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能畫出這樣的作品完全得益於老師的諄諄教導,承蒙老師厚愛,學生當然願意將畫送給老師。” 在一片羨豔的目光中,一道冰冷如毒蛇吐信般的目光死死絞在他身上。 紀淮沒注意到,倒是坐在樹蔭下乘涼的阮玉塵將不和諧之處盡收眼底。 今天是星期日,交完作業再布置好下周的任務就可以休息了。迴房間的路上,阮玉塵直截了當地提醒紀淮:“你那個同學剛才的眼神像是要殺了你似的。” 紀淮嗤笑道:“他如果真有本事,就來正麵和我剛。打又打不過我,畫也畫不過我,一天到晚就知道酸,我都不把他放在眼裏。” 阮玉塵語氣裏漫上些許擔憂:“我怕他搞小動作。” 紀淮收斂張揚,眼底有暗芒閃過:“他可沒少對我使絆子,放心,如果真給我造成損失,我會讓他付出代價。” 紀淮的畫作拉高了隊伍的總分,第一輪評分結束,他們小隊的分數遙遙領先拔得頭籌,甩開第二名一大截。 與此同時,老師發布了第二輪任務:圍繞“空”這一主題進行創作,取材與第一輪相同,沒有限製。 這段時間阮玉塵每天都跟在紀淮左右寸步不離,紀淮剛開始一門心思撲在畫畫上沒怎麽察覺,如今閑下來就覺得好像哪裏不太對勁。 不是說來碧淵潭觀光旅遊?一周過去了,阮玉塵這廝有走出過這個小鎮嗎? 阮玉塵幹笑著迴複:“反正都是觀光,觀哪裏不是觀?” 紀淮有一丟丟被說服,剩下九成不解被他拋到腦後,畢竟他還有正事要做,沒空想東想西。 “空”這個主題過於縹緲,首先得將它具象化。紀淮的靈感剛被榨幹還沒恢複,實在想不出好點子,語氣他不抱希望地向阮玉塵賜教。 “給你一個空字,你會想到什麽?” “空氣空調空瓶子。” 紀淮:“……” 讓他畫個空調空瓶子,紀淮也無從下手,他壓根就不是寫實派的。 阮玉塵輕輕搓了搓紀淮的刺頭:“別把自己逼得那麽緊嘛,天氣這麽好,睡個午覺多舒服。” 天氣、天……天空! 紀淮靈光一閃,猛拍腦門:“把概念發散開來,可創作的元素就多了。夜空星空晴空都是天空,而且天空從整體來看就點明了空之一字。” 紀淮下手沒輕沒重,對自己也是毫不手軟,這一下拍得腦門紅了一大片,看起來滑稽又可憐。 阮玉塵心疼得要死,想給他唿唿又怕他嫌棄娘炮:“疼不疼?我去問老板要點冰塊給你敷敷。” “不用了。”紀淮三步並作兩步,大步流星地跑向樓梯口,“聽你的,我睡午覺去,醒來再繃畫布,明天正式開工!” 這一夜紀淮睡得格外香甜,還做了個奇妙的夢。 夢中有人緊緊握住他的手,指尖傳來的溫度幾乎能將他融化。那人在紀淮耳邊溫柔呢喃,聲音猶如和煦的微風。他聽不清說話內容,但能感受到他的心跳。 紀淮本來以為夢裏的人是池煙,隨後又自我否定,池煙才不會這般對他。 紀淮睜眼時,阮玉塵還沒醒。他的作息一直都不太穩定,想來昨晚肯定又熬夜了。 紀淮沒有吵醒他,手腳麻利地扛起背包,出門去尋找符合腦洞的地點。 庭院裏大家三五成群在吃早飯,紀淮還沒走近就聞到一股濃濃的韭菜餃子味。 他眉峰微蹙,走到所屬小組的餐桌前坐下:“你們知道附近哪裏的地勢比較高嗎?” 黎善聞言擱下筷子,定定地注視他:“有想法了?” 紀淮:“是啊,你想聽?” 黎善短促地笑笑:“不了,萬一雷同,這口抄襲大鍋我可頂不住。” 幾名女生看不出他倆之間的暗潮湧動,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起來。 “這附近挺平坦的,應該沒有山坡?” “有的吧,我在百科上看到有介紹。” “我們還是來想想哪裏有空地吧,花海也行啊。” …… 紀淮見問不出來,轉身欲走,身後的黎善卻跟著站了起來。 “沿著這條小路直走,到達分岔路口右拐,再繼續直走,小路盡頭就是一處陡坡。”黎善頓了一下,意味不明地扯了扯嘴角,“看你信不信我了。” “你怎麽知道?”紀淮不是很相信他,但有條明路好歹比他盲人摸象好一點。 “上周我利用空餘時間已經把附近走了一遍,就為了取材。”黎善揚起下巴,目光幽深,“紀淮,不是隻有你在努力。” 紀淮懶得和黎善爭論,他擺擺手,雲淡風輕地道了聲謝,踏上黎善指出的那條路。 黎善本來還想提醒紀淮路途有點遠,要事先備好食物和水。可紀淮的態度激怒了他,因此黎善不僅沒有提醒,還隱瞞了風險。 那個地方表麵上看起來是地勢較高的草地,實際上旁邊有個小懸崖,掉下去雖不至死,但如果沒有其他人幫忙也爬不上來。 就算紀淮運氣好沒掉下去,這一來一迴起碼也得丟掉半條命。第54章 紀淮考慮過步行可能會需要很長時間,包裏帶了點充饑的零食,但他沒有想到會走兩個小時這麽久。 不過他到達目的地突然覺得這麽累似乎也值得。 這裏有一片非常空曠的草地,周圍長滿了翠綠的灌木,不知名的白色野花點綴在草叢中,空氣裏到處飄散著青草香。 最讓紀淮驚喜的是,他站在草地邊緣能將整座小鎮一覽無遺。四周沒有高建築物遮擋,碧藍的天空在頭頂仿佛觸手可及。 紀淮改變主意了,他打算等天黑畫星空。 念及此,他靠在樹幹旁坐下,從包裏掏出零食填肚子。 隻吃零食自然吃不飽,但紀淮認真起來會摒棄所有雜念欲望,餓肚子就不算什麽了。 紀淮出發之前給手機充滿電以備不時之需,但是行路途中不知道碰到哪裏,打開了手電筒。手電筒亮了一路,等他發現時,電量已消耗掉一大半。 這也就意味著,為了保持通訊,他下午唯一的活動就是睡覺。 山裏蚊子多,紀淮又是招蚊子體質,這一覺睡得並不舒服,好在醒來時已經晚霞漫天。 他把剩下的餘糧和礦泉水全都吞之入腹,天色差不多剛好黑透。 紀淮來碧淵潭這麽多天,第一次近距離欣賞這裏的夜晚。 鎮上沒有城裏炫彩的霓虹燈,也沒有徹夜通明的摩天大樓,僅有每家每戶亮起的點點星火。因此,藍黑色的夜空中,星星格外閃耀,宛若神明撒下顆顆碎鑽,匯聚成浩瀚星海。 紀淮拿出折疊椅,擺好畫架,開始落筆。 這時忽然起了風,帶來絲絲入扣的濕潤,拂在紀淮的臉上有些涼意。 不同於紀淮的性格,他的筆觸十分溫柔細膩,一筆一劃都傾注了濃鬱的情感,看到紀淮作品的人絕對聯想不到他平日口怒氣衝衝的模樣。 畫到一半,紀淮的手腕微微發酸,他保持同一姿勢太久,需要稍微活動活動才行。 於是紀淮放下調色盤和畫筆,打算在四周逛逛。 腳踩野草的觸感軟綿綿的,像是踩在厚重的毛毯上。紀淮仰頭欣賞星河,不知不覺走到陡坡邊緣。 驀然,紀淮一腳踩空,整個人猶如斷線的風箏直墜下去。裸露在外的皮膚被樹枝劃傷,又磕到鑲嵌在泥土裏的石頭上,疼痛還沒傳達到神經,他就摔到了山底。 大腦空白了半晌,鑽心的痛楚席卷全身,紀淮的四肢仿佛是被利爪撕裂,他不自覺倒吸了口冷氣。 劇痛過後就隻剩麻木,紀淮想了解下身體狀況,可他渾身動彈不得,連手指都失去了知覺。 他極力往下瞥,看見身上全是劃痕,不過好在沒有致命傷,出血量也不大。紀淮又看向摔下來的地方,目測好高度,他推斷自己應該沒有大礙,腳關節可能脫臼了,其他毛病終歸死不了。 得出這一結論,紀淮放下心來,幹脆躺在地上閉目養神。手機又不在身邊,他隻好祈禱老師能早點發現他還沒有迴民宿,派人來尋他。 最差的結果也不過是在山底喂一夜蚊子,問題不大。 不知道過了多久,紀淮開始昏昏欲睡,依稀間聽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紀淮!” “紀淮你在哪——” 紀淮想開口迴應,可嗓子火燒火燎,半個字都喊不出來,加上體力透支,實在力不從心。 可別一起掉下來。 紀淮擔憂的念頭才起,上麵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隻見一束白光晃來晃去然後滾到他麵前。 看清來人的臉,紀淮便覺得現在的情況不足為奇了。 “紀淮?紀淮你沒事吧?有沒有傷到哪兒?”阮玉塵的模樣比紀淮好不到哪裏去,灰頭土臉,頭發裏還夾了兩片樹葉。 阮玉塵麵上的驚痛與惶恐灼傷了紀淮的眼睛,他心底湧現幾分難以言喻的複雜。 “我沒事,腳崴了而已。” “沒事就好……”阮玉塵方才用嗓過度,聲音聽起來沙啞低沉,還摻雜著少許不易察覺的顫抖。 倘若他有閑心的話,不難察覺阮玉塵的雙手也在發抖,那是一種唯恐在乎之人身處險境的驚惶失措。 紀淮掙紮著坐起,卻是徒勞,阮玉塵急忙抱著他,不允許他亂動。 “你怎麽找到我的?” “你消失了一天,就算取景也不可能這麽晚還不迴來。我發現黎善有些心不在焉,從他口中撬出了你的位置。” 紀淮默然:“你沒告訴老師?” 阮玉塵一愣,支支吾吾道:“我太著急,一時給忘了……” “挺好,千裏送人頭,禮輕情意重。”紀淮語氣平淡,罕見地沒有發脾氣,“現在我們隻能賭黎善還存有一絲良知了。” 所幸他們沒有等很久,老師與幾個居民到達懸崖邊上放繩索把兩人救了上來。 透過手電筒的光照,紀淮才看清自己的腳踝腫得有多嚴重,阮玉塵二話不說蹲下身拉過紀淮的手臂將他背起來往迴走。 “你從那麽高的地方摔下去一點事都沒有?” “我穿了外套,恰好卡在樹枝上,頂多受點皮外傷。” 紀淮是個一米八的成年男性,阮玉塵背著他卻走得很穩當。若非粗重的唿吸聲在耳邊環繞,完全看不出他有多吃力。 紀淮於心不忍,輕拍他的肩膀,說:“你放我下來自己走。” 阮玉塵執拗地搖頭:“你的腿傷得太嚴重,我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