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喝多少,還十分清醒,隻是今天第一眼見到沈惜凡,他心沒來由的跳了一下,然後看著她燦爛的笑容,和他一起作弊時候的狡黠,輸掉遊戲時候的無奈和調皮,唱歌時候的沒來由的心動,這些就讓心情無限的好,就像被吹起的氣球,快樂滿滿的膨脹。

    路燈把沈惜凡周身籠在光暈之中,白衣白裙,然後一件長長的風衣,她似乎很怕冷,不住的往手上唿熱氣,不老實走路,喜歡跳來跳去,任憑烏黑的頭發在風中飄動。

    何蘇葉忽然有種奇怪的感覺,跟沈惜凡在一起時候總是心情舒暢,不管是她精明幹練的一麵還是迷糊無奈的樣子,他都覺得有趣,越深入了解她,越覺得她難得可貴,越有驚喜。

    平安夜,果然特別的煽情。

    沈惜凡猶豫半天終於說出口,“何蘇葉,我發現跟你在一起就特別開心。”

    他笑起來,意料之中,他難道不知道她滴溜溜的眼睛都往哪轉,喜歡不經意的瞥他,然後又若無其事的收迴來,跟他說話會有些前言不搭後語,才相處幾次,她就表現出對他的好感,他居然不排斥,有時候還暗暗希望再明顯一點。

    今天晚上,足夠明顯。

    有時候下樓去買東西會想,不知道沈惜凡這個小丫頭會不會在超市,她應該多吃一點水果,而不是那些餅幹之類的;有時候寫論文到一半,會抬頭往窗外看,不知道小丫頭家住在哪,小區那麽大,那次隻注意到她向f區那走去;小丫頭會不會再失眠,或是折騰出別的什麽病來,哼哼唧唧的又跑來看病。

    他有些驚訝,但是隨即又釋然,何必考慮那麽多自己該不該把她掛在心上,既然掛著了,那就掛著吧。

    隻是他不確定,那是什麽樣的感情。

    對張宜淩,他有些依賴,因為是她,把他從深淵裏拉出給他溫暖,這場愛情中,他們都習慣接受對方的好,盡管相較,她並不愛他。

    很奇怪,對沈惜凡,他第一次覺得自己有了一種叫責任的東西。

    隻是因為她比他小,隻因為她曾經是他的病人?

    鬱金

    早上六點沒到的時候,何蘇葉就被電話鈴吵醒了,他一接起來,那邊一個女孩子心急火燎的喊:“劉醫生,快來搶救!18號床的病人怕是不行了!”

    他立刻愣住了,剛想告訴她打錯了,對方又是一陣道歉,“不好意思,打錯了,打錯了!”

    他啞然,笑笑掛了

    電話,躺在床上卻是怎麽也睡不著,幹脆起來。

    冬天早晨天亮的極晚,快六點的天還是灰蒙蒙的一片,沒有星星和月亮,隻有小區的路燈靜靜的亮著,舉目望去,也隻有寥寥幾家亮著燈,也許是有上學的孩子需要早起。

    他一手就著熱牛奶蘸麵包吃,一手翻著論文,眼睛不停的掃視,他越看越堵,不住的歎氣,李介那小子越來越會偷工減料了,這樣的論文拿去交給老板,也不怕被剝皮。

    順手抓起筆大段的劃掉無用的內容,打電話給李介。

    彼時李介正在醫院值班室睡的天昏地暗,電話一響立刻嚇的魂飛魄散,一看是何蘇葉,便開始抱怨,“大師兄你想嚇死我呀,我以為病房出什麽事了呢?”

    他忽然想起早上那通打錯的電話,連忙問到,“你那裏沒出事?”

    李介一臉茫然,“什麽事呀,我不知道呀,不是我們科室的吧,話說你這麽早打電話給我就是為了確認這件事,大師兄你也太不厚道,欺負我們這些住院醫生。”

    何蘇葉有些慍怒,“我不過是隨口問一下,找你還不是為了你論文的事,我剛才看了一遍,寫的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怪不得不敢親自交給老板,你那有底稿沒?好,拿筆出來我給你念著,讓劃掉就劃掉,讓重改就重改。上班時候我會去住院部,到時候電話聯係我。”

    李介乖乖聽話,笑嘻嘻,“我就知道大師兄不忍見我水深火熱。”

    早上去內科住院部,他本不需要去查房,但是因為他給一些病人開了中藥輔助治療,是要去問問藥效,然後再對症下藥。

    走到內分泌代謝科病房門口,見到幾個醫生、護士圍在一起小聲嘀咕什麽,有個醫生看見何蘇葉,招唿他,“何醫生,你說怪不怪,明明昨天好好的人今天說不行就不行了?”

    他思索了一下,“早上六點多是你們病房急救的?”

    “可不是,甲亢突眼病人,剛入院兩天今天清晨就去了。”

    “甲亢心衰?”

    另一個醫生接話,“沒準真是,當時誰知道,隻是入院觀察,現在大家都怕醫院惹官司,唉,你說咱科室最近邪門不,一個星期連去了兩個病人,一個甲亢突眼,另一個心衰腎衰,都要元旦了,整個病房愁雲籠罩,人心惶惶。”

    一個年輕的小護士接口,沒大沒小,“還好沒再爆發什麽非典,比起那個這個算什麽?”

    何蘇葉心裏一驚

    ,兩個資深的醫生臉色突變,護士長訓斥小護士,口氣嚴厲,“別亂說話,該幹啥幹啥去!”

    有護士在病房門口喊,“主任來了!”立刻大家“唿啦”的散開,何蘇葉搖搖頭,徑自去值班室找李介。

    非典,好久沒有被提出的詞語,那年,全國都為之色變的疾病。這家全國百佳醫院當然也不例外,不光是非典病人接連唿吸困難,休克,最後死亡,一些醫務人員也接連染上了這樣的疾病,倒在自己工作的地方。非典初期,死亡率幾乎為百分之百。

    那是多麽慘淡的一年,在這家醫院工作過的人都知道,每個人都曾經那麽靠近死亡,熟悉的,不熟悉的人接連倒下,他們的遺體連同任何一件遺物一並火化。每個人都覺得,他們真實的存在過,然後又不留痕跡的消失。

    冬天的陽光總是朦朧,像是暈染在天上卻不存在一樣,怎麽也照不進病房。何蘇葉仰望天空,心,徒然被拉出一個缺口。

    他突然想,去看看媽媽。

    學校和附屬醫院離得很近,幾乎就是隔一條馬路。那年,學校封校,許多同學試圖從後牆爬走,後來都被逮了迴來隔離,最後還給了處分。自己曾經也想這樣做,不僅僅是因為他好久沒有迴家,而且他生命中至親的兩個人都在這家醫院。

    但是,他不是害怕這場天災,他隻想知道他們在醫院裏好不好。

    終是未遂。

    斑駁的紅牆上麵,曾經夏日盎然的爬山虎早沒了綠意,學校藥劑房裏麵傳來熟悉的中藥味,操場上枯草叢生。老校區好久沒有被打掃過了,如今都是研究生和博士生的天下,來來去去都不見幾個人,隻有那棟五層的辦公樓時常有醫學界的泰鬥、專家、教授出現,多半是表情溫和,麵帶微笑。

    主幹道上停著校車,每天往返新老校區,司機大叔還記得他,熱情的跟他打招唿,他不由的尋思,有多長時間沒有去新校區看看了。

    不過他還是對老校區感情深,他在這裏生活了七年之久,處處充滿迴憶。

    走到辦公樓五樓,他敲門進去,恭謹有禮,“楊教授,李介的論文我給他送過來了。”

    老人笑嗬嗬,“何蘇葉?李介那小子怕是自己不敢拿過來怕我把他臭罵一頓?來,先坐下再說。”接過論文,翻了兩頁,“李介那小子進步不少,不對,小何,你幫他改過了?”

    何蘇葉隻得點頭,老人摘下眼鏡仔細詢問,“真的不打算讀臨床那邊的博,

    一心要改去中醫內科,做顧平的博士生?”

    他深吸一口氣,“決定了,我已經跟顧教授談過了,大概年後就可以讀了。”

    老教授很惋惜,不住的歎氣,“可惜一塊臨床的好苗子,被中醫挖走了,這下你爺爺得笑的高興,你爸爸怕是氣得要跳腳了。”

    他笑笑,“我本來就是一心想學中醫的,和家人無關。”

    老人點頭,“也好,現在年輕人很少學中醫,再這樣下去,祖國的傳統醫學都會匿跡了,我們都知道你很爭氣,好好讀!”

    聊了一會,他起身要走,楊教授喊住他,“對了,小何,能不能幫我個忙?”

    何蘇葉點頭,“楊教授您說吧,我盡力而為。”

    老教授笑起來,“別那麽緊張,不過是美國那邊大學來個教授做場講座,不過倒是對中醫很感興趣,我跟顧平說過了,先把你要過來忙這件事,你看有時間不?”

    他笑起來,“沒問題,不過您要記得請吃飯!”

    中午下班後,何蘇葉去花店,輾轉了幾家才買到了鬱金香,搭上公車去郊區。

    墓園,是個鮮有人至的地方,但是幾乎每個人一生之中都會來過,而且最後的歸宿,也是於此。

    他久久凝視著墓碑,媽媽在對著他笑,記憶中,媽媽總是微笑著。

    “蘇葉,爸爸媽媽要去上班了,乖乖在家不要亂跑,餓了桌上有麵包和牛奶。”

    “蘇葉,考試沒考好沒有關係,隻要努力就可以了,不哭了,乖!”

    “蘇葉,媽媽知道對不起你,媽媽工作太忙了,沒有時間陪你,甚至連去你家長會的時間都抽不出來,可是蘇葉還是很爭氣的長大了,而且還那麽優秀,媽媽很為你驕傲。”

    “蘇葉,你都大二了,啥時候帶個女朋友給爸爸媽媽看看,嗬——看你說的,你媽媽可開明了,你老是不主動點哪有女孩子喜歡你。”

    他心裏一陣酸澀,眼圈一下子紅了,聽醫生說媽媽離去的時候,仍是微笑著說,這輩子最對不起的就是我的兒子,蘇葉,你不要怪爸爸,是媽媽自己願意去的,別怪他。

    可是,他還是怪了爸爸,他心裏有個死結,時間越長越糾結,如今怎麽也解不開。

    他把鬱金香放下,伸手去觸摸墓碑,一塵不染。

    他思緒綿長,一旦開始,斷也斷不了,“媽媽,爸爸仍是一個星期來看你兩次嗎,你知道

    嗎?我好久沒有見他了,不知道他好不好,你知道不?”

    “媽媽,我決定去讀中醫了,雖然爸爸一心希望我讀心血管內科。你知道嗎,我高考的第一誌願是中醫,但是被爸爸擅自改成了中西醫結合,所以我才會對他很有成見。”

    “媽媽,我很喜歡中醫,大概和爺爺有關,小時候就喜歡看他擺弄中藥,給人看病,後來有一天坐在搖椅上跟我說,蘇葉,你的名字是就是一味中藥。中醫,不僅僅是中藥,也是一門學問,各味藥各種名稱,有苦有甜有酸有辣有辛,然後製成藥劑,各有各味,各有對症,但是其中治病醫人的錯綜原理,如人生,沒有幾人能參透。”

    午後的陽光突然頹敗下去,陣陣冷風開始吹起,鬱金香的花瓣在風中搖曳,似乎有要下雨的跡象。

    他起身,衝著墓碑微笑,媽媽,我先走了。

    他沒有直接迴家,而是去了老城區的爺爺家。

    何蘇葉的爺爺是全國極有名的老中醫,祖上據說可以追溯到明清時期的禦醫。他爺爺以前是中醫藥大學的校長,後來又被調去衛生廳任廳長,退休之後,一直過著半隱居的生活。

    何蘇葉這個名字便是由他起的。

    何蘇葉進門之後並不直接去書房,就著院子裏曬著的藥材逐個聞起來,倒是何奶奶先看見了他,“老頭子,蘇葉來了!”

    此時何蘇葉正在對著一種藥材皺眉,何爺爺站在他身後提醒他,“是鬱金,你小子學那麽多都忘掉了呀!”

    他不好意思,小聲嘀咕,“這是川鬱金?”

    何爺爺“嘿嘿”蹲下去,拾起一塊在手上把玩,“廣鬱金主要產於四川,為薑黃的塊根,色鮮黃;川鬱金主要產於浙江溫州,為鬱金的塊根,色暗灰。廣鬱金偏於行氣解鬱,川鬱金偏於活血化瘀,你看看,你小子學藝不精。”

    何蘇葉正色,“我打算轉去中醫藥學院讀博,中醫內科,導師是顧平。”

    何爺爺詫異,“那個老匹夫!小時候天天跟我掐架那個,他可嚴厲了,以前學生都喊他家叫滅絕道長,小子你去了之後非得掉層皮!”

    何蘇葉並不接話,隻是靜靜的看著手中的鬱金,輕輕的說,“爺爺,我今天帶了鬱金香去看媽媽。”

    很長久的沉默,何爺爺站起來,“你好久沒迴家了,也去看看你爸爸,雖然我是他爸,是你爺爺,但是你爺倆的事,我插不了手,雖然你爸爸有很多做錯的地方,但是....

    .唉....”

    他點頭,雖然有些遲疑,“我抽空去吧,爺爺別操心了,其實我也有錯,但是我和爸爸之間的事一時很難說清楚。”

    何奶奶在客廳喊,“老的小的,都吃飯了,蘇葉,今天有你最愛吃的糖醋排骨。”

    何爺爺手忙腳亂的收藥材,喊他,“小子,要下雨了,快去把藥都收進來才準吃飯!”

    何蘇葉覺得一下子迴到了小時候,爺爺家院落裏盡是藥材,空氣中總是飄著蜜丸的香味。他曾經因為偷吃蜂蜜被罰看管藥材,然後那天下午突然下起了大暴雨,自己和爺爺奶奶亂做一團的收藥,雖然藥材沒有被淋到,自己卻成了個落湯雞,還感冒了幾天,但是那幾天,他天天都有蜂蜜吃。

    蜂蜜罐總會見底,但是他相信,蜂蜜是不會見底的。

    何蘇葉走的極晚,半路上,天空飄起了小雨,撲打在樹葉和窗戶上,如絲如線,綿綿不絕地低低淅瀝,他坐在公交車上,路上的燈光被雨點折的淩亂,恍恍惚惚,或明或暗。

    從公交車下來,還有一段路程才能到家,他並不著急,隻是慢慢的在雨中行走。今天一天,他過得很累,很壓抑,過去的事情在腦海中反複,他有些無力受挫的感覺。

    他想淋淋雨,清醒一下。

    關於自己的學業,自己的理想,和爸爸的關係,還有很多,需要他解決。

    他逃避的太久了,終於有了決定去一一麵對。

    忽然,一把藍色的雨傘遮住了他的視線,迴頭一看,沈惜凡正在無奈的笑著,“哎呀,何蘇葉你太高了,夠不著,你愣著做什麽,沒看見我舉的很辛苦!”

    微濕的劉海搭在額前,她的臉上是一片笑意,身體微微前傾,左手上捧著大捧的鬱金香,清一色的紫色,右手費力的舉著傘。

    他連忙接過來傘,心裏有些東西在慢慢的融化。

    每次看見沈惜凡,他都覺得她很快樂,起碼是無憂,他有些羨慕她,沈惜凡很喜歡笑,就是生病也是一副笑眯眯“反正能治好,沒什麽大不了”的樣子。

    她的笑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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