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八月下旬,京中都很是熱鬧。

    先是坊間開始有傳聞曰“張吟乃張宗巡將軍親孫”,接著繡衣衛五官中郎將索月蘿“循線”查證,毫無意外地坐實此事並秘呈聖主,聖主當即下詔由張吟襲護國大將軍銜。

    接著,便是梅花內衛副統領薛密當眾出示張宗巡將軍傳家玉指環,聲言當年張宗巡將軍與薛家兒女姻親之約,並表示若張家後人欲廢此約,薛家絕不與張吟為難。

    被推上風口浪尖的張吟本已進退兩難,結果薛家這代唯一的姑娘,太常寺主簿薛輕煙,更是若無其事地準備著隨使團出使東寧,全然拒絕溝通,徒留張吟獨自麵對一整個莫名其妙的爛攤子,不知該何去何從。

    “你為何要坑他啊?”沈蔚雙臂交疊,懶懶趴在書桌上,滿腦袋疑惑的側頭望著身旁的楊慎行。

    對於近日滿城紛雜的流言,她從頭到尾都隻覺得莫名其妙,隱隱覺著大約與楊慎行有些關聯,卻想不太明白。不過她渾渾噩噩活慣了,對旁人的事並不會刻意去追根究底,隻是今夜無事,忽然想起就順嘴一提。

    因明日就是定好的出使日期,此時楊慎行正翻閱著使團攜帶的國禮清單,以最後確認有無錯漏。

    他一盯著手中的清單,並不瞧她,隻是隨意抬起左手將她的眼睛遮住,擋下她直直望著自己的視線,嗓音裏壓著些許含義不明的笑:“不關我的事。”

    “不信,”沈蔚彎起了唇角,趴在桌上並不動彈,由得他溫熱的掌心覆著自己的雙眼,“人家進京這麽多年卻一直藏著身份,定然是有苦衷的,你這樣一把將人的底牌給掀了,真是……”

    “請問,人家是誰?”楊慎行聞聽此言,終於放下手中的單子轉過頭去,將覆住她雙眼的手拿開,讓她能清楚地瞧見自己滿臉隱隱的酸氣,“張吟的身份是索大人‘查’到的,張、薛兩家塵封幾十年的兒女姻親之約是薛家爆出來的,這鍋我可不背的啊。”

    沈蔚輕笑,眼神有些迷糊:“就算不是你做的,你們楊家肯定也沒少搗鬼……”

    話音未落,已被楊慎行酸氣衝天地輕輕捏住臉頰:“你這是在心疼誰呢?”

    “沒有沒有,隻是忽然想起,隨口說說罷了,”沈蔚原本也不是當真想知道,便笑吟吟的抬手去握他的手,笑得軟乎乎地隱了個嗬欠,“明日就要出發了,想想就心累。”

    她幼時隨家人走南闖北,說難聽些簡直叫

    顛沛流離,是以她內心深處其實並不向往外頭的天高地闊,當年離京從戎也不過是一時衝動的逃避罷了。說到底,她骨子裏是個不願離家的人。

    楊慎行無聲笑歎,握著她的手臂將她自身側抱進自己懷中,帶了些討好的神情試探道:“我想法子將你留下,嗯?”

    他問得小心翼翼,因為前幾迴他提出將她留下時,這倔姑娘當時就火大了。

    果然,窩在他懷中的沈蔚一聽他又提這個,立時坐得直直的,原本已有些困倦的眼神霎時清明,居高臨下地直視著他,一手搭在他肩頭,一手輕輕抬起他的下巴。

    “懷疑你好幾日了啊,老實講清楚,是不是此行有危險?”她是不愛用腦子,可她又不傻。

    前幾日楊慎行忽然提出讓她留在京中時,她就已覺著古怪,明日即將出發,他此時又一次提出讓她留下,足以證明真並非她多心。

    楊慎行與她對視半晌,悔不當初地長長歎了一聲,輕詢道:“真想聽?”難怪她這幾日格外粘人,每日一迴來便像是長在他身邊了似的……他本不想叫她擔心的。

    “唔,說簡單些,”沈蔚登時如臨大敵,嚴陣以待,隻是略想了想,又補充道,“揀我聽得懂的說。”

    見她堅持,楊慎行終於合盤托出。

    原來,此次倉促的出使本是朝中各方勢力角力的結果,雖反對與東寧建交的那一派暫落下風,可想也知,他們不會就此作罷的。此行一路山高水長,實在給對手留了太多可趁之機。

    “其實也並沒有確鑿的證據,隻是公父與五哥盤了這十餘日,卻始終探不出他們究竟有無動手的意圖,”楊慎行眉頭輕蹙,無奈道,“之前是我大意了,不該將你卷進來的。”

    他遠離楊氏核心已久,又身居閑職,並不過多沾染朝中爭鬥,是以一開始將事情想得很簡單。可連日來的種種跡象總叫他感覺,東寧之行,並不會有他想象中佳人在懷、遊山玩水的愜意繾綣。

    雖他已提前走了張吟這一步棋,定國公府也做了一些準備,可這些並不能確保萬全。

    他有些痛恨自己先前的輕忽了。

    “嗨,我還以為多大事呢,”鬆了一口氣的沈蔚頓時又軟軟窩迴他的懷裏,笑嘻嘻地拿鼻尖蹭了蹭他的臉龐,“你們這些文官哪,就是想太多,總將自己搞得瞻前顧後、縮手縮腳,其實這種事情明明很好破的。一言以蔽之:敵不動,我不動;敵動,我砍死他。”

    是時候讓大家見識一下劍南鐵騎前鋒營猛將手起刀落的英姿了,哼哼,就是如此簡單粗暴,想那麽多沒用。

    哭笑不得的楊慎行愣了許久,竟意外地覺得,她說得很有道理。

    “呐,鄭重警告你,若路上當真有什麽危險,第一要務是顧好你自己,任何時候,都不許拿自己擋在我前頭。”想想她那衝動又盡責的性子,楊慎行十分不放心地認真叮囑她。

    “楊大人,我是鴻臚寺卿侍衛長,在其位是要謀其事的!若我隻顧著自己不管你死活,那我成什麽了?不像話。”沈蔚聽得發惱,偏過頭就在他的脖子上輕輕咬了一下以示反對。

    她這樣……實在有些要命。楊慎行笑著往後略傾,意思意思地躲了躲:“沈大人,不要隨意對你的上官動手動口的,信不信迴來就將你這侍衛長撤了?”

    “撤撤撤,反正我也不想做事。”沈蔚不知想到什麽,忽然很開心地在他懷裏扭來扭去。

    “別再亂動了,”楊慎行扣住她的腰,製止她這莽撞舉動引發的甜美折磨,“那,你想做什麽?”

    作為一個閱讀過許多極其不成體統的小話本的敗類,沈蔚忽然醒悟自己方才的舉動是在找死,忙僵住了沒敢再動,紅著一張臉隻想挖個坑將自己埋了。

    “我、我是個沒什麽野心的人,也並沒有什麽誌向。”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嗡嗡嗡的,腦中漸漸亂成漿糊,那些在心裏說過許多遍的話,忽然毫無防備就脫口而出了。

    “我就是想每天沒頭沒腦的吃喝玩樂,靠在你身旁看看不成體統的小話本,握著你的手入睡,起來一睜眼就看到你……如此這般,就算歲月漫長,也會覺得沒活夠吧。”

    若她當年沒有負氣離京,沒有那六年的戎馬生涯,這便是她年少時最向往的將來了。

    她原本就是個天塌下來當被子蓋的混世小霸王,隻憑著一腔魯莽的勇氣沒頭沒腦地兜兜轉轉……她很清楚,自己是做不了真正的英雄的。

    認認想一想,她長這麽大,唯一明確且矢誌不渝的誌向,也就隻有對楊慎行的執念了。

    好在,她僅有的這個誌向,到底還是很僥幸地沒有錯過,實在也算老天厚待,她會珍惜。

    她的這番話對楊慎行來說不啻於炸亮夜空的漫天煙花。

    什麽叫傾心相待呢?便是她構想的每一個明天裏,都有你。

    “快迴去睡了,明日一早便要出城的,”怕自己要失

    控,楊慎行隻能苦笑著趕人,“行禮都收拾好的吧?”

    沈蔚點點頭站起身來,笑著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我行禮很少的……而且,除了椒圖刀,也沒什麽非帶不可的東西。”

    跟在身旁陪她走出到門口的楊慎行倏地止步,美眸含嗔,輕揚的眉梢中透著不容錯辨的質疑:“哦,隻有椒圖刀是非帶不可的?”

    原本有些犯困的沈蔚愣了好半晌,盯著他看了許久,忽然忍不住笑了:“你這個人……你連椒圖刀的醋也吃?”

    “我就要是你最心愛的,誰也不能搶了這個位置,會喘氣的不會喘氣的都不成。”

    “你這也,太特別理直氣壯了,”沈蔚笑著抬手捧了他的臉揉來揉去,“因為那是你送的,所以我才走哪裏都帶著啊,笨。”

    任她蹂/躪的楊慎行望著這張近在咫尺的笑臉,眉目間徐徐帶笑帶暖的蜜意。

    這是他素日裏絕不會在人前流露出的一麵,可他很清楚,這是沈蔚最最無法抵擋的一麵。

    “等咱們從東寧迴來,便成親吧。”

    此去東寧一來一往約莫三個月,迴來時,春天也不遠了。

    “嗯。”

    楊慎行怔怔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既喜且疑:“你確定,你清醒地知道,自己剛剛答應了什麽?”

    “隻是有些困,又不是傻了,”沈蔚半眯著眼睛笑著湊近他,在他臉上敷衍地再親一親,“好了,我迴去睡了。”

    這個敷衍的親吻顯然不足以慶賀此刻的喜悅,楊慎行扣了她的手腕將人攔下,毫不客氣地順勢將她按在書房的門板上,耐性又熱烈地指導了一番正確的慶祝方式。

    “確定是清醒的?”

    “清醒清醒,不就是從東寧迴來就成親嘛,答應你了……好了,不要再靠過來了……唔……”

    明月在上,清風為憑,就這樣愉快地決定了。

    作者有話要說:最近真是心理和身體狀態都很糟糕,昨天頸椎病又犯了,吐成鬼tat

    大家一定要愛護頸椎啊!

    其實這個文就是個無聊的小甜文,能得到大家的喜歡,我特別意外也特別感動tat

    這個文的糖梗所剩不多,撒得差不多就要撤了,目前預計是在本周之內就會完結,先預告一下,以免大家覺得突兀。

    目前我正在總結第一個文和這個文中間的問題,希望到下一個文

    的時候,能講一個像樣的好故事給你們。

    稍微劇透一下,下個文的女主是一個庸醫兼撲街小x文作者,哈哈哈,男主……男主還在調整人設的過程中,暫時不管他。哈哈。

    最後,謝謝你們,我真的,非常、非常愛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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