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淮拉開椅子坐在餐桌旁舀起一勺南瓜粥塞進嘴裏,搗碎的甜南瓜與白粥混合,有種細細的沙質口感。  池煙手肘撐在桌麵,一臉期冀:“怎麽樣,好喝嗎?”  紀淮舔掉嘴角的米粒,默不作聲地點頭。隨後他眼尖地看到池煙的虎口有幾處被油點燙紅的痕跡:“你的手……”  池煙連忙把雙手藏在身後,支支吾吾地說:“沒事。”  她曾經說過,自己渾身上下最金貴的就是這雙手。因為她是靠這雙手將虛無縹緲的靈感繪製出來,成為無價的藝術品。  如今卻為紀淮沾染上人間煙火氣,他的第一反應並不是驚喜,而是懷疑。  “我從來都不是個合格的母親,你可以給媽媽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嗎?”  紀淮沉默半晌,放下湯匙,單手扶額:“媽,你不必……”  “我知道這對你來說可能不適應,媽媽會努力讓你適應的。我這些年遠遊心境轉變了不少,覺得自己以前的矯情傷人又傷己。”  紀淮蹭地一下站起,麵不改色地說:“我吃好了,先迴房間休息,要去看望外公外婆時再叫我。”  迴到臥室關上門許久,紀淮的心情依舊無法平靜。錯過了那麽多年的母愛說補償就能補償到位嗎?經曆了那麽多年的冷眼說放下就能放下嗎?  紀淮麵若冰霜,壓抑的陰霾幾乎要衝破胸腔爆發出來。他點開阮玉塵的會話框,慢慢打字。  [你現在有時間玩遊戲嗎?一把就好,隨便玩]  [等我]  阮玉塵知道紀淮心情不太好,因此沒打算開直播,進入隊伍也沒有故意逗他生氣,就靜靜等他開口。  “今天不想殺人,開雙人四排去天堂度假村看風景。”  阮玉塵差點被口水嗆到,好一個看風景,老玩家誰不知道天堂度假村是雨林地圖僅次於自閉城的高風險高收益物資點。就紀淮這架勢,要麽衝著落地成盒去的,要麽衝著擊殺數去的。  這把的航線恰好在度假村上空,紀淮落點花園,與此同時有兩人正開著降落傘飄向這裏。  紀淮飛快撿起地上的uzi裝彈對準天上掃射,可憐敵人還沒落地就被打成了篩子。  “真兇啊……”阮玉塵暗自咋舌。  他落在花園旁邊的尖頂小樓,拿到槍立即爬上屋頂給紀淮打掩護。  其實花園比小樓更適合打架,小樓的視野盲區較多,而花園既可以攀爬到屋頂,也可以直通小樓與十字樓,轉移相當方便。  “剛剛不止一隊落在這邊,度假村裏至少有六個人,外圍野區也有兩隊,我們得速戰速決。”  紀淮彎著腰蹲在樹上蹲點,耳邊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有人從樹下路過,他果決地扣下扳機。  [jihuai使用uzi淘汰了orz]  “慌什麽,我說了隨便打。”  阮玉塵一時語塞,抬起手斃掉迎頭撞到他麵前的找死的敵人。  他們分別搜完物資在十字樓匯合,剩下的兩人比起前幾個的魯莽,多了幾分戰略,紀淮與阮玉塵愣是連對方的衣角都沒瞧見。  “我上屋頂,你在二樓守著,先占領製高點再說。”  天堂度假村地理位置特殊,周邊房區較多,不少人會選擇打野發育,所以阮玉塵才想要速戰速決。一旦在中心僵持太久,在四周發育的敵人也會逐步逼近。  度假村內那兩名敵人打的算盤恐怕就是苟在暗處把他們拖死好坐收漁翁之利。  這層思路紀淮不可能沒想到,隻不過他此時上了頭,阮玉塵也就隨他開心了。  果然不出所料,安全區一直刷新在附近,隱約能聽到外圈傳來的聲響。  “那兩人怎麽比你還能苟。”紀淮百無聊賴地趴在屋頂,找不到人隻能看風景。  遊戲裏的天氣十分晴朗,濕度較低,天邊的火燒雲格外壯觀。拋開槍戰競技來看,風景的確迷人。  紀淮正研究火燒雲的形狀,四倍鏡往下一掃,掃到個驚喜。  “90方向來人了,你能看到嗎?”  “看到了,他很會找掩體,後麵還跟了一個。”  “你是什麽槍?”  “98k。”  紀淮拿起桌上的口香糖丟進嘴裏咀嚼,眼中迸發出興奮的光澤:“都是二級頭,我數321我們一起打。”  “3,2,1。”  [jihuai使用m24淘汰了huahua]  [snow使用98k淘汰了kkd]第38章   這局遊戲紀淮隻守在天堂度假村就拿了十多個人頭,盡管沒吃到雞,也算盡興。  “小淮,快收拾下,我們要去外婆家吃中飯了。”池煙在臥室外敲響房門,聲音透過門縫有些沉悶。  “知道了。”  他還沒有關麥,應答聲被阮玉塵聽了個正著:“要去拜年了?”  “嗯。”紀淮不緊不慢地迴複,轉而又饒有興致地反問,“你不走親戚?”  “不走。”阮玉塵伸伸懶腰,隨意答道:“我一個人過年。”  阮玉塵盯著電腦屏幕上還沒下線的人物形象,略顯期待準備迎接紀淮接下來的問題。比如:為什麽一個人?你的家人呢?保持現狀多久了?  人與人之間的了解都是從相處與問答中逐漸深入,與之相應,感情自然而然也會加深。  然而紀淮卻什麽也沒問,連招唿也沒打就下了線。他不是不好奇對方的信息,但此時沒心情打聽。  阮玉塵盯著空曠的遊戲界麵啞口無言,滿腔熱情被澆了個透心涼。他無奈地後仰歎息,負能量果真是容易傳染。  紀淮外婆家在老房區,小區前有棵巨大粗壯的香樟樹,已有百來年的曆史。  這邊的房子古雅樸素,雖說都是老房子,但坐落於市中心,一般人買不起,老住戶也不會賣。  這個地方的人住的都是情懷,每戶人家都自帶一小塊土地,有的種花草,有的種菜,還有的就任其荒廢。在這裏過日子,摒棄了城市的喧囂繁華,頗有幾分世外桃源的氛圍。  紀淮隨池煙傳過條條巷道,敲響一張沉重的檀香木門。門從裏麵緩緩打開,白發蒼蒼的老人戴著老花鏡看了半天,才笑逐顏開地拉過紀淮的手,漏風的牙齒說話說不利索,精神卻不錯。  “小淮來了呀,快進來,外公給你留了橘子糖。”他推推眼鏡,混濁的眼珠看向池煙,熱情減了一半,“大忙人今年也迴來了啊,一起進來吧。”  池煙麵露窘迫之色,她確實愧對紀淮也愧對父母,沒有給他美好的童年,也沒有擔起贍養父母的責任。  說到底是她太以自我為中心,好在現在彌補為時不晚,沒有出現子欲養而親不待的情況。  紀淮進門就看見外婆表情木訥地坐在床沿發呆,腦袋微微歪向一邊,不知在想些什麽。  外婆患有阿爾茲海默症兩年有餘,外公始終衣不解帶地照顧他,從未放棄。興許是得知母親病情日益嚴重,池煙才放棄逃避直麵責任。  紀淮走上前去坐在外婆身側,握住她的手,語氣輕柔而平緩:“外婆,我來看您了。”  外婆盯了他半天,把手抽迴去,怪叫著:“你是誰!走開!別碰我!”  外公連忙上前安撫外婆:“不要怕,有我在呢。”  紀淮感到手背火辣辣地刺痛,他低頭一看,原來是外婆的金戒指在他手上劃出一條不深不淺的口子。  他退到一旁,默默等待外婆安靜下來。池煙躊躇地問紀淮:“外婆一直都是這樣嗎?”  “嗯,有時除了外公誰也不認識。”紀淮的聲音沒有絲毫起伏,他卷起衣袖,平靜地說:“我去做飯。”  紀淮隨便做了幾個家常菜,還從冰箱的冷凍櫃裏翻出了餃子。外公說這是前幾天和外婆兩人一起包好的,就等他一起來吃。  嫋嫋熱霧在桌麵升騰,頭頂暖黃的燈光使房間看起來溫馨寧靜,這是紀淮夢寐以求的親情。  外婆吃到一半,突然問外公:“這餃子都是什麽餡的呀?”  外公給她夾起一個放在碗裏:“這碗是胡蘿卜豬肉餡,另一碗是玉米豬肉餡。”  聞言,外婆布滿溝壑的雙眼閃爍著奪目的光,如同小孩見到糖果那樣的欣喜。她眼疾手快地從碗裏拿了些餃子塞進懷裏,視若珍寶。  “哎!”外公抓住她的手腕,輕聲教訓,“喜歡就好好吃,不要用手抓。”  “我要拿迴去給孩子吃!”外婆邊點頭邊念叨,“煙煙喜歡胡蘿卜餡的,小淮喜歡玉米餡的,我不吃了,帶迴去給他們吃。”  紀淮的眼睛有點發澀,視線慢慢被水汽模糊。他不經意抬眸看向池煙,隻見她眼睛通紅,雙手捂嘴,已然泣不成聲。  吃完飯後,外公照顧外婆午睡,紀淮與池煙也告辭迴家。  一路上,紀淮都一言不發地靠著車窗看向窗外假裝睡覺。他和池煙無話可說,他也不想和她說話,但池煙似乎截然相反。  “原來這些年來我犯的錯比我想象的還要嚴重。”  紀淮眼皮一跳,不為所動。  “萬幸的是……你沒有被我逼出病來。”  紀淮被迫穿女裝這麽多年,心理之所以還正常是因為他身邊的人都在傾其所有地愛護他。班主任,外公外婆,包括已逝的爺爺奶奶。他雖然沒能得到母愛,卻也是浸泡在蜜糖裏長大的。  他的父親和母親伉儷情深,但紀淮也無法理解失去愛人後就仿佛天都塌了的反應。或許是藝術家向來感性,崇尚至高無上的愛情與永恆的美。  相比之下,除去脾氣暴躁這點,情感方麵理智得不像話的紀淮,倒不那麽具備探索藝術的資質了。  紀淮迴到家就把自己關進臥室,連眼神都沒留給池煙。他脫掉外套煩悶地抓起枕頭抱在懷裏,翻開通訊錄給唐祁州打電話。  “撩妹勿cue……撩妹勿cue……”  聽到自動迴複,紀淮冷臉掛斷電話,下一秒就收到了阮玉塵的微信消息。  [這是給紀淮小朋友的壓歲錢]  紀淮打開紅包,是632元。金額不大,看起來也沒有特殊意義。收下紅包後,紀淮直接點他頭像撥語音通話:“你想聽聽關於我的故事嗎?”  阮玉塵微怔,隨即屏住唿吸,生怕驚擾到他,“想。”  那個下午,紀淮給阮玉塵講述了很久很久,從認識唐祁州開始,到遇見他為止。  紀淮的聲音很好聽,如同玉石撞擊。故事也引人入勝,當他講到初中那三年時,阮玉塵的心也跟著揪了起來。  阮玉塵那一刻產生了濃烈的悔恨與懊惱,他恨沒能早點遇見紀淮,沒能成為拯救他於黑暗之中的那道光。  可阮玉塵又無比慶幸,即使晚來一步,但終歸遇見了他。  阮玉塵暗地告誡自己,紀淮不收紅包就適可而止,如果收下就說明他不排斥同性的親近。  可阮玉塵又害怕特殊金額讓他看出端倪,因此發給紀淮的紅包看似普通實則暗藏玄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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