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兄姐見著自己受傷會炸毛,放值後沈蔚沒敢即刻迴家,拖了苗金寶上金香樓吃飯,直到宵禁將至,才偷雞摸狗似的躲著迴了家。

    這夜,夢中有旌旗獵獵,有號角連天;有鐵甲長/槍,有熱血烽煙;有許多此生隻能在夢裏再會的夥伴。

    許多時候,活下來的人注定要背負更多。

    再醒來時天光尚早,沈蔚一番沐浴後,早飯也沒吃便往鴻臚寺去了。

    哪知實在到得太早,鴻臚寺大門緊閉,她也懶得亂跑,便抱著椒圖刀靠在大門旁發呆。

    破曉之前,前來點卯的苗金寶見她門神似的靠在那裏,便笑著上前道:“你說你傻不傻,門房有人的,敲一敲就就開了啊。”

    沈蔚使勁眨巴了一下眼睛,笑得怔怔的:“夜裏總做夢,比不睡還累,腦子都糊了。”

    說著大門便從裏頭打開,兩人相視一笑,並肩而入。

    苗金寶邊走邊問:“你的傷不打緊吧?”

    “沒事,小傷罷了,”沈蔚隨口應道,“對了,昨日那幾個不爭氣的家夥都清退了麽?”

    “那是自然的。”苗金寶做事從不拖拉,既上官當眾發了話,她便不會讓這事在她手上過夜。

    有了昨日在演武場立威,今日侍衛隊倒也暫無風浪。點卯過後,沈蔚讓苗金寶將眾人帶去武訓,自個兒又繼續查看侍衛隊眾人的卷宗記檔。

    巳時剛過,尚未到飯點,演武歸來的苗金寶便賊兮兮笑著進了記檔房。

    沈蔚放下手頭卷宗,見她神情很是神秘,忍不住笑問:“你傻樂什麽呢?”

    “你猜我方才在門口瞧見誰了?”苗金寶湊過來,半趴在桌上,“薛密的妹子來了!”

    昨日沈蔚才同薛密交了手,今日薛密的妹子便來了,也不知又要開一場什麽大戲。

    沈蔚對薛密的妹子並無印象,便不以為意地笑笑:“來尋我報仇?若她比薛密更厲害,你就說我不在。”

    想來有些好笑,一迴來先與薛茂街頭鬥毆,昨日又當眾與薛密對上,今日又來了薛姑娘。沈蔚隻覺得自己與這薛家定是八字犯衝。

    “自作多情,人家是來找楊大人的,”苗金寶並不知沈蔚與楊慎行從前的淵源,隻當背後講了個上官的無聊閑話,“自打楊大人出任鴻臚寺卿,薛輕煙來得可勤了。聽說之前薛密在任時她都極少過來的。”

    沈蔚愣了愣,旋即笑著垂

    下眼:“楊大人從前便是擲果盈車的美少年,有姑娘找上門來也不稀奇。”薛輕煙,這名兒挺好,聽起來就是個溫柔識禮的姑娘。

    “呿,你也不問問我她是個什麽樣的人?”苗金寶揚手捋捋垂落的額發,嘿嘿嘿笑著。

    沈蔚無奈笑歎:“你要真忍不住想說,索性就一次說完,我沒什麽要問的。”又不關她的事,有什麽好問的。不過若是金寶實在憋不住,她就勉強聽一聽。就是這樣沒錯。

    金寶興頭來了,便滔滔不絕同沈蔚講起來。

    原來,薛輕煙是太常寺主簿禮官。

    因鴻臚寺日常接待各邦國、藩王使節,難免涉及許多禮節事宜,故鴻臚寺與掌管禮樂的太常寺常有公務往來。

    不過,薛輕煙任太常寺禮官已有三年,頭兩年與鴻臚寺的公務往來都由專人傳遞往來,到今年楊慎行接任鴻臚寺卿後,她便忽然事事親自過府來麵談了。

    苗金寶感慨良多地笑歎:“借公務之便趁機接近心上人,是不會有好下場的啊。”

    沈蔚笑著推了推苗金寶的額頭:“你說你自個兒嗎?”

    金寶瞬間彈起來站直了,整個人紅得像被煮熟了。

    “我當年進光祿府時可沒為著誰!那都是,都是後來的事!”

    見沈蔚一徑調侃地瞧著自己直發笑,金寶漸漸泄氣,又趴了迴來傻笑:“當然,後來……就沒有後來了。”

    沈蔚百感交集地睨她一眼,想起昨日韓瑱的“借二贈一”,忽然覺得金寶真是個提得起放得下的好姑娘,而韓大人也算得個懂得亡羊補牢的好兒郎。

    隻是這美事能不能成,旁人誰說了可都不算,還是別摻和的好。

    “哎哎哎,你別再使勁捏那卷宗了,都皺了,”金寶抬手去將那可憐的卷宗自她手中抽出來,“走,吃飯去!”

    沈蔚定了定神站起身,抬起手背壓住額頭:“行,這就走吧。”

    路過中庭時,卻與正要離去的薛輕煙碰個正著。

    與沈蔚想象的不同,這姑娘素麵朝天,一身太常寺禮官官袍穿得周正端肅,麵上淡淡冷然的疏離,倒與楊慎行在人前的樣子有兩分相似。

    “沈將軍?”連嗓音都是淡淡的。

    沈蔚淺淺頷首。

    “沈將軍安好,苗大人安好。”薛輕煙一絲不苟地福了文官禮。

    苗金寶笑著揮揮手:“薛主簿不

    必客氣,都是熟人了,每迴這樣行禮真是麻煩。”

    見薛輕煙目光不卑不亢地直視自己,沈蔚轉頭對苗金寶笑道:“你先過去,我隨後就來。”

    苗金寶來迴瞧瞧這兩人後,也不追問,疑惑地撓了撓頭之後便依言離開了。

    “薛主簿有話直說。”沈蔚負手背在身後,笑意親切。

    “多謝沈將軍手下留情,”薛輕煙再次鄭重福了禮,“昨日才知之前小弟與沈將軍有些不快,望沈將軍見諒。”

    昨日薛茂替兄長去沈家傳話,發現之前與自己在街頭打架的人是鴻臚寺的沈蔚,迴去就同姐姐講了。

    沈蔚勉強撐著些許笑意,輕道:“原本也是我莽撞,沒問緣由就先打了他。本想著次日任他打一頓就當賠罪了,結果被京兆尹的巡城衛雙雙抓獲,也是丟臉。薛主簿且寬心,我這人就是性子胡鬧些,況且薛茂也沒當真計較不是?”

    “仍是要多謝沈將軍對薛茂手下留情,下官在此謝過,”薛輕煙也笑了,“不過,聽聞沈將軍昨日風采,下官倒忽地起了個念頭,就不知沈將軍是否賞臉。”

    “說來聽聽。”

    “小弟被家中父母驕縱,再混下去就當真不成器了,”薛輕煙娓娓道,“若沈將軍不嫌棄,可否讓薛茂到您麾下曆練?”

    這有些出乎沈蔚的意料,害她一時哽住接不下話來。尚在思忖,抬眼就見楊慎行迎麵過來。

    “你還沒走?”楊慎行奇怪地瞥了薛輕煙一眼。

    這話跟趕客沒多大區別,薛輕煙幾不可聞地歎了一口氣:“所請冒昧,還望沈將軍斟酌,拜謝了。”

    語畢便告辭離開,剩下沈蔚與楊慎行在中庭四目相對。

    沈蔚不知該說些什麽,正想走開,卻聽他淡淡開口——

    “你昨夜去哪兒了?”

    沈蔚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在家睡大覺啊,還能去哪兒?”這人連冷冰冰的臉瞧起來都是好看的,真是不公平。

    “我是說放值以後。”楊慎行咬牙挪開目光,拒絕接受她的白眼。

    枉他一直憂心著她手上的傷,這混賬姑娘卻一放值就跑得沒影。他迴去後在門口偷偷等她路過,卻一直等到宵禁將起時也沒見到人。

    “去金香樓……”沈蔚才說了幾個字就覺奇怪,便站得直直的,轉口道,“鴻臚寺的規矩是放值之後的行程也需向上官迴稟麽?”

    楊慎

    行神色更寒:“傷怎麽樣了?”跟誰去的金香樓?吃什麽吃到至夜方歸?是不願說,還是不敢說?

    不知自己的態度已被他默認為心虛,沈蔚也沒好臉色了:“多謝楊大人關切,隻是小傷。”

    快被氣死的楊大人一言不合抬腿走人,徒留一個莫名其妙到風中淩亂的沈蔚。

    到了官廚,苗金寶見她一臉鬱憤,趕緊拉她坐下:“薛輕煙跟你說什麽了,將你氣成這副德行?”

    “沒說什麽,是那個楊慎行莫名其妙!”沈蔚壓著嗓子忿忿道,“我又沒惹他,他冷眉冷眼的什麽意思?”當然,她的態度也沒多和氣就是了,人家表達關切,她還甩人白眼。

    “楊大人平日不就那樣?看誰都冷冷的啊。”

    見苗金寶一臉奇怪地望著自己,沈蔚噎住,倒實在接不下去。

    苗金寶又寬慰道:“你也別往心裏去,聽說這兩日參你的本子足一遝,全是楊大人在扛著。可他迴來也沒說咱們半個字,許就是心情不好罷了,也未必就是刻意給你臉色瞧的。”

    其實自楊慎行入主鴻臚寺以來,因著手清理積弊,暗中也得罪了些人,原本處境也並非頂好。可他說到做到,答應讓沈蔚放手做,便當真鼎力支持,這兩日的所有非議他都自個兒扛著,確實並無遷怒之意。

    聽了苗金寶的話,沈蔚即刻想透這一層,便覺莫名其妙的人其實是自己。

    他是上官,她是下屬。這不正是她期望的麽?如今楊慎行當真算得一個好的頂頭上官,可她卻是個無故對人甩白眼的下屬。

    說到底,還是她自己公私不分,拿不好分寸。

    “金寶,若下屬無緣無故對你甩白眼,你會怎麽想?”沈蔚心虛地垂下眼,瞪著麵前的那碗淋了肉醬的白飯。

    金寶停下進食,玩笑道:“這還用想啥麽?直接小鞋穿到死啊!”

    “那……若對方事後又向你致歉呢?”

    金寶想了想,認真地扒了一口飯,才含糊道:“若對方致歉的誠意有一整隻小烤雞那樣大,就原諒。”

    沈蔚受教點頭。

    她敢作敢當,自然有一整隻小烤雞那樣大的誠意。

    可是……

    “金寶,我能不能再請教一下,”見金寶自抬起頭,沈蔚略有些緊張地問,“如何才能準確表現出‘一整隻小烤雞那樣大的誠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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