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少女聊得正歡,見心一從屏風後麵轉了出來,頓時連周圍的空氣都安靜了。

    “呃……”心一率先打破了尷尬的氣氛,跟美人榻上的謝淩容打了個招唿,“謝小姐……”

    “那個……”桃子突然跳了起來,結結巴巴地道,“我、我去拿些點心過來!”說完趕緊識趣地退下。

    湖麵荷葉亭亭,微風輕拂,淡淡荷香從四麵八方飄來,讓人完全忘記了牆外的風風雨雨。心一默默地將手裏的大包小包放在了桌子上,語氣僵硬地道:“我爹讓我給你帶著補身體的東西……還有這畫,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謝淩容沒出聲,一雙明鏡似的眼睛直溜溜地盯著心一看。

    “怎、怎麽了?”心一假裝淡定地問。

    謝淩容更加淡定,玉手一揮,道:“請坐。”

    心一便在她身邊坐了下來,亭子裏隻剩下他們兩個人,氣氛持續尷尬。心一心裏惴惴,來時明明挺想知道她的近況,真的見到了,卻發現居然找不到什麽話和她說。他們相識數月,大部分時間都在跟對方慪氣,直到現在也談不上相熟,說實話,還是挺讓人有些沮喪的。

    他悄悄打量著謝淩容,她雖然在家休養,但妝容和平時一樣精致,衣飾大方得體,穿上鞋都能去接見外國來使了,這倒是和她的性格很符合。不過,她現在斜斜躺在美人榻上,表情慵懶,肢體十分放鬆,卻是心一從沒見過的樣子。

    “聽說你這段日子身體不舒服,現在好些了嗎?”

    謝淩容眼皮都沒抬,懶懶道:“你看我像病了嗎?”

    不像。心一默想,他瞅著她光滑白皙的臉頰和飽滿紅潤的嘴唇,心裏仿佛有一條蚯蚓似的鑽來鑽去,有點癢。

    謝淩容察覺到了他的目光,下意識就瞪了迴去,語氣不悅地問:“你找我有什麽事?”

    “沒、沒事。”心一知道失禮,趕緊把眼神移開了,“我就是來看看你怎麽樣了。”

    “我沒病。”謝淩容沒好氣地道,“煙霞嶺的案子曝光以後,帝都必然滿城風雨,到時候會有無數人找上門來打聽情況,我不過是他們嫌麻煩,裝病避一下風頭罷了。”

    “原來如此。”心一笑了笑,她和自己想到一塊去了。

    剛好有一陣風吹來,將滿塘荷香送到了涼亭。桌上放著一堆補品,淡淡的藥味混進了荷香裏,聞起來特別舒服。

    謝淩容見他忽然笑了,便

    把書放下,單手支額,專注地看著他道:“世子,我問你,你真的不知道那天是誰救了我嗎?”

    心一沒想到她會突然問這個問題,不禁怔了一下,道:“……不知道,我那天真的什麽都沒有看見。”

    “我托州長幫我查了這件事,可惜什麽都沒有查到。”謝淩容的表情看上去十分遺憾,“據山洞裏的侍衛交代,救我出去的是一位很年輕的公子,從容冷靜,身手利落,可是經過州長的調查,那天根本就沒有這樣一個人出現。”

    她一邊說,一邊用略帶探究的眼神將心一打量了一番,毫不掩飾臉上的失望。

    “……”心一斟酌著開口,“或許,救你的那個人隻是剛好路過,救了人就走了。”

    聽了這話,謝淩容似笑非笑地看著他,眼神莫測。

    “其實,我倒是想到了一個人。”她看向了遠處的團團荷葉,目光悠悠,語氣帶上了幾分向往,“你聽說過破曉嗎?”

    “……沒有。”心一十分肯定地迴答,“他是誰?”

    謝淩容不理會他,自顧自道:“五年前,那個劍客還是聖後身邊的一個侍衛,和那年迴帝都述職的紀將軍打了一架,一戰成名。據紀將軍說,那個劍客當年還未成年,卻能和他打成平手,假以時日,勢必會成為一代高手。可惜了,一直沒人知道他的名字,也沒人知道他師承何處,而且自那一戰之後,他便消失了。”

    “哦……”

    “聖後換了一批侍衛,那個人再也沒有出現在皇宮裏了。”

    “嗯……”

    聽眾反應冷淡,但謝淩容卻像是打開了話匣子,興致勃勃地給心一講起了故事:“一年後,有個商人從河洛運了一批貨物返迴大胤,不幸遇上了強盜,那個劍客突然就出現了。他幫趕跑了強盜,一路護送商人迴到大胤,卻始終沒有現身,商人不知他麵貌年歲,隻記得他的劍在夜裏看起來非常亮,於是替那把劍取了個名字——破曉,久而久之,這個名字變成了那個劍客的代稱。紀將軍聽說了這件事,推測破曉和四年前的那位少年劍客是同一個人,雖然沒有實證,但很多人都相信這個結論。接下來的三年裏,破曉一直是英雄榜的第一名,也是我們大胤最有名的劍客,世子,你真的沒有聽說過他嗎?”

    “沒有。”心一搖了搖頭,“從來沒聽過這個名字。”

    “他的年紀應該和你差不多。”謝淩容道,“聽山洞裏的侍衛說,那天有個年輕男人闖進了山

    洞,手裏抱了個人,用蠻力撞到了很多侍衛,一下子就從山裏消失了。如果……如果救我的人是那個破曉的話,那就太好了。”

    心一不知道她為什麽突然要跟自己說這些,但很適時地想起了她曾經想買下那把名叫破曉的仿冒佩劍。他觀察了一下謝淩容的表情,試探性地問:“你……喜歡那個破曉?”

    “他是大胤的守護者,我不是喜歡他,而是佩服他。如果他在帝都,那麽這裏的百姓便能得到一位頂尖劍客的保護。”謝淩容說著,微微歎了口氣,“不過,他很久沒有出現過了,應該早就不在了吧。”

    “隻要他還活著,總會有機會見到。”心一見她有些失落,不禁脫口而出,“謝小姐對他的這份心意,他肯定也會知道的。”

    “哦?”謝淩容挑了挑眉,似乎對心一的說法很感興趣,眼珠子滴溜溜轉了好幾圈。

    說多錯多,心一本來就不擅長撒謊,心裏總是特別虛,謝淩容又是那麽聰明的人,而且擅長腦補喜歡懷疑別人,萬一她看出什麽名堂來,轉而往心一身上查,那就不太妙了。心一真是怕了她了,被看得有些坐不住,趕緊站了起來。

    “那個……既然你沒事,那我就放心了,告辭。”沒等謝淩容再說什麽,他趕緊灰溜溜地走了。

    離開涼亭的時候遇到捧著茶水和果盤的桃子,桃子喊:“世子爺,您這麽快就要走?不留下來吃個飯嗎?”

    心一衝桃子擺了擺手,心道,跟你們小姐聊天壓力太大,還吃飯呢?還不讓她把我老底給套了!

    心一去看謝小姐的時候興高采烈的,沒一會兒便逃也似的離開了明侯府,這來寶有些摸不著頭腦。不多會兒,兩人便從明侯府出來了,拐到熙熙攘攘的白虎街,心一終於放慢了腳步,在各個小攤麵前東看西看。來寶趁機道:“少爺,您怎麽不和謝小姐多說會兒話?”

    心一十分不解:“我為什麽要和她多說話?”

    來寶:“因為您現在看起來很無聊啊!”

    心一:“……”

    他正打算跟來寶進行一場深入心靈的交談,讓書童明白少爺的生活是很充實的,不料前麵突然傳來了一陣吵鬧,心一抬頭一看,隻見許多百姓在大街上圍成了一圈,不知在看什麽熱鬧。

    “去看看!”他好奇心強,興衝衝地朝那邊跑了過去。

    心一奮力擠開圍觀的人群,發現原來是有人吵架,準確來說,是一個人以壓倒性的態勢

    罵另外一個人。罵人者是一位中等年紀的夫人,衣著樸素,木頭簪子在腦後挽了個鬆鬆垮垮的發髻,看上去十分生氣。被罵的那個卻是個身高八尺的中年男子,畏畏縮縮地蹲在地上,雙手抱頭,一句迴嘴都不敢。

    夫人怒斥:“你給我滾!別再跟著我了!”

    “妹妹、妹妹……”男子偷偷抬頭看她,突然看見這麽多人圍觀自己,馬上就被嚇到了,飛快地把頭埋起來,嘴巴裏念念有詞,像是在乞求什麽。

    “說了我不是你妹妹!”那位夫人氣急敗壞,“你給我滾迴福社去!我養不了你!”

    “妹妹……”男子不住地重複這個詞,好像不會再說別的話。

    “哎喲,可惜了!”圍觀人群發出一陣歎息,“這麽大個人,居然是個傻子!”

    心一打量了一下在地上蹲著的男子,發現他身上遍布傷痕,而且看上去很新,應該是最近受的傷。他不禁想起了帝都近日的傳聞,心道,這人不會就是那個因為到處挖墳被城防軍抓了的傻子吧?

    果然,身邊有個老爺子搖了搖頭,道:“傻沒什麽,就是偏偏喜歡挖別人墳,小娘子身體單薄,萬一這個傻子發起瘋來,怎麽管得住喲!”

    “妹妹、妹妹……”傻子有些急了,忍不住去拉那位夫人的裙角,卻被對方狠狠甩開。

    “不要碰我!”那位夫人尖叫,“我說了幾百遍,我不是你妹妹!你去找別人吧!”

    說罷,她一把推開前麵的人群,拔腿就要走。傻子頓時就嚇壞了,猛地從地上蹦了起來,要朝她衝過去。就在這時,人群中突然出現了一個人,手裏拿著一錠銀子,微笑地遞到了那位夫人麵前。

    “這位夫人,既然你都把他領迴來了,他自然就認你了。”那人道,“他既然聽你的話,你就幫福社好好照顧他,別再讓他出來挖別人墳了。”

    那位夫人的眼睛立刻直了,半天不轉地盯著他手裏的銀子,猶猶豫豫地問:“這是給我的?”

    那人道:“你一個小娘子照顧兄長不容易,這是在下的一點心意,請收下吧。”

    那位夫人看了看銀子,又看了看那個對她死纏爛打的傻子,猶豫不決。

    心一同樣被這個從人群裏冒出來的人吸引了注意力,甚至連心跳都加快了不少。他和這個人打過幾次照麵,每次都隻能聽到他的聲音,看不到長相,直到上個月……

    沒錯,他就是那個從銷金窟裏消失不見

    的猥瑣大叔!一聽到他的聲音,心一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他那天對昏迷的謝淩容說的話,心裏一陣惡心。如今在太陽底下見到了他的本真麵目,卻是平平無奇的一個中年男人,怪不得心一明明見過他的樣子,卻沒什麽印象了。這種路人長相,隨便往人海裏一扔,轉眼就找不著了。

    煙霞嶺的案子剛剛落下帷幕,他怎麽就敢光明正大地出來轉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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