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的消息總是傳得很快。

    翌日,昨夜沈蔚與林家姑娘一同掉進湖裏的事便被傳了個繪聲繪影,連沈珣之向張吟胡說八道的那句“有空上我家提個親”的鬼話也被以訛傳訛、越傳越真。

    由於楊慎行一大早便被聖主召進了內城,直至酉時才出來,當日並未進鴻臚寺。沈蔚這一整日始終心中惴惴,想著他今日一直在內城,應當是尚未聽到這些亂七八糟的傳言,不過為防萬一,她還是該向他解釋解釋。

    到了正戌時,收拾停當的沈蔚正想繞去院牆那頭,小聽溪卻匆匆跑進來抱住她的腿。

    “小姨……你不能不要小姨父啊!”

    沈蔚一聽這話,就知這小家夥肯定沒幹好事,於是徐徐蹲下,捧了她的小臉蛋沒好氣地揉到變形:“晚飯時就不見你,跑哪兒偷雞摸狗去了?”

    小聽溪大約也明白自己捅了簍子,便不敢掙紮,由得她蹂/躪著自己的臉蛋,抬手指了指隔壁楊慎行那間院子的方向:“我跟他講,昨夜舅舅叫別人來家裏提親,他快氣死啦!”

    真是家賊難防啊。

    沈蔚頭疼的瞪著這個小外甥女,簡直恨不得當場捏扁了她:“你同他講這個做什麽?”

    “我……”小聽溪躊躇了一下,終究還是招了,“本想拿這消息換頓吃的……”

    沈蔚輕輕彈了她腦門一下:“然後呢?”

    “他聽完這個消息就不說話,做的東西也不好吃了,”小聽溪捂了額頭,委屈嘟嘟的鼓了小臉,“可我還是吃完了。”

    “不好吃你還吃?”沈蔚又好氣又好笑地站起身來,拎著她的小胳膊將她抱起來,往沈素院中送迴去。

    小聽溪在她懷中咯咯直笑:“可是好看呀!”

    “近日你別去招他,他很忙的。”

    還有半月就要出使東寧,沈蔚明白楊慎行一定有許多事要準備,便再三叮囑聽溪近期都不許再去麻煩他。

    不過,昨夜的事被聽溪這小賊一攪和,原本心懷僥幸的沈蔚開始頭疼了。

    躊躇好半晌,預想過許多種解釋之後,才小心翼翼地翻牆過去。

    楊慎行的後院入夜後通常不留人伺候,此刻院中靜悄悄,惟書房有燈火隱隱搖曳。

    當心虛的沈蔚做賊似的在書房門口探了腦袋時,楊慎行正自書架上抽出一本冊子。

    沈

    蔚打量著他身形一僵,想來他是瞧見自己了,卻半晌不見他轉頭,心中大喊糟糕。

    “你……在忙啊?”她語氣謹慎地道了一句開場白。

    迴應她的是一室靜默。

    “要不……我等你氣消了再來?”口中這樣說著,她卻並沒有當真要走,試探往門口一站,偷覷著他的臉色。

    楊慎行倏地迴身挑眉,一臉的故作冷淡。

    沈蔚又往裏挪了兩步:“那,我真走了?”

    許是她那嘴上說著要走,卻一直小心翼翼在往自己麵前靠近的姿態無意間取悅了他,此時她離他尚有幾步之遙,他的笑容卻再也藏不住了。

    昨日楊慎行迴定國公府彩衣娛親,今日一大早又被召進內城,兩人滿打滿算也才兩日未見,此刻卻都莫名其妙地生出一種“如隔三秋”的恍惚來。

    沈蔚一見他的笑,心中長舒一口大氣,蹬蹬跑過去撲到人懷裏,環著他的腰笑得滿臉甜:“別裝了。”

    “沒裝,我在生氣。”楊慎行很沒出息地將緊緊迴抱了她,笑得發惱。

    “你以為方才不說話就會嚇到我?哼,有些話便是你閉上嘴不說,也會從眼睛裏跑出來的。”沈蔚得意地揚起下巴,覷著他笑得無比篤定。

    “哦?敢問閣下從我眼裏瞧見一句什麽話?”

    “你在求我別走。”

    被噎住的楊大人沒奈何地照她下巴上輕咬了一口,算是承認了。

    “我知道最近你會很忙,不吵你的,就是過來同你說一下昨夜的事。我也不明白外頭那些話是怎麽傳起來的,你別聽嚴聽溪那個小混蛋胡說八道,兄長就是順嘴那麽一說。”沈蔚紅著臉往他肩頭躲了躲,趕忙說明來意。

    楊慎行淡淡笑著點了點頭,牽了她的手將她帶到書桌前,隨口道:“其實我並非聽那小家夥說才知道的,今日在內城時就已經聽說了。”

    “啊?”沈蔚茫然地望向他。怎麽覺得內情頗深?

    “不過是昨夜的事,今日就傳進了內城,不是衝我來的才怪了,”楊慎行輕聲哼笑一下,自抽屜裏拿出了什麽東西,“這些事你不必煩心,有我呢。”

    他的話音一落,沈蔚隻覺腕間微涼,低頭一看,竟是被套了一副漂亮極了的琉璃手釧。

    忍不住滿臉傻笑,她抬起手腕照著燈火的光,瞧著那一顆顆琉璃珠子中似有星空閃爍。“嗯?”

    “中秋

    禮物。”

    沈蔚滿眼全是遮不住的歡喜,依依不舍地側身抱了他一下:“那你接著忙,我不吵你了,真迴去了。”

    “稍等,”見她欲抽身退出自己懷中,楊慎行恨恨將她抱迴來,有些不滿,“沈二姑娘不用禮尚往來的嗎?”

    她略想了想,抬手環住他的脖子輕啄了他的唇,而後笑盈盈側頭望著他。

    楊慎行唇角徐徐揚起,口中卻抱怨道:“禮太輕……”

    不待他說完,懷中的姑娘接連又飛快地親了兩下,而後笑意明亮地宣布:“無三不成禮,禮輕情意重。”

    “在下對這禮物表示很不滿意……”他的眼角眉梢都在霎時染上勾人的麗色,緩緩貼近的美人麵上沁著別樣的暗紅。

    “那你還想怎麽的……”沈蔚笑臉紅紅地輕咬了下唇,微微往後傾身躲了躲。

    察覺她羞赧的閃躲,美人帶著與平日全然不同的笑意,緊緊將她收在懷中:“就想……還給你。”

    不得不說,這份禮還得……過於激狂,險些走火。

    “再不走,可就走不了了啊……”

    當喑啞而壓抑的嗓音帶著異樣的笑意在沈蔚耳旁響起,她才如夢初醒,滿麵爆紅地飛身退出那個懷抱。

    “再、見!”

    微顫的軟嗓隻抖得出這兩個字,便急急逃命去了。

    ****

    平複許久終於靜下心來的楊慎行坐迴桌案前,唇角含笑地展開先前拿出來的那本記載了東寧風物的小冊子。

    亥時,阿樟的聲音在書房外的台階下輕輕響起:“七爺,世子來了。”

    “請吧。”

    楊慎行對於自家五哥終於懂得,“進他的院子須得先讓人通傳”這件事很滿意。

    “阿樟,不必上茶了,你歇著吧,”楊慎言一進來就轉頭摒退阿樟,“我同你七爺說點事,一會兒就走。”

    阿樟上前替他們將書房門關好,這才依言退下。

    五哥那如臨大敵的神色讓楊慎行莫名其妙:“怎麽了?”

    “你今日被召進內城,所為何事?”楊慎言也不廢話,坐下來就直奔主題。

    楊慎行笑笑,隨手翻動著手上的冊子:“與東寧建交之事,有人讚同,有人反對,今日在聖主跟前吵得跟台戲似的。”

    “就為著這個?沒旁的了?”楊慎言上挑的眉梢裏全

    是疑惑。

    楊慎行會心一笑:“還有就是,有意無意地讓人在我跟前提了,昨夜張吟救了沈蔚的事。”

    “我就知道有古怪,明明芝麻大點的小事,竟一夜之間傳遍了外城,還越傳越離譜,”楊慎言麵上起了薄怒,“果然是衝你來的?”

    “未必就是衝我本人來的,”相較於他的怒意,楊慎行倒是鎮定得雲淡風輕,“畢竟你弟弟我隻是鴻臚寺卿。”

    弘農楊氏這些年在各大世家中顯然算是太過順遂,所謂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嗯,點到為止即可。

    楊慎言滿心煩躁地耙了耙發頂,惱火得很:“皇城裏那一家子瘋了三代了!世家已退讓到隻求自保,竟還不能讓他們安心麽?龍椅上那位究竟在想什麽呢?”

    楊慎行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你也說那一家子都瘋了三代了,我為何要去想一個瘋子在想什麽?”

    “你還有沒有點楊家子孫的自覺了?”楊慎言對七弟這事不關己的態度十分不滿。

    “我是楊家子孫沒錯,”楊慎行衝他莞爾一笑,“可你才是下任家主啊。不然你以為我何為主動放棄世子之位?”就是不願操這些閑心,隻求抱著心愛的姑娘好好做個富貴閑人嘛。

    楊慎言如夢初醒,伸出顫抖地手指著他,毫無底氣地威脅道:“等我做了家主,頭一件事就是將婚書退迴沈家你信不信?”

    “哦,多謝五哥提醒,”楊慎行冷笑一聲,低頭接著看自己的書,“我會趕在你做家主之前成親的。”

    見他這副十分不怕開水燙,打定主意不攬事的死樣子,楊慎言抓狂地傾身越過桌麵,一把揪了他的衣襟:“還能不能好生做親兄弟了?!”

    楊慎行笑歎一口氣,揮開他的手,淡聲安撫:“事情並沒有你想得那麽糟糕,也沒有你想得那麽複雜。內城裏那位雖不樂見我楊家與沈珣之結為姻親,可他也並未想就此與咱們撕破臉,才會做這種不入流的小文章。”

    “有點道理,”楊慎言頻頻點頭,重又坐迴去,露出如釋重負的笑臉,“那咱們該怎麽辦?”

    “昨日張吟救了我未婚妻,我自會還他一份大禮。至於別的事,就該由你來操心了,”楊慎行笑著低下頭,“五哥,在其位謀其事,我不想插手族中事務過多,就是想好生與你做親兄弟啊。”

    楊慎言泄氣地靠向椅背,沒好氣地瞪著他笑了。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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