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微微亮,天邊泛起一絲魚肚白,正是晨曦已到,破曉未至的時刻,恭州城外的秦府糧倉處已經擠滿了等待買糧的人。


    這些人裏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唯一相同的是,他們的身上穿的都是單衣,臉上都有苦色。


    這群人正是恭州城周邊的窮苦人家。


    當戰爭爆發後,蜀地湧入了大量流民,尤其是以秦府為主導的有秩序的難民轉移工作給蜀地帶來了大量的外來人口。


    雖然這些人的口糧基本都由秦府解決,但蜀地的糧價還是不可抑製的起飛了。


    戰爭會帶來饑荒似乎是個常識。


    除了農民被戰爭趕出了家鄉導致土地荒廢之外,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大地主們囤貨居奇、哄抬物價。


    自古以來這些人就都是這幅德行從未變過,甚至到了肖恆那個時代仍然偶爾能看到這些人的手筆——例如蔥蒜暴漲背後多半就有這種人的動作。


    不過在肖恆的那個時代,這些人也最多就是炒炒蔥蒜之類打打擦邊球了,主糧這種關乎到人民生計、國家興亡的東西他們是萬萬不敢動的。


    而在南宋,大地主們的所作所為隻有四個字能形容——無法無天。


    對於他們來說糧食漲得越高他們賺的就越多,不管外麵有多少人餓死他們都無動於衷。


    曆代農民造反,除了天災之外多半有這些地主們的推波助瀾的功勞。


    而可悲的是,在這個年代這種行為是不會被懲罰的,畢竟許多大地主背後都有朝廷的關係……而反過來說背後若是沒有朝堂之上的關係,那麽他們也無法成為大地主。


    看看之前林家的發家史就知道了——祖先出過大官,留下了不少人脈,讓林家從普通級別的地主一躍成為了恭州城周圍數一數二的大地主。


    而隨著第二代、第三代再沒出過大官,林家的勢力也就漸漸縮水,坐擁的土地麵積也慢慢縮小。


    到了林田他們這一代家裏出了個林飛,正三品的大員,所以家裏再次發跡,一躍成為近乎於獨霸恭州城的豪門望族!


    從這起起伏伏之中不難看出,家裏有沒有人在朝當官幾乎可以當做一個家族福禍興衰的晴雨表,無論放到哪朝哪代都八九不離十。


    當士大夫的利益與大地主的利益進行了深度捆綁之後,那麽土地兼並也就在所難免了。


    總有人說土地兼並造成了國力的衰弱,最終往往會導致大規模的民變。


    那麽土地兼並為什麽會引來民變呢?這其中有什麽直接的關聯嗎?


    其實並沒有。


    土地兼並並不是一定會造成民變的。


    例如肖恆所處的大宋就是如此,大量失去了土地農民走進了工坊、走進了城市,甚至出海當了海員……也正是這種相對寬鬆的人口流動和旺盛的經濟需求造就了南宋的經濟奇觀。


    而到了現代,隨著轟轟烈烈的工業化進程,失去土地的農民大多進了工廠成為了一名工人……而這個過程雖然也鬧出了不少矛盾,但總體上似乎也打破了土地兼並的魔咒。


    那麽將地主當做企業主,將農民換成打工人,那麽這個係統似乎就能夠圓滿且完美的運行下去了嗎?


    事實並非如此。


    當工人能拿到足夠糊口的飯錢時,這個係統就會相對穩定。而當企業主拿起了鞭子,像奴隸一樣使喚打工人時,革命就必然緊隨而至。


    用偉人的話來講這就叫哪裏有壓迫哪裏就有反抗。用大白話來說就是人都活不下去了,不造反擱這等死呢?


    所以歸根結底,農民起義並不是因為土地兼並,而是因為兼並了土地的這些地主官員不當人,完全枉顧他人死活。


    左手高利貸右手高價糧的循環正是地主階級資產膨脹的法寶,但若是任由他們這麽搞下去,一旦官逼民反那遭受的代價就是所有人的不可承受之重。


    秦府為了維持社會穩定,在約談了幾個大地主卻無果後,肖恆直接選擇了代價最高昂但副作用卻最小的選擇——開倉放糧!而且還是平價糧!


    說是平價糧,但這時糧價仍然是秋收時的兩倍以上了。


    在肖恆看來,蒙軍被擋在了蜀山要塞群之外,從外界逃入的難民則由秦府集中供養……所以無論是戰爭還是難民,都沒有影響到蜀地內部的糧食循環。


    再加上這兩年蜀地一直都是風調雨順,糧食產量一直都比較平穩,所以從理論上來說隻要肖恆將糧價打壓到往年冬季的價格,那麽這個冬天多半就餓不死人了。


    然而事情卻沒有肖恆想象中那麽簡單。


    開倉放糧的手段在初期的確起到了一定的作用,飛漲的糧價也有了小幅度地迴落。


    然而好景不長,市麵上的糧價很快就開始再次飛漲了!而這也就導致大量城內的市民和城外的窮苦百姓都湧到秦府的糧倉搶購糧食了!


    而隨著恐慌情緒的蔓延,更多本來不缺糧的階層也開始向秦府購買糧食。


    雖然肖恆立即及時的頒布了限購政策,並且開始進行人口登記並且發放類似身份證的證件,但天知道限購令生效之前的這段時間內究竟被那些米糧商人和他們背後的大地主們買走了多少糧食!


    這讓原本就不寬裕的糧食庫存迅速告急。


    而這也是肖恆狠下心來與蒙軍打一場會戰的原因——若是再不打通對外聯係渠道,蜀地隨時都有可能爆發大規模的流血衝突。


    隨著秦府糧倉內的糧食越來越少,限購政策自然也就越收越緊,而原本不那麽太計較的身份證明,也開始了隨機抽查——


    ——抽到誰就派人跟著他迴家,看看他身份證上登記的信息是否屬實。


    這樣的手段再加上“當場驗貨”的政策給了那些渾水摸魚的人極大的心理壓力,其中不少沒有組織的倒賣人士立即打起了退堂鼓。


    然而盡管進行了如此眾多的限製手段,但畢竟川蜀一地的市民和窮苦農民的數量實在是太多了,都跑到秦府買糧的話把肖恆賣了也沒有那麽多糧食……


    至於捂糧不放的那些大地主?他們當然樂於看到秦府的窘困。


    隻有秦府倒了,他們才能繼續賣高價糧,而他們從未想過若是秦府倒了蒙人入川,他們的下場會是如何?


    也許這些人會第一時間投靠蒙元,去做四等的“南人”,並繼續躺在農民階層身上寄生吸血。


    盡管秦府保護著大地主階級在內的所有人,盡管蒙人入川就代表著所有人要自動帶上四等人的恥辱光環,但在這關鍵時刻地主階級仍然選擇狠挖秦府的牆角。


    或者換個角度來看,秦府舉著拿著一把名為蒙元的屠刀,盡管刀刃已經擺在了所有人的脖子上,但這些地主們依然選擇去撓秦府的腋窩,就像生怕這屠刀落不到自己頭上一樣。


    很諷刺不是嗎?


    對於這些奸商肖恆有時候恨不得用真的屠刀砍掉他們的腦袋。


    但畢竟肖恆並沒有那麽做。


    ……


    晨曦的第一縷陽光刺破了天際,給大地帶來了光明,也讓等在糧倉外的百姓臉上露出一絲希望。


    “要開始了……二娃,把你的身份證拿好。”一個黑瘦的漢子抹了眉毛上的露水,將同樣隻穿單衣且黑黑瘦瘦的孩子叫了過來,將一個竹片塞入那孩子的手中。


    “哦。”黑瘦的男孩接過竹片,低頭擺弄起來。


    隻見這竹片上的最上麵寫著“臨時身份證”五個大字,然後下麵是一行小字,記錄了這孩子的名字——黃二娃,性別——男,住所地以及一串長長的阿拉伯數字。


    這串數字看似淩亂實則有一定的規律,例如所有人開頭的號碼都是,而後是8位數的出生日期,最後則是4個隨機數字。


    這其中不少人的出生日期其實是根據辦理證件之人自己口述的,並無任何憑據,甚至有些人都搞不清自己的生日是哪天,所以身份證上也就出現了不少某某年01月0x日這樣的數字。


    其中某某年是根據對方報出來的年齡反推的年份,而日期中標記1月x日的,就表示這個出生日期並不可靠。


    借用百姓領取糧食的這個機會給他們辦理身份證,也算是變相的進行了一次簡易版的人口普查。


    至於數據的準確性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肖恆通過這個行為將“身份證”的概念進行了推廣,以備真正的人口普查提前收集數據並且降低落實阻力。


    “吱嘎……”


    隨著太陽躍出了地平線,秦府糧倉的大門也正式開啟了。


    荷槍實彈的軍人走上了大門兩邊的高台,警惕的望著領糧隊伍,而一些保安則拎著烏木棍走進了人群,大聲叱嗬著讓買糧者排氣隊伍來。


    買糧者們在這段時間裏已經習慣了排隊,也再不用那些保安連踢帶打了,所有人都在那叱嗬聲中自覺的排起了長隊。


    然後,龐大的隊伍緩緩地動了起來,時不時的就能看到有人一臉激動的拎著糧食離開。


    黑瘦的漢子一臉豔羨的望著那些買到糧食的人,一想到那香噴噴的白米飯,不由得吞了吞口水。


    秦府的米是真的香,聽說都是上等的占城稻……隻是他們並不知道所謂的占城在哪裏,隻知道這能夠救命的便宜稻米是來自占城的,所以連帶著也對這個地名產生了朦朧的好感。


    在黑瘦漢子身後,一個穿著破爛但卻身強體壯的小夥子眼神微微閃爍,與帶著鷹鉤鼻的朋友交頭接耳的低聲商量著什麽。


    “你之前不是說秦府的糧倉快見底了嗎?怎麽今天還能正常放糧?”鷹鉤鼻低聲問道。


    “今天應該就是最後的糧食了。”那身強體壯的年輕人篤定地說,“前幾日秦府還敢賣3日的口糧,現在卻隻敢賣1日的了……應該很快就支持不下去了。”


    “嗬嗬,往年這個時候米價都要300錢了,更何況現在來了那麽多流民,外麵還兵荒馬亂的,這米價還不得漲到天上去?”


    鷹鉤鼻頗為不憤道:


    “可恨秦薦豎子小兒,硬是壓著米價不漲……這叫損人不利己啊!”


    “秦薦此舉的確頗為不智。”年輕人也跟著附和道。


    兩人聊著聊著,隊伍就越來越向前。


    終於,輪到了前麵那黑瘦的漢子。


    一排長桌麵前,一個看上去隻有十五六歲的半大小子一本正經地伸手道:“身份證。”


    “有有有,在這兒!差爺,您看……”黑瘦的漢子連忙將自己的竹片遞給他。


    “家住哪裏?今年貴庚?”那個坐在桌後的半大小子隨口問道。


    “家在黃家村,今年三十二了……”那黑瘦的漢子似乎很熟練地背出了自家的地址和自己的年齡。


    “想買多少糧食?”那半大小子心算了下年鈴,跟身份證上的日期對上了。


    “迴差爺,買五斤。”那黑瘦的漢子恭敬地答道。


    “哦?家裏幾口人?帶戶口本了嗎?”那“差爺”問道。


    “帶了帶了,您瞧……家裏五口人,這是我二兒子,二小子,快把你的身份證給差爺看看。”黑瘦漢子連忙遞上去另一個竹片,同時踢了踢自己兒子提醒他一下。


    “黃家村……”


    旁邊另一個帶著點小胡子的男孩立即翻起一本厚書,很快找到了黃家村,並且找到了這家人,並且在這家人的後麵看到了一個紅色的朱砂批注。


    “內務府的人查驗過了的確是五口人,已經買過八十斤米了?”那小胡子男孩抬頭問道。


    “是是是……多謝老爺活命之恩。”黑瘦漢子連連彎腰道謝。


    說話間那半大小子已經在印花紙上寫好了條子,撕下來交給黑手漢子:“甲5庫,米五斤……拿好,去吧。”


    “還有,不要謝我們,要謝就謝咱們公子吧……下一個!”


    黑瘦漢子仍然千恩萬謝的拿著那張印花票子離開了,而接下來就輪到了鷹鉤鼻。


    “身份證……姓名?年齡?家住哪裏?”


    “張三,33,家住淮縣。”鷹鉤鼻麵不改色心不跳的說道。


    “淮縣?好像離恭州城很遠啊?”那半大小子挑了挑眉毛。


    “是,連夜趕路來的。”鷹鉤鼻依然顯得很鎮定。


    “哦,想買幾斤?”


    “五斤。”


    “家裏五口人?”


    “不錯。”


    鷹鉤鼻對答如流,這套流程他已經走了好幾遍了,所以並不膽怯。


    “說謊!內務部已經查驗過了,淮縣根本沒有這麽個人!”


    忽然,旁邊那個長著毛茸茸小胡子的男孩厲聲道:


    “張叔快把他抓起來!”


    旁邊早就虎視眈眈的保安頓時露出一個兇殘的笑容,上前一把抓按住那鷹鉤鼻。


    “我老早就看你小子不對勁了,果然是個托!”


    “帶走!!”


    “你們幹什麽……你們還有有沒有王法了?來人啊,來……”


    “碰!”


    “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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