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但丁輕聲開口。


    “我在聽。”聖吉列斯頭也不抬地說。


    像是往常一樣,他坐在他的王座上,經由數百顆寶石折射而出的一道炫目亮光從天而降,照在了他的身上,使金發閃閃發光。


    兩名強壯的凡人仆役抬起了他血肉模糊的羽翼,好讓他們的同伴能夠為天使摘除那些掛在骨頭上的碎肉。


    這是聖吉列斯自己的意願,所以,就算再不願、再不忍,這些忠誠的人們也隻能手握尖刀,在天使那對神聖的潔白羽翼上進行血腥的工作。


    原體的鮮血順著地麵蜿蜒而下,將銘刻著花紋與故事的石磚染成了徹底的猩紅色,血腥味久久不散。


    但丁凝視著他的原體,看著那身嶄新的戰甲,和那把倚靠在他手邊的染血之刃,以及被天使握在手中的一個帝皇塑像,雙眉愈發緊皺。


    他整理好心情,方才開口。


    “艦隊正在朝敵人進攻,但他們的火力——”


    “——很強。”聖吉列斯抬起頭來,接上他的話。“因此驅逐艦和我們的艦載機很難接近目標,登艦魚類的情況也不容樂觀。”


    “是的,我知道這件事,但丁。戰爭的命脈就是信息,早在你準備向我提供這個情報以前,我就已經通過觀察窗分析出了這件事。”


    但丁沉默片刻,答道:“我很抱歉,原體。”


    “我並非是在斥責你。”


    天使說著,站起身來,走下了王座。他的羽翼已經不複昔日光亮,慘白的骨頭被暴露在外,多處空洞和割傷造成的血肉缺失使它看上去極為恐怖。


    仆役們惶恐不安地跟在他身後,不明白自己的工作是不是還要繼續進行下去。聖吉列斯做了個簡單的手勢,讓他們離去。


    在那以後,他的聲音變得冷酷異常,與但丁所熟悉的那個聖吉列斯截然不同。


    “原體的智力遠勝於任何阿斯塔特,我沒有侮辱或評價你的意思,隻是單純地在敘述一個事實。”


    “而這意味著,如果我需要,我完全可以將自己的頭腦變成一把無堅不摧的武器,我隻需幾秒鍾就能處理洪流般的數據流,然後將它們統統變為情報與信息,納為己用。”


    “這就是我本該做到的事,吾兒,一台精密、高效且強大的戰爭機械.我本該如此,不受動搖,無視困難。”


    他停頓,表情再度變得複雜,但丁試圖追問,而聖吉列斯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天使轉過身,返迴王座,單手舉起了那把利劍。他背後羽翼上那些恐怖的傷口已經開始止血了,速度快得驚人忽然,伴隨著砰的一聲,天使將懸掛於自己腰間的劍鞘扔了下來。


    被獸皮與寶石包裹著的堅固劍鞘摔在血泊之中,濺起血花,泛起漣漪。天使本人則凝視著劍刃,一言不發。


    從那些少數沒有被鮮血遮蔽的部位,但丁看見了原體的雙眼,並與之對視。他強迫著自己沒有移開視線,但是,聖吉列斯此時眼中蘊含著的情緒,已經不是他所能理解之物。


    天使放下右手,劍刃斬落,劍身上那些沒有幹涸的鮮血卻沒有滑落在地,而是固執地停留其上。


    他旋轉手腕,倒提劍刃,邁步走過了一言不發的但丁,大步離開了這個彌漫著鮮血氣味的小小王座間。


    在擦肩而過的那一瞬間,但丁發現,原本被原體握在手中的那尊塑像竟然已經消失不見。


    他趕緊快步跟上,外層的甲板上慘狀駭人,忠誠者們的屍體尚未來得及收斂,隻能與惡魔們死後的肮髒以太精魄躺在一起。


    這是無奈之舉,現在不是給死者以安息的時候,戰爭尚未結束,甚至算得上是剛剛開始,每一個還活著的人都必須為這場戰爭提供自己的力量.


    仆役被征召成為士兵,士兵得到晉升,成為軍士或排長,原先的軍官現在更進一步,要統籌好幾個戰鬥陣地的準備,焦頭爛額。


    一批又一批的緊急物資從倉庫裏被運送而出,擺在或狹窄或寬闊的走廊內,等待著被取用。聖吉列斯走過他們,接受人們的行禮,卻沒有半點想要給但丁解釋的意圖。


    此刻,聖血天使的戰團長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緊跟他的原體,踏過這由兄弟與勇敢者屍骸鋪就的地獄,並挺直胸膛,給人們以鼓舞。


    他們相似的金甲在這趟旅途中染上了無盡猩紅,但丁的眉頭越皺越緊,聖吉列斯的唿吸卻愈發舒緩悠長,直到十來分鍾後,他們步入最近的一個登艦甲板,這陣寂靜方才被打破。


    在空蕩的停機坪和冒著電火花的龐大線纜之間,聖吉列斯迴過頭,看向他的兒子。


    “我要參戰了,但丁。”天使緩緩開口。“我早該如此。”


    “原體?但這裏已經沒有穿梭機了,如果您想要發布命令,我建議您移動到慟哭者們的淚之母號戰鬥駁船,她在十一年前接受了來自機械教的.”


    看著聖吉列斯平靜的表情,但丁的聲音情難自禁地越變越小,直至徹底消散。


    “我不需要穿梭機。這場戰爭必須以最快、最直接的方式被結束,而我是最佳人選。”


    “.您想做什麽?”


    “取勝。”


    言罷,天使轉身,單手抓起腰間武裝帶上的頭盔便戴了上去。它嚴絲合縫地與護頸甲扣在了一起,淡白色的蒸汽從連接處噴湧而出。


    聖吉列斯的臉就這樣被隱沒在了金子、鋼鐵與紅寶石所做的目鏡之後,讓人再也看不見半分真容。


    與此同時,登艦甲板的外側大門開始升起,氣壓驟然變化,但丁瞳孔一縮,終於意識到了他的原體到底想要做什麽,卻為時已晚。


    一陣深藍色的光輝自天使手中一掃而過,緊接著,但丁鋼靴部位的磁力裝置便突如其來地被啟動,將他死死地定在了原地,任憑他如何使用神經連接嚐試關閉磁力裝置也無濟於事。


    然後是他的頭盔,從腰後飄蕩而起,自主掙脫了磁吸勾,以一個柔和的力度扣在了他的盔甲上。唿吸格柵瞬間啟動,開始為他供給充足的氧氣。


    登艦甲板的內側大門在此刻大開。


    屬於虛空的寒意狂湧而入,讓但丁的金甲結上了一層薄薄的冰霜。戰艦開火與爆炸的光輝自遠端襲來,照亮他們的盔甲,毀滅的力量以最直觀的方式呈現在了但丁眼前。


    他還想說點什麽,但那些本該脫口而出的話語卻像是灰燼一樣殘留在了他的唇舌之間。在這個瞬間,一陣突如其來從聖吉列斯背後那對殘破的羽翼中綻放的華光摧毀了但丁的語言能力。


    他愣愣地看著那純金色的、令人心潮澎湃的光輝,短暫地忘記了一切。


    他看著它們如流水般從天使的骨骼深處奔湧而出,填補羽翼上的空洞,抹平那些或新或舊的傷痕,僅在頃刻間便讓整個登艦甲板亮如白晝。


    “原體.?”但丁艱難地擠出聲音。


    聖吉列斯不答,隻是緩緩舉劍,雙手緊握,劍身上斑駁的血跡在光輝的照耀下終於緩緩消解。


    他背後的雙翼隨著這動作一並舒展,金光燦爛,流水沸騰,竟寂靜無聲地於他的羽翼上開始燃燒。


    但丁凝視著他原體的背影,看著這宛如神跡般的一幕,用力地握緊了雙拳,想確認自己是否正在做夢,手甲嘎吱作響。


    “就像我對你一樣,吾兒,我的父親同樣也對我懷有一種期待。”


    在光輝中,聖吉列斯緩緩轉過頭來。但丁僅僅隻能看見他的小半邊頭盔,以及一隻正被沸騰金焰染成金色的目鏡。忽然,但丁心中升起一股預感。


    他覺得,天使將要對他說點什麽。而這些話,是他從未對任何人說過的。


    他的預感沒有錯。


    “早在很久以前,他就已經預想過這一幕.他用難言的恐怖塑造了我的本質,並相信我會以人類之心將其逆轉,使黑暗消散。”


    “他對我的信任實在太過沉重,但他始終深信不疑。他一直都認為,我可以成為一種象征,一種希望、勇氣與正義的象征。”


    “而我不敢苟同,直到現在,我也不認為我能代表這些比金子還要珍貴的品質。更何況,我失敗了,吾兒。若不是卡利斯塔留斯舍命相救,承擔我的墮落,我便絕無可能對你說這些話。”


    “而他卻迷失在了亞空間的深處,他不能迴來,至少在他馴服那兩頭恐怖野獸的韁繩以前不行。可是,隻憑他一人要如何做到這種事?我想幫他,但是.”


    天使轉過頭去,直麵虛空,烈焰自背後蔓延至長劍頂端。


    “但我的父親告訴我,我有其他事要做。我是一個象征,我不必相信自己是否真的那樣光輝,我隻需做我該做的事。僅此而已,但丁。”


    嘴唇顫動,但丁想發問,卻又不想打擾他的原體。那聲包含疑問與擔憂的‘父親’就這樣被他吞迴了喉嚨裏。


    下一秒,一抹金光從他眼前一閃即逝,天使振翼,以難以形容且難以理解的速度徑直衝入了虛空,好似一把綻放著無窮光華的利劍,輕而易舉地斬開了這片黑暗。


    源自他羽翼上的光輝將四周虛空照得透亮,他飛行,讓紅淚號艦隊內的每一艘戰艦都看見了他的身姿。


    山唿海嘯般的歡唿從那光芒的最盡頭向著身處紅淚號登艦甲板上的但丁狂暴地湧來,將他的精神帶入了一個更為光明的世界。


    他愣住了,好一會才發覺自己身邊擠滿了激動的人群。光輝自頭頂灑下,一個背生雙翼的璀璨人形在翻湧的氣浪中滑過他們的頭頂,迎向最遠方的黑暗。


    人群呐喊起來。


    虔誠者高喊國教的經文,讚頌神皇與聖吉列斯之名,痛哭流涕,感謝祂們的恩典。


    勇敢者揮舞起自己的武器,在地上凝望天使的身影,為他祈福,祝願他旗開得勝,他們的勇氣就此融入聖吉列斯的光輝之中,使他的力量愈發高漲.


    四周嘈雜無比,但丁卻異常困惑,因為,在人們的呐喊中,他還隱約聽見了一個與眾不同的聲音。


    那聲音不虔誠也不狂熱,其中僅存一種情緒。但丁聽了很長一段時間,才敢確定,說話之人滿懷悲傷。


    是誰?是誰如此大膽?


    他轉過頭去,逆著人群四處搜尋,終於看見了一張平凡且蒼老的麵孔,一個穿著麻布衣衫的老人。他須發皆白,臉上滿是皺紋,兩手緊緊地握著一尊快要破碎的帝皇塑像。


    他的臉上滿是父親對孩子的擔憂,純粹且直白,毫不掩飾。


    刹那間,但丁如遭雷擊。他站在原地,周遭的喊叫就此遠去,徒留一陣嗡嗡耳鳴。


    他不敢確定.


    他的發現足以讓任何人瘋狂,就算是但丁也不例外,因此他真的不敢確認自己的猜測,卻也不敢否認,於是就這樣站在原地,任由心跳加快,空氣遠離身體,幾乎難以唿吸.


    在人群中,不起眼的老人看向他。


    “他的確是一把劍。”老人說。“但他也是一座橋梁,路易斯·但丁。他不理解自己究竟有多重要,但我會告訴他,而他會告訴所有人。光明已至,心懷希望吧。”


    他轉身離去。


    但丁眼前光華一閃,那虛幻的光景就這樣消失了,他突如其來地迴到了現實世界。


    難道隻是夢?


    而視網膜上那依舊閃耀的金光告訴他,不是。


    但丁深吸一口氣,抬頭眺望遠方,恰好看見它以一往無前的姿態衝向敵艦。無視了炮火,融化了魚雷,撕破爆炸的火焰,就連虛空盾也難以阻擋。


    那有關化身利劍的感觸於開始變得愈發清晰,但丁抬手捂住胸口,頭腦中傳來的暈眩使他忍不住深唿吸了一次。


    他不明白這感觸到底從何而來,但它毫無疑問是正確的,因為那光輝的確如一把利劍般將敵人搶來的戰艦橫掃而過,三艘驅逐艦在這個瞬間立刻被一分為二,於爆炸中變為金屬垃圾


    而聖吉列斯沒有停。


    他一頭撞入他們的旗艦。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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