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炮轟鳴,硝煙密布。


    巨大的聲浪雷鳴般地滾過,震得房頂的積雪成片地坍塌、震得房頂的灰塵簌簌飄落……


    腳下的大地在炮聲中顫抖個不停,桌上的酒杯酒壺一個個仿佛覺得桌麵燙腳似的,一個個叮叮當當跳起、落下……


    而原本在這個房間中喝酒的幾個金人則舉著凳子蹲在桌旁,生怕房子突然倒了把他們埋在裏麵。


    幾分鍾前他們還坐在桌前喝酒,桌上的酒肉還是那些漢人供奉的,這讓沒什麽油水的幾位謀克歡欣鼓舞,正商量著如何才能從那些漢人身上再撈點好處的時候,大炮就忽然響了起來。


    一直過了很久,外麵的炮聲這才漸漸停歇下來。


    坐在主位……不,是舉著主位蹲在桌旁的猛安放下椅子,拍了拍頭上的灰塵,驚疑不定地問道:“怎麽迴事?”


    “主子稍安勿躁,待奴才探探究竟。”一個幹瘦的謀克自告奮勇的出了門去,不過很快他就迴到了屋內……


    “什麽情況?”猛安連忙問道。


    那幹瘦的謀克仿佛失了魂一樣,張著嘴指著遠方說不出話來。


    “你倒是說啊!外麵什麽情況?”旁邊一身紅綠錦緞的謀克著急的問道。


    “太慘了,太慘了……”那幹瘦的謀克說完忽然轉身幹嘔起來,屋內頓時彌漫起酒與胃酸混合的難聞氣味。


    “走,出去看看……”


    那猛安一見自己的手下如此表現,心中不由得打了個突。


    那家夥別看他幹瘦幹瘦的,可人卻兇狠極了,是猛安手下第一猛士。


    如果連他都受不住,那外麵的情況肯定糟糕到一定程度了……


    然而這位直沽寨名義上的最高統治者一出門,就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自家的外牆不知道什麽時候被打飛了,牆外密密麻麻的堆著無數殘肢斷臂,其中有人的,也有馬的。


    外麵的雪地仿佛被人用灌了紅墨水的氣球砸了似的,曾經潔白的雪地早已被鮮紅的血所浸染。


    地上、牆上、枝頭上……鮮熱的馬賽克還冒著熱氣,散落的殘肢偶爾還會抽搐幾下……


    不過是走出一扇門,眼前就仿佛變成了血腥的屠宰場一般!這一步所跨越的距離令人仿佛來到了地獄!


    “嘔——”


    這種刺激人生理極限的畫麵即便是這幾位謀克也有些撐不住了,隻有那位猛安還算好些,但他的臉色也是極為蒼白,仿佛隨時都會吐出來一樣。


    這種純粹的生理反應無關於經曆,更與自身強悍與否無關,在血腥味與視覺的雙重刺激下,不惡心才是不正常的。


    “主子您看,這些人好像是蒙人!”


    剛剛幹瘦的謀克已經吐夠了,雖然臉上不太好但終究還是有心思觀察其他的細節了……而他手中拎著的正是會一個帶著蒙人特征的頭盔。


    而放眼望去,那些染血的衣物、武器,以及那些屍體的模樣無一不在強調著自己的身份。


    “蒙人……這就打過來了!?”那猛安也是渾身一震,終於強行壓下了嘔吐的欲望,蹲下身子來仔細查看那些屍體。


    果然他很快就發現了,幾乎所有人都是蒙人。


    之所以說幾乎是因為其中也有一具漢人的屍體,如果是肖恆他們在的話很容易就能判斷出這是來自複興社的成員。


    “這他娘的……”


    那猛安神色數變。


    也是,這隊金人一直以來都隻是守在這個偏遠的小村寨裏,以最低軍力防守著時不時出現的倭寇,同時也駐守著來自海上的糧食補給線。


    隨著港口逐漸有封凍的跡象,北上的運糧船也越來越少了,而最後終究一去不返。


    而取而代之的是秦氏商行的那些艨艟巨艦……


    “對了!秦氏商行……天啊!那是什麽!?”


    那猛安忽然記起海閻王號等戰艦,猛地迴頭望去,就見那艘似乎除了巨大也沒什麽的船突然露出了滿口的獠牙……


    隻見海閻王號的上中下三層炮窗全部打開,無數黑黢黢的粗又長從炮窗中伸了出來,斜斜的指著……自己這邊的方向!!


    忽然,那猛安看到其中一個炮口閃出了一團火光……


    在這個瞬間,他猛然想到了身後那慘劇究竟是如何發生的。


    “不好!!”


    “跑啊!!”


    那猛安怪叫一聲撒丫子就跑,想要找個堅固點的地方躲起來……然而還沒跑出兩步他就腳下一滑摔倒在地。


    也正是因為的摔倒,這才讓他真實的體會到了火炮的威力究竟有多麽恐怖……


    一顆冒著煙的大鐵球直接砸碎了他們剛剛喝酒的那個房間,砸倒了後麵的圍牆……然後無數丟盔卸甲的蒙人就從那圍牆之後露了出來。


    第一發校正射擊的就打出了一大片蒙人,然而還沒等那猛安多想什麽,無數炮聲再次響起,然後他就眼睜睜的看著那些人馬瞬間就被淹沒在了塵土之中……


    等地動山搖的炮擊過去,那猛安麵前就隻剩下另一個彌漫著鮮血和滿地的馬賽克了。


    地獄!


    這就是地獄!


    此時此刻這位猛安心中隻剩下這一個念頭。


    就在他認為自己一隻腳已經踏入了黃泉世界的時候,身後忽然響起了一陣馬蹄聲。


    “我說猛安大人,您還發什麽呆呢!?趕快跑啊!蒙人已經衝進來了!”


    白三水帶人穿過硝煙和彈幕,來到那猛安身邊一把將他撈起掉頭就跑。


    那猛安自然是認識白三水的,事實上一直以來白三水都是充當著秦氏商隊與這猛安之間的溝通……而之前金人吃的酒肉當然也是白三水送過來的。


    原本海閻王號的炮火應該不會覆蓋他們這裏才對,隻是蒙軍挺過最初的轟擊之後本能的就要尋找掩體……而直沽寨就在他們麵前,這個現成的掩體他們當然不會錯過。


    隻是蒙人顯然低估了火炮的威力。


    直沽寨這邊基本都是木骨泥胚屋,就連磚瓦房都少,如何能夠抵擋得住重炮轟擊?


    而這猛安也算是運氣好,在第二輪炮擊來臨之前衝了出來,然後幸運地被引導火炮的觀察員看到了,否則他們真的會被淹沒在炮火中。


    肖恆聽到這個消息之後意識到暫時不能讓這家夥死,至少也不能讓他死在己方的炮火下,然後就命令火炮延伸,而白三水就借著這個機會趕快跑來將這位重要人物給搶救出來。


    等白三水帶著那位猛安以及一眾隨從衝出來的時候,火炮立即開始反複覆蓋他們之前停留的位置……


    果不其然,這頓炮火砸出來不少蒙元騎兵,當然也將整個直沽寨的城區搞得麵目全非。


    “犁地啊……”


    那脫離了險境的猛安望著身後的慘狀咂舌不已。


    “這叫地毯式覆蓋——就是用火炮給這片地方鋪上一層毯子的意思。”


    白三水也迴頭看了一眼,雖然他也是正兒八經的秦府出身,然而如此令人震驚的場麵他也是第一次見。


    隻是與那猛安的畏懼不同,白三水心中升起的是驕傲與自豪,以及極為強烈的歸屬感。


    是啊,盡管從血緣上來講,他現在正剩下了一個女兒……但在肖恆所營造出來的這個體係之中,他找到了另一種與親族類似甚至更高一層的歸屬感。


    “地毯啊……還真是。”那猛安喃喃地說,“你們這炮,不得了哇!”


    在此之前,在他眼中白三水不過是個能刮出點油水的漢人。


    可是現在,在見識過了海閻王號的可怕之後,那猛安甚至生出了一絲不敢與白三水對視的感覺……


    白三水這個人精當然明銳的感受到了那猛安態度上的變化,雖然口中沒說什麽,但臉上的自豪都快溢出來了。


    ……


    “方位75,距離350,覆蓋射擊……放!!”


    “轟轟轟轟……”


    火炮在電控之下依次開火,然而盡管已經錯開了開炮的峰值,但海閻王那龐大的船體依然劇烈地搖晃起來,橫著飄出了好幾米這才被纜繩與錨索拉住。


    “防衛76,距離390,覆蓋射擊……放!!”


    “轟轟轟……”


    在觀察手的引導下,一次又一次的火炮齊射將完成了一次次的暴力拆遷,直接將遠方的城區砸得稀巴爛,而藏在其中的小股部隊的下場自然不必多提。


    當最後一次火炮齊射響起之後,再沒有了新的射擊命令……汗流浹背的炮手們終於可以鬆一口氣了。


    等他們終於有心情觀看遠方的城區時,不由得被己方的傑作嚇了一跳——遠方幾乎小半個城區都變成了廢墟,偶有幾匹瘸腿的戰馬掙紮著、哀嚎著逃離。


    至於人影……一個都無。


    小半個直沽寨仿佛變成了死城。


    好在直沽寨這邊大多都是庫房,而猛安、謀克這些貴人居住的地方是不允許漢人聚居的,所以除了一些家畜之外,應該沒什麽誤傷。


    不過若是真的有誤傷,那就隻能算到蒙人身上了——誰讓他們往城區跑呢?反正都死無對證了。


    當海閻王號終於停下來的時候,整個戰場都安靜了下來。


    無論是金人、漢人還是僥幸逃得一命的蒙人,都對集中使用的火炮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即便是來自現代的肖恆也隻是在電影上才見過如此大的場景……


    海閻王號預計裝備70門火炮,其中2門是船艏炮和艉樓炮,除此之外共計裝備68門前膛炮。


    而這68門火炮是裝在船體兩側的,所以單側隻有大小34門火炮。


    但考慮到整個蒙元右路軍也不過是配備了幾十門18到24磅炮而已……這海閻王號僅僅一半的火力就要比整個蒙元右路軍都要強了!所以能搞出如此大的場麵倒也合理。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遠方的蒙元殘軍終於退出了火炮射程之外,躲到了黑暗之中舔舐傷口。


    而為了防止有人趁著夜色偷營,秦府騎兵圍著直沽寨點了一圈篝火,而海閻王號上的探照燈也亮了起來,分兩側掃視著海麵和臨近的陸地。


    直沽寨的猛安和他手下的幾個謀克仿佛鵪鶉一樣躲在一處點燃的篝火處,手中捧著薑糖水,一個個大眼瞪小眼的有些不知所措。


    周圍秦氏商隊的士兵來來迴迴,而那些原本被他們隨意唿喝欺負的漢人士兵則與秦氏商隊的人打成一片,隻剩他們這幾個金人有些格格不入。


    正當幾人不知道該怎麽辦的時候,白三水忽然走了過來。


    幾個金人下意識地站起身來,就連那位身份高貴的猛安都包含在內。


    “怎麽樣?好點了沒有?有沒有什麽不滿意的地方?”白三水隨和的問道,一如他之前給幾位送酒肉時的態度一樣。


    而這一次金人們再也沒有了之前那種高高在上的架子,一個個爭相擺手道:“沒有沒有……好得很,我們好得很啊!”


    “天色也不早了,我估計你們也沒地方睡了……所以就找公子要了些棉衣、棉被什麽的,一會那邊的房子收拾出來之後你們就先去那邊安頓可好?”


    “好好好……太好了!真是讓您費心了!”幾個金人連翻客氣道。


    “嗐!應該的,應該的!”白三水與幾位客氣了一番之後就離開了。


    隨後不多時,果然有士兵送來了棉衣棉被,並將他們引到旁邊的一處泥胚房裏。


    這裏原本應該是個貨棧,現在裏麵點上了爐子,並在爐子旁邊架起了幾個簡單的床鋪。


    看著如此簡陋的房間,幾個金人不由得相視歎息。


    “唉我說小哥,那蒙人是怎麽迴事?難道我大金與蒙人開戰了不成?”


    那幹瘦的謀克忽然拉住帶他們來的士兵,纏著他問道。


    “蒙人都打到中都了,你不知道?”那士兵驚訝的說了一嘴。


    “什麽!?”


    幾人大吃一驚。


    “你們幾個放心吧,有海閻王號在,你們就是安全的。至於中都……”那士兵似乎想起了什麽就補充道,“估計很快就會有貴人來與你們會合了。”


    說完,士兵離開了。


    隻剩下幾位金人望著爐子發呆。


    火苗時不時地從爐圈中竄出,幾人的表情在爐下顯得陰沉沉的。


    “主子,咱們大金……要完了?”


    那個幹瘦的謀克艱難的說道。


    “……也許吧。”猛安低聲說。


    “那咱們……怎麽辦?”


    “……”


    這句話問出之後,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看看再說吧……若是真的不行了,咱們就投了那秦氏商隊吧!”一個謀克忽然建議道。


    “可他們是漢人!”那幹瘦的謀克反應激烈。


    “漢人又怎麽樣?”提出意見的謀克同樣激動,“你沒看到人家的大炮嗎?如果這艘船能開到中都城下,你覺得中都能守得住?”


    “行了!都閉嘴!”


    終於,猛安說話了。


    “投靠之事休要再提!你沒聽說嗎?等等會有貴人來……到時候如何還是聽貴人的吧。”


    “也隻能如此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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