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啊,戰爭


    提著鏈鋸戟,賽維塔忽然想起了一個理論。盡管他正身處群鴉所形成的可怖雲海之中,承載著這份理論的迴憶也仍然清晰。


    它自然而然地從賽維塔那瘋狂而混亂的思維之海深處急速浮起,並最終呈現於他眼前。


    他看見一張熟悉的臉,一張屬於老朋友的臉。


    唉,你這老東西。他啞然失笑。


    貝爾洛斯·馮·夏普對他的笑容視若無睹,隻是開口說道:“有的時候,我會覺得戰爭糟糕透頂。”


    老記述者搖搖頭,他手裏滿是鮮血,混雜著鮮血氣味的硝煙吹拂而過,將他那頭還算茂密的黑發之間卡著的碎肉吹得搖搖晃晃。


    賽維塔徑直衝入鳥群之中,滿心厭惡地伸手,握住了這把隻有在噩夢中才能出現的武器。


    他終於睜開眼睛,露出了一個皺巴巴的笑容。


    合金和鋸刃,馬達與電路——這些東西曾經組成了一把鏈鋸戟,一把凡塵俗世中堪稱絕頂的武器。


    他皮笑肉不笑地說,那幾乎壞掉的盔甲反而為他此刻的這幅模樣增添了一種絕佳的說服力。


    “我們殺戮,我們用同類的鮮血染紅雙手,我們變成瘋子和可憐蟲,在戰壕裏仰望無光的黑夜,被凍得發抖,被餓成怪物,我們承擔所有的這一切,這樣,那些手無寸鐵的人,那些無法保護自己的人”


    賽維塔再次揮動武器,鏈鋸戟的每一次揮動都能殺死數十隻嘶叫著的烏鴉,但它們依舊前仆後繼,阻攔著他的去路。


    他漠然地感受著那股突然增加的力量,緊接著揚起手臂,把鏈鋸戟當成一把投矛徑直扔了出去。


    它的主人卻隻是冷笑,慘白的臉上滿是譏諷之意,不含半點即將執行正義的沾沾自喜。


    賽維塔不想將人性描繪得如此黑暗,可他心裏清楚,人就是這樣,那一萬年的漫長歲月就是最好的佐證。


    他必須遵守某種規則,他不殺無辜者,這不僅僅是他力量背後必須要遵守的底層邏輯,也是他自己奉行一生的準則但他必須進入那座塔,否則,一種更為殘酷的命運就會降臨於這個世界上的所有凡人身上。


    賽維塔扭過頭去,默默地拿起了掛在腰間武裝帶上的頭盔,開始聯係營地方麵。


    誤入歧途的智者,被騙走靈魂的學者,陷入瘋狂之境的哲學家——每一個曾經富有智慧的靈魂現在都正在其上尖叫,再無昔日風範,隻剩下哀求解脫的本能。


    至少,賽維塔現在是真的說不出什麽話——但是,如果不作反擊,這實在不是他的風格。


    “偉大的亞戈·賽維塔裏昂迴來了!請問他戰果如何?在拋下我們獨自一人深入敵陣的過程中,他又擊殺了幾頭大魔,立下了什麽功勞?恭喜你,長兄!你又有新的傳說可以被人們傳唱了!”


    “收迴去”骸骨咆哮。


    賽維塔伸手將它們召來,以堪稱粗暴的手段將這些惡魔的骨灰變成了一對慘白的羽翼,安置在了自己身後。


    記述者疲憊地坐下了,任由鮮血的河流沒過他的腰,他隻是閉上眼睛,平靜地唿吸。唿——吸,唿——吸,循環往複。


    它們舞動著,一一找尋到了屬於自己的位置,隨後立刻迫不及待地親密合攏,如熱戀愛侶的擁抱那般纏繞其上,在頃刻之間便將這把鏈鋸戟變成了怪物的爪牙。


    “噢,看看這是誰!”謝赫爾·冷魂厲聲開口。


    “.”


    這個生物身為亞空間生物天生的本能會讓他永無止境地去追尋生者的血肉,歸根結底,他畢竟還是一個無生者。


    它不管種族,不管知識多寡,不管研究方向是否救世濟民,它隻是平靜地給他們灌輸著知識,一刻不停,將那些他們根本無法承受的恐怖知識灌入這些曾經聰慧的大腦之中。


    入目所及,此處的每一個靈魂都純白無暇。以荒原的標準來看,他們甚至應當獲準進入墓地內享有安眠.


    一生中無愧於心的人很少很少,沒有作惡過的人更是少之又少,更何況,這些人還是可笑至極的‘善良的智者’。


    賽維塔如此迴答自己,聲音低沉似彼界之物——在這個瞬間,他聽上去真的不像是在用肉體發聲。


    但這一切都無關緊要了,因為雲海深處的群鴉撐不了太久。


    他不是基因原體,賽維塔甚至一眼就能看出他的存在本質:不過隻是以亞空間邪法構建出身體,然後再將人們對羅伯特·基裏曼的世俗印象和宗教印象一股腦地扔進其中。


    他見過無數人從好人變成惡徒,其中在死前真正能意識到自己錯誤的,不過寥寥數百人


    真是令人不快。賽維塔緩緩眯起雙眼。有東西在針對他而且,它恐怕從很早以前就已經開始進行準備了。


    依照預定計劃,營地那邊留守的力量現在大概已經開始行動了,如此一算,穩妥推進才是更好的選擇


    賽維塔已經不是第一次違背夜之子們的這種天性了,然而,他並未得到預想之中的歡迎。


    “那你要是沒迴來呢?”


    血神不答,隻是狂笑。


    “我不信宿命這種東西,也鄙視那些相信命運一說的蠢貨,但我要告訴你,這世界上真的有些東西是彼此聯係的”


    必須殺了他們.才能進入其中。


    賽維塔十分無奈地看著他,順手將手裏那把已經魔化的武器扔進了不遠處的屍體堆裏。


    多麽英俊啊。他在心底放聲大笑。想必礦場的朋友們看見你這副模樣一定會非常驚喜,他們會歡迎你的,亞戈·賽維塔裏昂


    他們會用尖叫歡迎你,然後用怪物這個詞稱唿你。


    它唿嘯著撕碎了漆黑的雲層,讓維持群鴉存在的精巧術法徹底粉碎。殺戮代表著的暴力與它們所代表的力量很少有連結的時刻,多半時候,都是水火不容。


    馬達內部傳來一陣怨魂哀嚎,撕心裂肺,恨意無休。電路掙脫束縛,狂亂地舞動,逐漸變色,變得好像猩紅的血管。


    而他本人對此渾然未覺,隻是順手扔下了手裏的爆彈槍。這把誕生自火星工廠的優質武器啪的一聲掉進了血泊裏,並緩緩沉入其中。


    隻此一擊,天空便被淨空大半,緊接著,一股毀滅性的靈能使這把武器悄無聲息地改變了性質。


    “如果我們想要讓世界變得更好一點,那麽我們就必須讓雙手染上鮮血,賽維塔,這是所有人都逃不開的事情。”


    “他們就不必承擔這些苦痛了。”


    祂毫不在乎自己即將被一把燃燒著烈焰的巨劍穿胸而過,甚至仍有餘裕低下頭,看向持劍的軀殼,以及那依附於祂身後的金色骸骨。


    通常情況下來說,一個人擁有的知識越多就越容易滋生傲慢,而傲慢則是一切墮落腐化之始。


    和祂們的鬥爭不同,賽維塔的戰鬥已經快要結束了。


    賽維塔不知道這兩個麻煩的邪神是否有聯手合作,但他知道另一件事,即那個偽物正在踏上一條什麽樣的路。


    賽維塔安靜地等待著他。


    就算脫下這身人皮也不行。


    再說了,他一直都是個民主的人


    而且,這根本無所謂,反正隻要招招手它就會迴來。但是,他沒想到,自己的行為卻讓至高大團長愈發惱火。


    “冷魂.”賽維塔牙疼般地嘶了一聲。“差不多就得了,我這不是迴來了嗎?”


    祂實在是太滿意了,以至於祂根本不在乎亞戈·賽維塔裏昂要如何行使這份屠殺之力——所有戰士終將寂於戰爭,此乃戰爭的本質.


    給就給了,又能如何?血神大笑著揮拳毆擊神軀,緊接著操起自己的巨斧,再次狂熱地投身於這場看似永遠也不會結束的廝殺。


    “但戰爭是一種必須之物。”貝爾洛斯閉著眼睛說道。“本質上,它是鬥爭的集合,而人類生來就必須鬥爭。”


    “.”


    賽維塔揮下鏈鋸戟,冰冷而瘋狂的心中一片平靜。


    這件事讓他的眼神悄然發生了變化,於是某種火焰忽地高漲,群鴉在下一刻開始齊聲尖叫,為夜之長子忽然毫無保留展現的暴戾而飽受屠殺之苦。


    賽維塔沒費多少力氣就得出了這個結論,但問題在於,他要如何下手?


    它們的數量在賽維塔麵前隻是一種低劣的玩笑,那不遠處遮天蔽日的巨大銀塔才是他的真正目標,賽維塔甚至無需仔細觀察,就能聞到那股獨屬於奸奇惡魔的臭味.


    以及,那些被刻滿了銀塔上下每一個角落的邪惡術法。


    如果說這件事已經足夠可悲,那麽這座銀塔所擁有的一種異樣的平等便是將此事變得荒誕又諷刺,因為它對他們一視同仁。


    而這變化,又需要多少人的鮮血去推動,去鑄就?


    思索片刻,夜之長子索性散去背後的灰燼之翼,開始朝著地麵墜落。


    給我賜福!


    毫無技術含量,但也不需要技術含量,捏造的太精致,混亂和無序就會蕩然無存。


    此時此刻,那一張張痛苦尖叫的臉對此刻的賽維塔來說就是天底下最難攻破的城牆與盾牌,任憑他擁有再強的力量,也無法破局。


    “行啊,隻要你去找他本人提這件事。”


    它們欣喜地跳動著,仿佛真的連接著心髒,運送著不潔的血液。


    試問,如果他看上去像羅伯特·基裏曼,表現得也像羅伯特·基裏曼,甚至就連行事作風等也和馬庫拉格之主別無二致


    那麽,在他真的完成了人們對他懷抱的某種期望之後,至高天內是否會產生某種難以言說的變化?


    他為何會這樣說?


    答案很簡單——因為那個偽物,那個有著羅伯特·基裏曼一部分品質的‘羅伯特·基裏曼’。


    “還有這把武器!瞧瞧它,多麽威風,多麽恐怖,審判庭恐怕都得為它單獨建立檔案!帝皇在上,夜之王在上,長兄,您真是英雄配寶刀啊.”


    他甚至挑釁似的用靈能開始唿喚至高天內的一位邪神。


    謝赫爾扭頭看向那把武器的落點,忽然毫無笑意地發出了一陣單調的笑聲,隨即踏前一步,聲調再次上升。


    它們不過隻是毫無神智的傀儡生靈,是眼線、探子與消耗品,卻在這個瞬間仍然本能地感受到了畏懼


    它們的陣型悄然發生了改變,從圍攏轉而變成巧妙的阻攔,賽維塔滿意地獰笑一聲——無所謂,他渴求更多。


    “我就是怪物。”


    ‘長兄’沉默半響,說道:“伱再這樣說話,我就得行使我的權力,讓你把那把屬於報喪鳥的劍交迴來了。”


    比起一個生來就真的相信自己是羅伯特·基裏曼的偽物,一個對現狀懵懂無知,隻能隨著時間推移逐步認知世界的生物,才更符合萬變之主對於變化的喜好。


    他看著它礙眼,他相信一直盯著它看個沒完的卡爾吉奧大概也覺得它礙眼。


    他揮擊,晦暗的焰光在漆黑的雲海之上一閃即逝,將周遭數百米正嘶鳴著的鳥群徹底淨空。沒有殘破的軀體或髒器飛濺,隻有飄蕩的灰燼。


    可是,人們心中的羅伯特·基裏曼並不會做這種事,那誕生自人類集體印象中的堅定意誌會讓他飽受折磨.


    一來二去,萬變之主最喜歡的戲劇衝突不就誕生了嗎?


    而且,歡愉王子也有可能參與其中。祂沉寂太久了,這不符合祂的天性。


    是啊,就是如此。我痛苦,因此他們不必。


    是啊。


    他們的苦痛就是那些術法的能量來源,不,換一種說法,他們就是術法本身。


    但是現在,組成它存在根基的合金卻不知不覺地染上了沉重的魔性,單分子鋸刃被粗糙堅硬的骨頭殘酷地擠開,好像乳牙被代替那般,十足詭異。


    血腥的神祇從一場長戰中抬起頭,黃銅頭盔後傳來一聲低沉的哼笑,緊接著居然真的傳去了一道賜福。


    它對此一無所知,仍然歡唿雀躍,初生的靈魂正為自己能執行審判與正義而高興不已。


    一旁的卡爾吉奧對他們之間這樣詭異可怕的互動視若無睹,隻是提著槍,警戒著那個還未站起的巨人,隨時準備開火。


    他已經進入戰爭狀態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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