,心一。”

    心一張了張口,感覺所有的話都被堵在了喉嚨裏。端王認出他來了,紀天海也認出他來了,他曾經想過或許身份會有被揭穿的一天,但沒想到,這一天會來得這麽突然。

    “你是聖後身邊的那個小侍衛。”紀天海斜眼打量他,臉上表情莫測,“你長大了。”

    心一全身的力氣仿佛都被抽走了,血液逐漸變冷,心跳得十分沒有章法,他已經很久沒有這種惶惶不安的感覺了。這個時候,端王又開口:“你跟本王進來。”

    心一捏緊了拳頭,腦子裏閃過無數念頭,最終,他緩緩鬆開了雙手,低下頭,慢慢踏上了太極殿的階梯。

    小皇帝、端王、慕純、紀天海四人率先進了殿內,心一跟在他們身後,進去才發覺,原來裏麵不止這些人。他剛進殿門便感覺有數道目光投在了自己身上,忍不住往四周一掃,這一看,他幾乎僵立當場。

    太後、平原侯、明侯、平燕伯、沈放,竟然全都在殿內坐著,再加上另外四個人,心一恍惚間明白了,今天這一出,竟是專門為了他而設的。

    小皇帝迴到龍椅,其餘人紛紛落座,隻留下了慕純和端王還站在大殿中央。小皇帝年紀小小,眼神有些好奇又假裝淡定地觀察著心一,盡量保持一國之君的威嚴,抿著嘴巴不說話。

    慕純轉過身,麵向殿內眾人,她看了一眼心一,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麽,十分好心地道:“你放心,鎮國公和謝淩容今天都不在這裏。”

    心一自然無法放心,明侯就坐在他右手邊,正用一種審視和探究的眼神盯著他,他怎麽放心?

    慕純上前一步,環顧了一圈殿內的眾人,然後將手裏的卷宗展開,視線又聚焦迴了心一身上。她十分莊重地開口,大殿內迴響著她字正腔圓的話音。

    “心一,孤兒,姓氏不明,端王殿下麾下刺客之一,前任探丸郎第七席,曾在聖後身邊擔任侍衛一職,於太始曆三十八年逃逸至今。現在,讓我們來談談你冒充北堂世子的事情吧!”

    作者有話要說:

    心一:“可惡!本少爺的嫁衣y呢?!”

    ……

    籠子裏的無名配角,請配合第十七章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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