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漸西沉,遲暮的黃昏過後便是一片黑暗籠罩,使得原本就鬼氣森然的楚州城更加陰森可怖了些。

    萬家燈火皆熄,唯有清冷的月光灑下銀灰,原本美麗惑人的月色此刻卻是憑添冰冷的氛圍。

    安靜的夜晚突然被月下兩道身影打破,一青一黑兩道纖細的身子被月光斜射出鬼魅的影子倒印在朱牆紅磚上。

    琉玉緊了緊身上的黛青色鬥篷披風,連著整個都被套在鬥篷裏的腦袋也壓低了一些。

    身旁一襲男子黑衣發絲高束,臉上不知塗了什麽整個人黑了一圈兒的嶽三娘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如今她與琉玉隻是搬作普通的年輕夫婦,他是夫琉玉是妻,至於為什麽便是因為她較高些而且琉玉風寒吹不得風裹在披風裏最好不過。

    當然最重要的原因還是她嶽三娘在這楚州城也算小有名氣,扮作男兒要方便些,以琉玉的說法就是這隻‘鬼’必定有同夥,而喬裝打扮一下也可避免往後不必要的麻煩。

    耳邊的風唿唿地刮,夏日的夜晚本該清涼舒爽的,偏偏這風刮過耳畔卻是那般的冷氣逼人,‘唿唿’的聲音似九幽暗夜的陰魂,似地獄的索魂之聲莫名聽得人一陣雞皮疙瘩。

    琉玉二人大搖大擺地滿城閑逛,可是繞了許久也沒見到半個鬼影子。

    “娘的,到底有沒有鬼啊!”琉玉不耐煩地低聲罵了一句。

    嶽三娘正想轉頭跟她說話,肩膀突然一沉,不知什麽東西突然搭在了肩上,嘴裏的話硬生生卡在嘴邊。

    琉玉發現了她的不對勁便轉頭看她“怎麽了?”

    嶽三娘扭曲著一張黑臉顫抖著手指了指身後,“後,後麵”

    “後麵?”琉玉疑惑間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隻見一片幕黑什麽也沒有。

    “什麽都沒有啊!”琉玉再轉迴頭,這下輪到她驚悚了,三娘呢?

    霧沉沉的暮色伴著清冷的月光照射下,琉玉心裏毛毛的,好端端的一個人怎麽突然就不見了?

    “三……”琉玉對著烏黑的夜喊了一聲,突然又想起什麽趕忙改口喚了聲“夫君”

    “夫君”琉玉抓緊了黛青披風四處奔走尋找,心裏暗暗祈禱三娘你可千萬別出事兒啊,萬一出師未捷身先死,鬼沒抓到反而搭了一條命那她就罪過了。

    涼風瑟瑟刮得人臉頰生疼,琉玉突然一陣頭暈眼花,眼前黑漆漆的暮色裏突然一道月白色身影印入眼簾,琉玉唿吸窒了窒,不

    太敢相信的睜大了含情目,腳步虛浮地向那道身影走去。

    月光下的人滿身風華氣度,哪怕僅僅隻是一個背影琉玉也識得,修長的身軀一如蒼山之巔挺拔的青鬆,月光耀印似卓卓冰山一束蒼白的冷陽。

    暮色漆漆,滿天唯一的月光似籠罩在他一人身上,絕美而淒涼。

    不知為何,琉玉鼻頭一酸竟有種想哭的衝動,原以為不想不念就不會思念,可如今僅一個背影就讓她的相思泛濫成災不可自拔。

    琉玉顫著步子緩緩靠近那道身影,站定在他背後,輕喚“世子爺”

    麵前的人沒有動靜,沒有應聲也沒有轉身依舊保持著那個不動如山的站姿。

    “世子爺?”琉玉試著再喚一聲,見他還是沒有動靜,琉玉忍不住吸了吸鼻頭,“我知道你肯定很生氣,但是你既肯來找我便是有心原諒我,對嗎?”最後兩個字琉玉問得小心翼翼。

    琉玉望著他半晌見他依舊沒有動靜,忍不住心裏疑惑伸手去拉他。

    手才剛觸到他的衣角,眼前的人突然化作一縷白眼飄入虛無。

    琉玉大驚,腳步不穩地跑上前。

    “世子爺”她的聲音聽起來竟有一絲恐慌。

    “世子爺”琉玉慌亂之下眼淚嘩嘩地就落了下來布滿雙頰,本就嬴弱的身子此時看起來似要隨風飄走,充滿絕望。

    “哈哈哈,哈哈哈”半空中突然響起一陣詭異的猖獗笑聲。

    琉玉愣忡之下警惕地看著四周,“誰?”

    “哈哈哈哈哈,人間感情不過如此,夫君出事心裏想著的卻是別的男人,你的夫君在你心裏也不外如是”

    隨著這詭異的聲音,一道紅色身影從虛無的黑幕裏漸漸飄了過來,沒錯,是飄。

    琉玉一愣一愣的,這,真的是鬼?

    待離得近了琉玉借著月色打量她,一身破爛的紅裙看樣子穿了很長一段時間,但是不難看出裙子的絲質極為貴重,‘女鬼’身子飄在半空中,衣裙隨風而動,青絲淩亂掩蓋住若隱若現的臉。

    琉玉瞥見她的臉嚇得不輕,一張凝脂般的雪顏若江原冰骨,恍恍不可凝之,細膩如斯,絕美不外如是,偏生這隻是一邊的臉,另一邊似被大火灼燒腐爛焦灼,隱隱還有濃瘤溢出,看起來惡心不已,這般極致美與極致醜的視覺衝擊令琉玉有些迴不過神來。

    ‘女鬼’似是感受到琉玉不但不畏懼她反而細細打量,

    一股怒氣直衝腦門,卻是被她按捺住沒有發作,隻冷笑著飄近琉玉,“男人都不是好東西,我喜歡你這般三心二意的女子”

    琉玉不動聲色的退了一小步,與那‘女鬼’拉開些距離,幹笑兩聲不說話,她似乎聞到了‘小三插足婚姻失敗原配瘋癲誓要殺光天下負心男人’的狗血味道。

    似察覺到琉玉在嫌棄她,‘女鬼’冷冷地瞪著她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力道之大似要捏碎她的骨血。

    琉玉擰眉。

    “你定然也是知道男人不是好東西的,是不是也曾被背叛拋棄過,你可以選擇加入我與我一起殺人享受血脈噴張的快意”‘女鬼’眼睛瞪得大大的,居高臨下地看著琉玉,直看得她頭皮發麻。

    但是琉玉也算知道了自己的猜測,果然是男人花心惹得禍。

    “那個”琉玉沉吟片刻,突然溫柔一笑道:“能跟我講講你的故事嗎?”

    那‘女鬼’沒想到琉玉會這麽問愣了一瞬,就是這一瞬,琉玉右手成爪抓住‘女鬼’抓在自己左肩上的手,‘哢嚓’一聲一隻手被卸了。

    變故之快‘女鬼’反應過來,雙目赤紅嘶叫一聲另一隻手迅速朝琉玉的臉抓去,速度之快有如雷霆之勢。

    琉玉不退反進,隻在手要撕了她臉皮的一瞬間琉玉的腦袋以一個詭異的扭動弧度避開,手成爪直擊‘女鬼’的咽喉。

    ‘女鬼’獰笑一聲往後飄去,轉眼不見了蹤影。

    琉玉揉了揉眼睛,確定沒人,但是心下並不因此放鬆,全身警戒,情目銳利如刀四處搜索,與此同時耳朵聽著動靜,奈何除了整齊莎莎的風聲並沒有任何異樣。

    所謂眼觀四麵耳聽八方,琉玉幹脆閉上眼掃去心中雜念安靜地聽。

    絲竹破空之聲從身後似破開空氣襲來,琉玉瞬間睜眼轉身,五指成爪直擊對方麵門,可是下一秒心中頓時一空似落入了無邊虛無。

    刺耳的風聲掀開了琉玉戴在頭上的披風鬥篷,滿頭青絲飛揚,眸中點點藍光漸漸擴大似要掙脫牢籠鳳起九天。

    漆黑的暮色漸漸變了,變得明亮,一片富麗堂皇,琉璃瓦朱紅磚,鮫人珠宮紗燈蛟龍鳳飛。

    “武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南宮皇後千歲千歲千千歲”震耳欲聾的高唿聲唿嘯九天。

    琉玉看著跪滿一地的文武百官兵將守衛,宮殿之上龍飛鳳舞的‘太極殿’三個大字猶如一根刺紮進琉玉心裏。

    太

    極殿,這是南陽皇宮,武皇是南陽開國皇帝,南宮皇後是南陽第一位巾幗英雄,寵冠六宮的皇後,那麽這個盛典是南陽開國盛典,琉玉震驚不已。

    她睜大眼睛努力想要去看清帝後的麵容可是眼前除了兩個模糊的身影穿著龍袍鳳披什麽都看不清,甚至文武百官的臉也看不清。

    正在琉玉迫切想要確認帝後身份之時眼前的場景忽然變了,變成了像地獄一般的血煉場,一顆又一顆腦袋滾落腳邊睜著恨意滔滔的眼睛盯著自己,繞是琉玉這般心智也不免被嚇得一哆嗦抬腳就要跑,可是腳就像生了根一般無論如何也抬不起邁不動。

    腦袋越來越多直將她包圍,目光所及一雙又一雙恨意滔天的眼睛瞪著自己,那感覺比身處地獄小鬼纏繞還要驚悚,琉玉趕緊閉上眼嘴裏不停念叨“阿彌陀佛,鬼不入生門,人不入鬼門,心者魔也,假的假的都是假的”

    “啊”一聲撕心裂肺的驚叫嚇得琉玉下意識抬眼望去,一片血色蔓延似一片血海,入目都是血,幾乎沒有一處地方看得見地磚的眼色。

    再望過去一名身著鳳袍華冠的女子正被繩索套在纖細的脖子上,琉玉大驚之下撲向那女子,腳下突然能動了她也顧不得許多,直覺告訴她要救她,一定要救她。

    “淳於柒武,你忘恩負義滅我滿門,終有一日你會不得好死……”

    “我詛咒你,詛咒整個南陽皇室宗親,南陽王朝終將不複存在,湮滅成灰,啊……”

    女子的話尚未說完那勒在她脖子上的繩索突然用力女子幾乎是一瞬間便斷了氣,但是繩索並沒有因此放開她而是徑直將她掉起來掛在了高高的城牆上。

    血染鳳袍,鳳冠墜地,女子淒美愴然的臉一下印入琉玉眼前,那般淒涼而驚心動魄的美,又那般執拗恨意滔天。

    詛咒,詛咒,一瞬間琉玉耳邊響起無數道聲音告訴她,那是詛咒。

    南陽皇室殘忍無情,南陽王朝終將不複存在。

    ……*……。

    錦玉,錦玉,似有人在喚她在扯著她的身體移動,

    琉玉眼前的場麵漸漸變得支離破碎,直到隻剩下觸目驚心的紅。

    迷離的含情眸再次睜開時眼中跳躍的是暖黃的燭光與一張黑炭臉。

    “老天保佑,你總算是醒了”黑炭臉也就是嶽三娘見琉玉醒來好容易才鬆了一口氣。

    “三娘?”琉玉的腦迴路還轉不迴來,方才她看見的都隻

    是幻想,還是夢境?

    “你醒了我就放心了,我先去洗把臉”說完嶽三娘起身去洗臉了。

    琉玉望了望周圍發現自己躺著的就是她住的屋子,天還沒有亮,身上還裹著那黛青披風,說明剛剛她真的出去過,真的遇見了‘女鬼’但是她看見的那些場景是怎麽迴事,為什麽她會看見一百多年前的事?

    當初她為了了解琉雲笙特意讓長魚拿了南陽王朝的卷宗看過,也曾瞥見過這一幕,但是裏麵寫的是因為南宮皇後與北離當朝君王有染,南宮家借此與北離勾結意圖謀朝篡位被南陽開國陛下誅滅九族還將南陽皇後懸掛城牆上整整三天三夜以此警示天下不守婦德之人。

    傳言皆說當初武皇與南宮皇後鶼鰈情深,武皇更是對南宮皇後疼愛有加甚至不惜摒退六宮獨留中宮,為紅顏一笑甘寵一人。

    可是為什麽會走上這般結局,是愛之深責之切嗎?因為太愛所以容不得半點背叛。

    “在想什麽?”嶽三娘換了一身豔紅的異域衣裙發上簪著紅金色簪束,洗去了臉上的東西又變迴了那個風情萬種的嶽三娘,她進門見琉玉一會兒擰眉一會兒搖頭的便疑惑道。

    “沒什麽,就是奇怪三娘方才去哪兒了,又是怎麽迴來的還把我一並拖走了”琉玉眸光微閃,風波瀲灩。

    嶽三娘在床邊的凳子上坐下,將下人新熬好的藥遞給琉玉,“我也不知道,就是當時感覺有一隻手搭在我的肩上然後就沒了直覺,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在隔壁的巷子裏,一個人都沒有,然後我去找你,卻發現你站在巷子裏沒動靜連我喚你你都跟沒聽到似的,我覺得有些奇怪便把你帶迴來了,倒是你,看見了什麽嚇成那樣”

    琉玉愣忡了一瞬,看見了什麽?

    “三娘可知道有沒有一種幻術或者藥物可以使人看見一些原本絕不可能看見的東西?”琉玉抓緊了身上的被子,有些期待地望著嶽三娘,嶽三娘走南闖北必定見過許多稀奇古怪的東西,也許她知道這奇怪的幻像也說不定。

    嶽三娘慢慢收起了臉上的笑意,正色道:“你看見了什麽?”

    琉玉猶豫了一瞬還是咬牙道:“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一百多年前的詛咒”

    “詛咒”嶽三娘驚詫不已,近日裏遍布整個楚州城的謠言,但凡夜裏出去的人僥幸保住命的人都在恐懼的詛咒。

    “嗯”琉玉沉悶點頭,“一個關於白骨皚皚,王朝覆滅的詛咒”

    嶽三娘徹底

    愣在當場,王朝覆滅。

    想想這些日子裏的謠言,說什麽南陽皇室並非順應天意而生,淳於一族並非真命天家,難道真的和這詛咒有關。

    “今日若不是你帶我離開,我也許會看見一些更可怕的東西”琉玉覺得光憑看見的這些並不足以將人逼瘋一個又一個,也許還有什麽可怕的東西是她沒看見的。

    房間裏陷入詭異的沉悶中,許久之後嶽三娘悠悠歎了口氣,“西涼疆域及北之地有一個部族喚西域,那裏的人各個天生異術,還極擅長治蠱控蠱之術,你看到的幻境應該是出於西域的異術,這種異術能幻化出任何她想讓你看見的幻境,但是並不一定真實”

    琉玉有些詫異,“你的意思是我看見的東西不一定是真的,也許是被人篡改?”

    “正是”嶽三娘點頭。

    嶽三娘離開後琉玉在床上翻翻覆覆的睡不著,隻要一閉眼今日所看到的東西就會自發地湧入腦中占據她的記憶,一個晚上渾渾噩噩沒有安全睡著也沒辦法完全清醒,睜不開眼睛身子也無法動彈,像是夢魘了般。

    直到一陣乒乒乓乓的聲音清晰的無法忽視,中間還夾雜著囂張的命令。

    “圍起來,一個都不準離開”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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