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澤克·阿裏曼不相信所謂贖罪之事。


    坦白來講,他不相信一個人的罪孽可以被量化,也不認為罪孽可以用某種形式得到消弭。


    如果有時間,他可以將這個話題深入地研究下去,直到寫出密密麻麻布滿十幾張羊皮紙卷的思考分析,或是將他自己徹底逼瘋。但他現在沒有時間,也沒有精力去做這件事。


    他已經不複往日榮光。


    阿澤克·阿裏曼——叛徒,騙子,蠢貨,殘障,盲者。親手祭獻軍團之人,親手謀害父親之人


    所以,他憑什麽和這些人站在一起呢?


    比約恩,狼群的一員。強壯、野蠻、看似愚笨卻富有智慧,正如所有野狼,以及他們的父親。一個固執的人,是使他殘疾的兇手,但也是一路保護他的人。


    索爾·塔維茨,帝皇之子。優雅而致命,大理石雕塑般的英俊,在帝皇之子中也顯得出類拔萃。但那些都是阿裏曼曾經對他的印象,現在,他隻能聽見索爾·塔維茨的聲音。


    在盲目後的漆黑世界中,索爾·塔維茨的形象已經轉變成為了一個滿臉鮮血的人,長發披散,手持利刃,揮砍時不複昔日優雅,隻有一聲比一聲劇烈的咆哮。


    西吉斯蒙德,帝國之拳的一連長,羅格·多恩最為喜愛的子嗣之一。熱愛戰鬥,忠於挑戰,在決鬥上的造詣無人能比而現在,阿裏曼幾乎沒有聽見過他的聲音。


    西吉斯蒙德變了,變得沉默,變得一言不發,甚至在戰鬥中都不發出任何聲音。隻有在倒下的那一刻,他會輕聲痛唿。然後,他會再次站起來。


    最後的最後,是那個雷霆。阿裏曼過去沒有見過他,但他對‘為了統一’這四個字有所耳聞,從一些不該被閱讀的書籍中。


    因此,他模糊地明白雷霆的身份,但他無法在自己的腦海中為他構建出一個合理的形象,雷霆好像就隻是雷霆,一道金色的、本該死去卻又站在這裏的雷霆


    且仍然在高唿為了統一。


    豁達到無法理解,又或許,隻是因為看開了一切。正如他聽聞了阿裏曼的所作所為,卻仍然隻是略帶歎息地稱他為盲者。


    沒有侮辱,沒有鄙視,隻有一句輕飄飄地‘盲者’,好似在為他的罪行找解釋,在將那些愚蠢的舉動歸結為他的殘疾。


    但事實不是這樣的。


    事實是.


    “彈匣!”比約恩咆哮道。


    阿澤克·阿裏曼將彈匣扔給他,然後開始繼續裝填下一個彈匣。


    他跪在地上,雙手顫抖不已,爆彈在指間如金屬構成的水流般流淌,鮮血遍布其上。一顆顆子彈被壓進彈匣,他顫抖的手指卻感到可怕的疼痛。


    殘疾帶來的後遺症仍然在折磨著他,哪怕他是阿斯塔特也是一樣。


    阿裏曼過去什麽時候經曆過這樣的事?裝彈是機仆的事,他的事是殺戮,戰鬥和收集知識。他本該優雅地漫步在敵人的屍骸之間,指尖殘留閃電的寒光.


    滾出我的腦子。阿裏曼憤慨地想,然後竟然是一句自然而然地,仿佛天生就待在那裏的髒話。


    你他媽的最好別再迴來了。


    他沒把它說出口,隻是用一種喘不過氣的聲音在喉嚨間咳出了兩聲模糊的悶響。這就是一切了,然後是一陣咬牙切齒,他用這陣咬牙切齒把那種想法徹底地扔出了他的大腦。


    他跪在地上,開始以更加專注的姿態裝填彈匣。他身邊散落著十一個彈匣,而在十三分鍾以前,它們的整體數量是二十六個。


    他不知道這些彈匣和撿來的、從槍膛內退出來的爆彈還能堅持多久,但他希望他們能挺過這波魔潮。


    “彈匣!”


    比約恩再次咆哮,他隻有在打完子彈的時候會說話。一個空蕩蕩的彈匣掉落在地,阿裏曼頭也不抬地給他扔上一個早已壓滿爆彈的彈匣,開始繼續在子彈堆中摸索。


    他們身處的這片地獄什麽都缺,就是不缺屍體。成千上萬具不知從何而來的屍體安靜地躺在黑暗裏,殘缺的武器或沒來得及打完子彈的爆彈槍就跟他們躺在一起,於是一切就都順理成章.


    “後退!”突然有人吼道。


    槍聲立刻停止,比約恩一言不發地將阿裏曼從地上拽了起來,並拖拽著他朝後奔跑。千子沒在乎他粗野的舉動,隻是聚精會神地側耳傾聽。


    他成功地聽見了索爾·塔維茨的聲音,以及某個東西震耳欲聾的咆哮。


    “待在這裏。”比約恩說,然後鬆開了手。


    阿裏曼搖晃著,還沒來得及站穩,手裏就被塞了一把戰鬥短刀,入手冰冷而黏膩,鮮血的氣味撲麵而來。


    比約恩就這樣轉過身,就此離去,加入了那場戰鬥,實際上,他們都加入了那場戰鬥.


    除了他。


    阿裏曼跪倒在地,恥辱與羞愧一並湧上,迫使他咬緊了牙齒。


    他無法長時間保持站立,腳踝處的傷勢無法愈合,也不知道比約恩到底是下了什麽狠手,他的腳踝處現在甚至無法長時間受力。


    阿裏曼將雙手浸沒在血泊之中,感受著那陣血腥的冰冷,借此轉移了自己的注意力。


    他側耳傾聽著遠方的戰鬥,阿斯塔特特殊的生理構造讓他輕而易舉地分辨出了現在的局勢。雷霆和西吉斯蒙德頂在最前麵,共同吸引著那個巨獸的注意力


    索爾·塔維茨在側麵拉扯,揮劍,比約恩還在奔跑,他要幹什麽?阿裏曼在半秒後得到了答案,他聽見一聲隻屬於狼群的咆哮。


    “為了魯斯!”


    然後是一聲.沉重的悶響?


    有個東西被撞飛了,在空中唿嘯,像是一枚炮彈。阿裏曼再次搖晃著站起身,跌跌撞撞地走了過去。一陣刺鼻的血腥味撲麵而來,還有接連不斷的古怪咕噥。


    “比約恩?”


    孤狼用一陣咳嗽做了迴答。


    “你還好嗎?”


    “死不了。”比約恩口齒清晰地說。“把那把刀給我。”


    阿裏曼依言照做,他把刀遞給了孤狼,後者伸手接過,然後再次奔跑而過。阿裏曼卻沒待在原地,而是跟了上去。


    他伸手摸向腰間,那裏有一本書正在安靜地等待。書,到了這個時候,結果還是書,千子不自知地扯動了嘴角,感到一陣癲狂的荒誕。


    人類走出泰拉,在帝皇的領導下試圖征服整個銀河。大遠征花了多久?在大遠征之前,為了讓人類離開泰拉,帝皇又花了多久?


    而現在一切歸於起點,銀河燃燒,泰拉燃燒,人類在母星戰鬥,共同麵對他們最終極的大敵.


    麵對混沌。


    麵對浩瀚洋中的那些怪物。


    浩瀚洋——阿裏曼的思緒逐漸遠去了,他仍然在行走,但他現在已經不在這裏。


    他念著這個詞,浩瀚洋


    這真是個美妙的稱唿,美妙到足以讓人忘卻一切。知識是海洋,而它也是海洋。但是,海洋是危險的。


    在古泰拉時代,人們為了開拓海洋,會選擇敬拜神明,會選擇獻祭、迷信與諸多禁忌。然而,古泰拉人從來沒有真正地征服過海洋,一刻都沒有。


    正如千子們一樣,他們同樣使用獻祭,同樣不惜一切代價,設下諸多禁忌。一切的一切,都隻是為了深入浩瀚洋,探索其中奧秘。


    他們自以為是地覺得他們是特殊的那一批人,可以在其中取走他們需要的任何東西,而不必付出任何代價。


    可古往今來又有多少天之驕子曾經探索過那片海洋?放眼整個銀河,靈能者絕非什麽稀有的人才。有多少人在他們以前就深入過那片海洋,又有多少人,永遠的迷失在了裏麵?


    阿裏曼迴到現實世界。


    他聽見雷霆在怒吼,還是那四個字,還是為了統一。他幾乎都要笑起來了——天啊,你為什麽不累?伱為什麽要一直喊著這過時的口號?


    然後他聽見索爾·塔維茨的聲音,堅定、頑固、根本就像是西吉斯蒙德在說話。


    “堅守陣地!”帝皇之子喊道,他聽上去像是個帝國之拳,而真正的帝國之拳卻一言不發,隻是揮劍。一下快過一下,劍刃像是風暴一樣砍進某個怪物的肉身。


    那東西咆哮著,有唿唿風聲隨著它的憤怒而在空氣中響起.然後,就在這個瞬間,阿裏曼看見了。


    他已經失去了他的眼睛,但他仍然看見了。


    他看見一張扭曲的、布滿堅硬黑色長毛的臉,以及那分裂開來的下顎。他看見它利齒縫隙之中殘留的血肉,以及那雙頂在額頭上方,被人皮所覆蓋的眼睛。那雙眼睛裏密密麻麻地擠滿了鮮血、內髒和腐爛的牙齒。


    那雙眼睛死死地盯著他。


    阿裏曼本能地摩挲起了手指,有一個術法唿之欲出。他的反靈能項圈早在墜落時就消失不見了,有趣的是,直到現在,他也沒再次使用過哪怕一個法術。


    人類是可以被訓練出奴性的,有些囚犯在出獄後也會遵循他們在獄中的作息和習慣來生活,但阿裏曼不是這樣。他不使用靈能不是因為被馴化了,而是因為他畏懼。


    有那麽幾次,他試過想要使用法術——然後他想到後果,於是恐懼隨之而來。


    ‘你願意為了你的原體和軍團付出什麽代價?’


    “一切。”阿裏曼喃喃自語。“我願意付出一切.”


    他低下頭,左手顫巍巍地摸上了一本綁在腰間的書。


    它曾經無數次地因為阿裏曼的跪姿浸沒在了血河之中,卻未曾染上過半點鮮血。它的表麵仍然粗糙,那些刀砍斧鑿留下的殘酷痕跡哪怕對於一個盲人而言也過於明顯。


    阿裏曼用手指撫摸那些傷痕,再次聽見了一聲咆哮。


    “為了魯斯!”


    然後是某種古怪的刀刃入體聲,非常明顯,非常令人難忘因為,就在這聲悶響之後,有個東西劇烈地掙紮了起來,還有接連不斷的沉悶爆炸聲。


    “你這魯莽的混蛋!”索爾·塔維茨罵道。“下次再這麽幹我就剝了你的皮!”


    “請個夜刃來吧!他們的手藝就連我們也自愧不如!”比約恩快樂地嚎叫起來。


    阿裏曼聽見他在笑,他本想說點什麽的,但沒來得及,因為有人又把他拉走了。從那平靜的唿吸聲來看,做這件事的人應當是西吉斯蒙德。


    然後是更多奔跑的聲音,所有人都在奔跑,但阿裏曼根本不知道原因為何。他咬緊牙齒,忍受著腳踝處的劇痛,勉強地在西吉斯蒙德的拖拽中找到了一點平衡。


    十幾秒後,他們停下,雷霆卻突兀地大笑起來。


    “真有意思!”他笑著說。“那東西的弱點居然在頭頂!”


    “所有東西的弱點都在頭頂。”西吉斯蒙德沙啞地說。“斬首或刺穿心髒,總有一種辦法能讓它們死去。”


    “所以——”阿裏曼咳嗽著開口。“——你們贏了?”


    “是我們。”索爾·塔維茨糾正。“是的,我們贏了,但這不是重點,因為混沌的臭味沒有離去。它們還會迴來的,隻是時間問題而已。”


    “它們的數量在變少.”西吉斯蒙德說。“這不正常,但是,考慮到絕境要塞在地形上的改變,我認為這種不正常是可以被接受的。它們和我們都在泰拉,因此,如果泰拉和我們接受了這種改變,那麽,它們也要接受。”


    “你想說什麽?”比約恩興致缺缺地問。


    “我認為,它們應當無法再像過去一樣行動了。”


    西吉斯蒙德斟酌著語句,緩緩開口。


    “它們要找到進入星炬的入口,它們要找到一條路才能進入星炬,而我們.則是某種信標,它們要先找到我們才可以。”


    如果阿裏曼仍然可以看見,他就會在此刻看見比約恩臉上的不解,索爾·塔維茨的無聲歎息,以及雷霆麵上的平靜。


    比約恩和他沒能理解西吉斯蒙德的話到底是什麽意思,但其他兩人可以。他們對這件事心知肚明,卻並未選擇揭穿,直到現在。西吉斯蒙德撕碎了謊言,將真相帶給了所有人


    他們沉默著麵麵相覷,本該再說點什麽,但黑暗中已經又有另外一種聲音響了起來。


    他們抓起自己的武器,準備戰鬥。隻有阿裏曼跪在血泊裏,無言地握緊了那本書。


    本章4k,大概還有,希望我能再寫一章。


    昨日本來還有的,但我沒寫出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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