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歸人住的醫院是帝京最好的私人醫院,院長是英國牛津大學的一位教授,這裏匯集了全國最好的醫生團隊,針對的患者非富即貴。


    陳少爺大手筆的包了一個最頂級豪華的房間,房間外麵盡是手下小弟,個個橫眉立目,一身江湖氣質讓來往的醫護人員膽戰心驚。


    嶽沉晚一看見陳歸人就樂了,陳少爺剃了光頭,腦袋上還貼了好幾個監測用的圓形貼,鏈接著床頭的儀器,看上去十分可笑。


    “你這是怎麽了?打算去少林寺出家了?”


    陳歸人沒好氣的瞪她:“我都病成這樣了,你還幸災樂禍?有人性嗎你?”


    “你得了什麽病啊?”


    “腦袋裏長了個瘤子,媽的,做了手術,說是良性的,還行,大夫說沒啥事”他懶洋洋的打量了嶽沉婉,兩個月未見,女子的麵色又好了一些,粉白清潤,眉目朗然,似乎心情很好,忽然沮喪起來:“聽飛魚說了,薑向晚找到你了?”


    “嗯”


    “準備怎麽辦?”


    嶽沉晚仔細的看看他,忽然笑道:“你打算怎麽辦?”


    “我打算怎麽辦?怎麽這麽問?你這種一根筋的性子估計見到薑少爺就找不到北了是吧?看你這德性就知道你打算吃迴頭草去了,枉費少爺我對你的一番真情,女人,你真沒勁!”陳歸人的語氣幹澀,眼神蔑視,仿佛嶽沉婉這樣不爭氣讓他十分丟臉!


    嶽沉婉笑笑,沒說話,隻是安靜的看著他,他瘦了差不多十多斤,臉上的棱角突出,看上去更加冷而硬,臉色卻紅潤,棱角分明的薄唇殷紅光亮,臉上卻掛著嘲諷的冷笑,這樣的神態讓他看上去更年輕,像個倔強不肯認輸的少年。


    她長久的注視看的陳歸人毛毛的。


    “喂,你看著我也不說話,什麽意思?”


    “給我催眠的人在哪裏?可以解開催眠術嗎?”


    陳歸人悻悻的撇嘴,往後仰了仰靠在枕頭上,道:“那人已經死了!”


    “死了?”


    “對,死了,那老頭是印度人,都已經九十多歲了,去年年初死的,你不信的話可以上網查,我可以告訴你姓名,再說了,你解開幹嘛?既然要跟薑向晚重新過日子,記起來有什麽好的?他做了那麽多缺德事,你真的記起來,估計就不想跟他過了”


    “他跟我說了他做了什麽,我已經知道了,我想重新找迴記憶,不是為了這些,隻是不想自己的人生缺少一塊,不過,記不起來也沒什麽,人走要往前走的,迴憶永遠停留在原地,所以,隻有迴憶是永恆的。”她神情淡淡的。


    兩人又聊了幾句,姿態不像曾經想愛一場的情侶,倒更像多年不見的朋友,那晚,電話那邊那個深情執拗的男人似乎忽然頓悟了,想開了,以那種輕鬆如朋友般的姿態跟她開著玩笑,胡說八道了一會,最後,提起他們的公司:“咱們的公司已經上了軌道,現在發展的很快,安墨和夏小排一個負責行政管理,一個負責金融資金的投放和業務拓展,兩個人合作的不錯,加上秦姨和小舅小姨的三人組合,咱們公司現在可謂日進鬥金”


    嶽沉婉感慨:“我還一直覺得對你特愧疚呢,原來這麽長時間我花的是自己的錢啊,我還以為我就是個警察,原來還是個隱形的富婆呢,哎,我賬麵上到底有多少錢啊?”


    陳歸人說了個數字,嶽沉婉咂舌,原來自己這麽有錢,估計就是什麽都不做,躺著花錢也夠一輩子了。


    又聊了一會,嶽沉婉就告辭了,她的背影剛剛出門,陳歸人的臉色就變了,伸手拽了一張濕巾,用力的擦臉和嘴唇,冷濕的濕巾一點點拭過,蒼白的臉,青灰色的嘴唇一點點的顯露出來,似乎連擦拭都讓他費力,擦了半晌,才放下手,喘了一會,門在此時打開,木頭匆匆的走了進來:“大哥,按照你的吩咐,已經辦好了,咱們現在就走嗎?”


    “走,不走等什麽?老子反正也就這樣了,還他媽的等個什麽勁?”又喘了一會,他費力的起身,讓木頭給他穿上外衣,木頭咬著牙道:“幹嘛要這麽匆匆忙忙的出院?老大,你的身體怎麽還要住上一段才行,你這麽急著走,身體能行嗎”


    “別他麽廢話,阿婉那妞兒心眼多著呢,她就住帝京,肯定還要來看我,時間長了露陷怎麽辦?”四五個手下都湧進來,七手八腳的把東西收拾好,陳歸人環視了一下病房,眼睛死死的盯在嶽沉晚帶來的那束白色的花,不知道是什麽名字,花瓣有些像蝴蝶蘭,純淨的白色花瓣,帶著晶瑩的露珠,深綠的寬闊葉子,筆直的莖,散發著沁人心脾的香,不很濃鬱,有些微微的涼,安靜而純粹,一如送花的那個人。


    “你們誰知道這是什麽花?”


    其中一個小弟仔細的看了看,欣喜的道:“是薑花,我女朋友最喜歡這種花,香味特別好聞,花語也好,將記憶永遠留在夏天”


    將記憶永遠留在夏天?


    是啊,夏天,那年夏天,她在院子支起搖椅納涼,還拿了老大的蒲扇扇風,一下一下搖著,像個退休享受生活的老太太,他在旁邊歡快的啃西瓜,那西瓜真甜啊,一口咬下去,滿嘴沙沙的汁液。月似眉彎,清淺的月光灑有透著微微的銀白色,周圍浮動著芍藥、梔子、薔薇混合而成的香氣,濃鬱甜美,草木間是流螢點綴的星光,浠水河淙淙流淌,不知名的小蟲長久的鳴叫,叫聲清亮,一聲聲如玉捶般敲擊著夏夜的幽靜。


    彼時,正是情濃時,看著她,即使不說話,隻是沉默,也覺得歲月靜好,此生無憾。


    可惜,命運從來不肯成全他卑微的願望,哪怕僅僅是一點,那些溫軟的歲月注定成為他心底永遠也不能遺忘的傷痕,流光荏苒,有一日,他也許也會成為她心上帶著血痕的記憶,薑花的幽涼和那個夏夜,靜好的溫存。


    陳歸人臉色木然的站在那裏,目光閃爍深邃,反複的咀嚼著這幾個字,良久,唇邊才露出一個慘淡的笑來,聲音低的像一聲綿渺的歎息:“傻瓜”。


    手下們簇擁著陳歸人上車,他迴頭,看了一眼冰冷的白色大樓,上了車,車剛剛啟動,司機就見前麵忽然多了一道身影,一個穿著灰色風衣的女子站在車前,冷冷的看著他們。


    是去而複返的嶽沉婉。


    陳歸人大驚,打開車門下車走了過去。


    “你怎麽又迴來了?”


    “你跑什麽?你別告訴我,就這麽半個小時的功夫你就忽然好的可以出院了?”


    陳歸人苦笑:“我生意上有急事,要趕緊迴h省,大小姐,我是老板,我陳家做的是刀頭舔血的營生,一時片刻都是人命關天的事情,你不懂,快迴去吧”


    “是嗎?什麽生意重要到要讓一個病入膏肓的病人不顧一切的迴去主持,不如你告訴我,我來幫你”


    “你能幹什麽?再說,我病的也不重”他停下話,恍惚想起自己剛剛卸去了妝容。


    兩個人都不說,半晌陳歸人才苦笑:“你怎麽看出來的?”


    “你的手臂脖子跟臉色完全不一樣,給你化妝的人心太粗,你大概也忘記我是幹什麽的了,我是警察,陳歸人,能不能不要再騙我?騙我就那麽有意思?你騙了我這麽久還不膩?”嶽沉晚冷著臉,抱著肩膀,野蠻的用一隻腳踩著高貴的賓利車幾十萬一個的保險杠,下頜仰著,眉毛燕翅般烏黑重彩,飛揚著不同於一般女子的張揚鋒銳。


    陳歸人不自覺的退了一步,對麵的女子就用下巴點著他逼問:“說啊,你不是挺能說的嗎?”站久了累,幹脆一屁股坐在車前蓋上,裏麵的司機心疼的直咬牙,可一向神勇無比的老大對上這姑娘都一副受氣包的樣子,自己下去估計也解決不了啥問題,還是老實呆著吧!


    陳歸人被問到啞口無言,脾氣也上來了,幹脆破罐子破摔了,衝著嶽沉婉就吼:“對,我是病的重了,病的要死了,那又怎麽樣,跟你有個屁關係?你不是要跟你那個三少爺和好如初,相親相愛去了嗎?那你還管我幹什麽?我死了不就正好成全了你們”嶽沉婉靜默,臉色慘白,半晌才冷冷的看著他道:“操,你他媽這是玩韓劇呢?拿自個兒當男主了?接下來你是不是想說你打算用這種方式成全我?成全自己?陳歸人,你他媽不覺得你自己特虛偽,特傻逼?我的幸福不需要你來成全,你也給不起,別他媽跟我裝情聖,姑娘不稀罕,你要是死了,我正好可以拍拍屁股跟我老公花前月下去,這輩子都不會想起你”


    “操,你這個沒心肝的女人”陳歸人快嘔死了,這女人就不會溫溫柔柔的安慰人嗎?什麽好話擱她嘴裏都能把人氣死!


    兩人怒目相向,活像兩個準備戰鬥的鬥雞。


    周遭默然,手下們滿臉震驚,這姑娘是多麽彪悍啊?自家大哥的口味咋這麽特別呢?


    陳歸人向後退了一步,大口喘氣,嶽沉婉歎了口氣,一把扶住他,道:“走吧,迴醫院去吧,我問過你的主治醫生了,你這種情況根本不適合長途,老實的在醫院呆著,不許走,敢走,我就讓人給你綁上,我可告訴你,我是警察”


    木頭等手下無比崇拜的看著她,大姐,你確定你是警察不是黑社會?


    薑向晚一直在車裏遠遠的看著,看著自己的妻子毫不客氣的把高大的男子抓迴醫院,他平靜的吸煙,目光深邃冷寂如碧水寒潭,臉上沒有任何情緒,隻有一隻不斷在痙攣的手無意識的抓著自己的大腿。


    晚上迴家,嶽沉婉在自己家裏好好的逛了一圈,一百多平米房子,完全的英式鄉村風格裝飾,淺色小碎花的牆紙和桌布,白色高背鏤空雕花桌椅,純銀的餐具,看上去清爽又溫馨。


    “這是我以前喜歡的風格?”自己的品味還真不錯。


    “你要是不喜歡了可以再改,累了一天了,晚上想吃點什麽?”隻要他的阿婉喜歡,把整棟樓拆了重建都可以,他願意把所有的寵愛給她。


    “不用改,這個風格我很喜歡,晚上想吃點熱乎乎的粥,嗯,最好是魚片粥。”想著雪白的魚片香醇的米粒就想淌口水。


    薑向晚檢查了一下冰箱,迴來之前,已經提前安排家政塞滿了冰箱,可惜,沒有魚:“沒有魚,要不,我去超市買吧!”


    “算了,這麽晚了,隨便做點什麽就行,”嶽沉婉看看冰箱,眼睛亮晶晶的“有臘腸和荷蘭豆啊,給我炒個這個就行,我想吃!”


    “好”


    薑向晚熟練的係上圍裙,開始做飯。


    嶽沉婉看著他的側影有些恍惚,明亮的燈光下,謫仙般美好的男子認真的料理蔬菜,修長晶瑩的手指快速的舞動,長長的睫毛低垂著,看上去十分迷人。


    她開始鬱悶,自己從此就是有丈夫的人了,這個丈夫是典型的富二代,高富帥,還跟自己是青梅竹馬,兩人愛恨情仇的糾纏了*年了,可以說是最熟悉的人,現在呢?自己失憶了,倆人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問題就來了,自己要和這個熟悉的陌生人共同生活,同床共枕,別扭,真是很別扭,自己跟陳歸人也卿卿我我的過了兩年,雖然沒什麽實質性的內容,可也算親密過了,現在自己卻要迴到薑向晚身邊來,這感覺有些糾結,有些別扭,有些說不出的滋味。


    跟陳歸人生活的這兩年,日子過的散漫愜意,雖然始終有些隔閡顧慮,自己卻真心覺得他好,當然,陳歸人也不是個東西,明明知道自己是有夫之婦,還把自己藏起來,哄騙自己,非說自己是他女朋友,可自己老公找來了,自己就要瀟灑的拋下他,跟薑向晚迴家?怎麽感覺自己有些水性楊花的意思呢?


    再說薑向晚這個人,感覺有些不對勁,看上去溫潤如玉,態度溫柔謙和,可從夢中的情景來看,他的骨子裏是個乖戾極端的個性,以為自己死了,就懲罰別人,把別人都懲罰完了,就開始折磨自己,她都想不出,等把自己懲罰完了,他還能幹出什麽事情來!


    她拄著手肘,歎了口氣,麻蛋的,這世道,沒男人可憐,有男人愛也不咋地,主要是愛她的這倆男人都不咋正常,屬於道德底線比較低下的,想她嶽沉婉這種具有聖母氣質的人怎麽會和這倆貨扯到一起呢?


    嶽大小姐無恥的為自己惋惜!


    吃過飯,嶽沉晚上網查了一下陳歸人的病,陳歸人得的是腦膠質瘤,是腦瘤當中最常見的一種原發性腫瘤,腦膠質瘤(腦膠質細胞瘤)約占顱內腫瘤的46%。腦腫瘤中膠質細胞瘤發病率最高,綜合發病年齡高峰在30-40歲,或10-20歲。大腦半球發生的膠質瘤約占全部膠質瘤的51.4%,以星形細胞瘤為最多。這種腫瘤臨床死亡率高,治愈率極低,而且手術風險大,出現並發症的幾率非常高。


    “也就是手術不手術都是個死啊”嶽沉婉抱著電腦沮喪的要命。


    一杯熱氣騰騰的山楂果茶遞了過來:“我在美國認識一些朋友,要不,我找人打聽一下,國外有沒有好一些的治療方式?”薑向晚聲音溫柔平靜。


    嶽沉婉抬頭看了他一眼,有些意外,難道薑三少爺如今也具備聖母氣質了?好歹陳歸人也是他情敵吧?


    似乎了解她的疑惑,薑向晚的聲音愈發的溫柔:“我是不太喜歡他,不過,畢竟他救了你,為這個,我也得感激他一輩子,你失蹤的時候,我曾經想過,也許你還活著,我曾經許願,隻要你活著,不管你能不能迴到我身邊,都好”


    嶽沉婉動容,伸手握住他的手:“我,對他有些愧疚,他救了我,我養病的時候,一直是他在照顧我,我的後背燒傷需要植皮,反複的手術治療,腦震蕩、內出血,一年中有大半年都是在床上躺著,他沒請人,都是自己來照顧我的,所以,我欠他的,比他欠我的要多,向晚”這兩個字有些生疏,她叫著有些遲疑,因而聲音輕而薄,這般輕薄的聲音聽在薑向晚的耳中,如羽毛製成的小刷,刷在心底,刷出些軟軟的心酸來。


    她從來不叫他的名字,從小,她叫他三哥,大了,叫他三少,難得的撒嬌時叫老公,生氣時叫他薑老三,向晚,向晚,這兩個字,咀嚼出橄欖般苦澀悠長的滋味,她,是真的忘了,忘了他,忘了他們年少綺麗的時光,忘了那些甜蜜的幸福的苦澀的痛苦的曾經


    原來最讓人痛苦的不是失去,而是遺忘,你麵對的女子依舊是你心愛的,可她全然忘記了你,忘記了你和她的曾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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