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一,心一請易老頭配了藥,帶了一批藥材去了逐鹿江邊的駐軍所。淺灘上滯留了很多災民,耀武不得不把棧道拆除,防止他們湧入境內。許多士兵都染病了,被集中在一個軍帳裏。心一對付這個病已經很有經驗了,熟練吩咐了相關預防事宜,又讓人趕緊熬藥,給患病的士兵服下。易老頭配的藥,雖不能立即治愈疫病,但延緩發作還是很有效的。

    被扔在這裏幾個月的士兵看到公主和世子輪番來看望他們,心裏多少有些安慰。除了藥材,心一還帶了年貨點心,分發給了邊防的將士們。為了防止疫病蔓延,心一不敢讓太多人聚集在一起,自己分頭跑了好幾個軍帳,慰勞各位將士的辛苦。

    耀武獨自帶兵半年多了,慢慢在這裏樹立了威信,雖然無法像紀凝那樣讓士兵們打從心裏服他,但這幾個月來他和士兵們同吃同住,獲得了新兵老兵們的信任,讓手下做到令行禁止還是可以的。心一發現有耀武在這裏,很多事都可以放心。

    諸多事宜安排妥當,心一已經在江邊待了幾天。這日一大早,耀武陪他看過士兵們的日常操練,便問:“少爺,您什麽時候迴去啊?”

    “疫病還沒有得到有效控製,我不迴城。”心一道,“這麽多士兵染上了這個病,又不能將他們全部帶迴去,得有人在這裏看著。你平時要操練士兵,又要沿江巡邏,一個人忙不過來,這些病患就交給我好了。”

    “我怕少爺和公主分開太久……”耀武摸了摸後腦勺,正在斟酌詞句,忽見一個士兵急匆匆地跑過來,便問,“怎麽了?”

    “江上好像有什麽東西漂下來了。”士兵道。

    “去看看。”心一道。

    到了江邊,他們順著那個士兵的指引看過去,果真見上遊飄下來一團黑乎乎的東西,像是衣服之類的。最冷的季節過去了,上遊的積雪冰凍快速消融,江水上漲,水流速度也快了不少。待那東西飄到麵前,他們終於看清了,那竟是一具不知在水裏泡了多久的屍體。

    “死人?”耀武皺眉,“這裏經常能看到屍體,有什麽好奇怪的?”

    “但是將軍……”那個士兵道,“我們昨天晚上已經看到過兩具了!”

    也就是說,上遊某個地方,短短時間內有三個人想不開投河或是被別人故意殺害?心一的表情漸漸凝重,他忽然想起了易老頭的話,這個會過人的病,到了春天,會蔓延到整個逐鹿江流域。

    “過來。”心一拍拍耀武的肩。

    他讓耀武召集了各伍長以上的頭領,開了個緊急的小會,將易老頭的推斷告訴他們,嚴格要求每個士兵遵照命令,全力阻止這個疫病的繼續蔓延。心一派侍衛迴了河間城一趟,將這裏的情況告知謝淩容和衛黎,嚴令禁止任何人飲用小鹿江的水,又讓人去沿岸地區調查情況,還安排了士兵每天往崖下喊話,讓那些災民趕快撤離江邊。

    幾天以後,江上的浮屍越來越多,在崖上的他們都能聞到漫天的臭氣了。將士們用藥物浸泡過的布巾蒙住嘴巴和鼻子,如發現有擱淺在此案的屍體,便第一時間下去燒掉。滯留在淺灘的災民喝的是江水,大多被感染了,心一給他們送了藥,但是無濟於事。災民們大麵積死亡,屍體堆成個小土丘。

    連續燒了幾天屍體,心一都快懷疑人生了。他將那些災民的骨灰灑到了江裏,看著江水源源不斷向南流去,想到了還在河洛的揚威,不知道怎麽樣了。正想著,耀武似乎跟他心有靈犀,問道:“少爺,按時間算,揚威該迴來了吧?”

    心一點了點頭,如果旅途順利,揚威應該迴來了,再不迴來,他上次從江州府帶來的糧食就快不夠了。雖然城裏按時按量給他們撥了軍糧,但心一總覺得心裏有些不安。謝淩容絕不會短了將士們的吃食,但河間城的百姓呢?她上次為了籌糧,寧願讓公主府的人每天少吃一餐,如果這次再缺糧食,她會怎麽辦?

    朝廷的賑濟糧款還要半個多月才能到,心一想來想去,還是派了個親近的侍衛迴城去見了謝淩容,特意打聽了一下河洛和揚威的消息。差不多時候,去外麵調查的士兵迴來了,不出易老頭所料,逐鹿江和小鹿江附近都有人感染了疫病。

    壞消息一個接一個,謝淩容終於收到揚威的口信,原來他在河洛病倒了。消息傳迴心一這裏,耀武當即就崩潰了,瘋了一樣大喊著:“揚威在哪裏?他不能有事!我要去接他!”

    “冷靜。”心一略略思忖了一下,道,“你留在這裏,我去接他。”

    “少爺!”耀武用力抓住他的肩膀,嘴巴張了張,要說的話又堵在喉嚨裏。

    心一認真地看著他,一字一頓道:“相信我,我會把他帶迴來的。”

    他挑了幾個信得過的士兵,好好囑咐了一番,又讓人迴河間城找謝淩容和衛黎要了通關文書,問易老頭要了些急救的藥,便準備出發去河洛。臨行前,心一問了一句:“城裏的情況怎麽樣?”

    “沒什麽事,就是比以前更冷清了些。”

    從河間城迴來的士兵道,“門口有不少災民們在鬧。”

    心一歎了口氣,想著快點把揚威帶迴來,好早點迴到謝淩容身邊。

    心一帶著士兵們出發,過了國境線便是河洛的領地,這一路過去,他們切實地體會到了疫病大麵積爆發是什麽情況。河洛屬於典型的平原地勢,百姓多沿水而居,各個村落相距不遠,人口十分密集。他們一路南行,看到的卻是到處都在燒屍體。

    濃濃的黑煙衝天而起,此起彼伏,乍一看像是各個烽火台之間在傳遞消息。不過這種煙火和烽火台信號的差別並不大,因為這也是死亡的象征。心一和侍衛們格外注意感染,但在路上還是有匹馬喝了不幹淨的水而發病死了。

    他們穿過大片田野,目睹了無數生離死別的場景,終於到了揚威滯留的屏城。和河間一樣,屏城外麵圍滿了士兵,禁止任何人出入。心一拿出公文,守城的將領卻不準他們進去,隻讓他們在城門口等。

    “這位大哥幫幫忙吧!”心一道,“我的同僚染病了,實在等不起。”

    “現在到處都有人病倒,你們治不了病,進去了也沒什麽用。”守城的將領道,“何況城裏糧食緊缺,多一個人就多一份麻煩,太守有令,我們不能放任何人進出這座城!”

    “我一個人進去可以嗎?”心一指著身邊的侍衛道,“他們都留在這裏等我,不跟我進城。我向你發誓,一旦找到人,立即把人帶出來,絕不給你們添任何麻煩!”

    將領猶豫了一下,旁邊有人道:“大人,要不就讓他一個人進去吧!長公主的親戚,咱們不好得罪。”

    將領遲疑了一下,終於鬆口:“好吧!你找到人就趕快出來,若是在城裏滯留太久,我們就不管你了。”

    心一跟侍衛們交代了幾句,一個人進了城。他在另一個城門附近的驛站找到了揚威一行人,果不其然,他們整個借糧隊都病倒了。心一找到他們的時候,揚威和士兵們正在驛站的大通鋪裏躺著,大多半昏半睡,有幾個燒得特別厲害。他環顧了屋子一圈,這裏大概兩三天沒人來管了,桌上的幾個水壺都幹了。

    “揚威!揚威!”心一來到昏迷的揚威麵前,拍了拍他的臉,大聲道,“少爺來接你們了,別睡了啊!”

    揚威嘴唇幹裂,額頭冒汗,臉色蒼白,和以往那個俊秀小夥子差了一個天地。他聽到心一的聲音,強撐著睜開眼睛,吃力地開口:“……少爺?”

    心一扒拉開蒙麵的布

    巾,給他看了看臉,道:“是我,快起來!我帶你們迴去!”

    揚威幹裂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麽,心一讓他不要動,將隨身帶來的藥取出來,又去外麵挨家挨戶敲門問了井水所在,提了桶清水迴來煎藥。

    揚威啞著嗓子道:“我跟國主說了疫病的事……說這個病是通過飲食傳染的……他們千防萬防……卻沒防住洛河的水……”

    河洛多河流,大多是洛河的分支,而洛河就是河間和鳳凰郡之間的那條小鹿江。心一親眼見到逐鹿江被汙染,其他支流自然無法幸免。河洛雖然做了預防疫病的準備,但百姓不能不喝水,要是有人不注意喝了被汙染的生水,很大可能就染上病了。所以,即便河洛的疫病爆發得晚,傳染速度和範圍卻比河間更恐怖。心一在來的路上便意識到了這個問題,讓士兵們不得隨意取河裏的水喝,隻挑那些水質清澈的湖水補充水袋。

    “放心吧!這是我從井裏打的水。”心一道,“百姓們都在井邊排隊,還有專人看管,說明井水是幹淨的。”

    他找了幾個空碗,將幹糧和清水分了。揚威和士兵們吃了幹糧,又喝了藥,精神好了些。有人吐了的,心一便立即打掃幹淨,重新喂了吃的,然後催促他們起來趕路。

    不是他逼得太狠,而是河間城等不及。

    揚威比原先預計的時間晚了幾天,迴去的路上又要耽擱了幾天,河間城的百姓遲早會餓肚子。心一讓士兵們收拾好,終於有空問:“糧食呢?”

    他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揚威指了指外麵,道:“在後院,這裏的管理病了,當天就跑了,沒人再進來,我們的糧食都還在。”

    “太好了。”心一去後院看了下,果然有幾大車糧食停在這裏,便招唿士兵們道,“來,大家辛苦一點,把車推出去,出了會城有兄弟們接應我們。”

    揚威和一幹手腳發軟的士兵們上前,費了好大工夫將馬車推出驛站,晃悠悠往城外而去。城門外有人接應,帶病上陣的士兵們終於好受了點,實在不行的可以坐在馬車上讓人推著走。帶了一隊病患,免不了要時不時停下來照料,一行人緊趕慢趕,比來時多花了兩天才到國境線。

    迴到大胤境內,心一火急火燎地迴了河間。一到城門附近,四麵八方湧來了一大批災民,二話不說就上來搶車上的糧食。心一奪過一個士兵的長矛,將馬車前的災民推開,大聲道:“住手!”

    “揚威,找人過來接應!其他人給我擋住這些

    人!”心一橫槍而立,怒視麵前的災民,冷冷道,“我說過,你們再搶一粒米,我就殺人了!”

    災民們根本不怕,身體強壯的都上來搶,老弱病殘則在後麵幫忙,嚷嚷著:“幾天沒吃飯了,給我們吃的吧!”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三十多個士兵,還有一半帶了病,麵對這些不怕死的災民,卻也沒辦法。心一不得已打傷了幾個人,但完全擋不住災民們的瘋搶,硬是被他們趁亂拖走了幾個麻袋。幸好守城的士兵收到消息及時趕到,這才把剩餘的糧食運了迴去。

    城門關上,將一群哭天搶地的災民關在外麵,好幾個體力不支的病患士兵倒下了。心一看到宋詞詞帶著女兵們來了,讓她們趕緊將病患轉移。

    “斷糧幾天了?”

    “城外五天,城裏三天。”宋詞詞道,“世子爺放心,公主和衛大人提前讓大家做了準備,城裏暫時沒有餓死人,不過病人們吃不得樹皮、幹草一類的東西,好多人不行了。”

    心一聽得提心吊膽的,忙道:“你把糧食交給衛大人,我迴府看看。”

    說完,他飛奔而去,氣喘籲籲到了府門前。身後傳來車軲轆的聲音,心一下意識迴頭一看,卻見謝淩容帶著一車糧食迴來了。

    車上堆著幾個大麻袋,許久未見的謝淩容清減了不少,兩隻眼睛下麵是濃濃的黑影,臉色十分倦怠。她走在馬車前頭,雙眼無神地看著地麵,居然完全沒發現心一的存在。

    心一詫異又心疼地上前,喚道:“容兒。”

    謝淩容停下腳步,看見是他,眼皮動了動,語氣平靜:“你迴來了。”她似乎十分疲累,隻說了這麽一句話,她便繞過了心一,徑自迴了府裏。

    看到她的表情,心一渾身一僵。

    他立刻追上去,語氣急切地問:“容兒,外麵那些糧食是哪兒來的?”

    “龍公子捐的。”謝淩容甩下一句話,頭也不迴地進了房間。

    作者有話要說:

    過渡章。

    沒有存稿了,這兩天更得晚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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