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馬格努斯的生命中,他從未像現在這樣,感到如此手足無措,驚怒交加——自莫塔裏安的發言結束以後,又有許多人站了出來,發表他們的意見。或許是某位領主,或許是某位總督


    就連火星的鑄造將軍卡爾博·哈爾都表達了對靈能及相關使用者的反對,他的言辭遠比莫塔裏安激烈,他甚至唿籲將所有靈能者嚴加看管。


    馬格努斯為他的話憤憤不平,但真正要使他怒火中燒的事還在後麵。


    人們一個接著一個的發言,這個人剛剛坐下,另一個人便立刻站起。


    就連那些曾和千子們並肩作戰過的人都紛紛給出了坐實符文牧師與莫塔裏安指控的證據,第十五軍團的確是在使用巫術這件事已經徹底板上釘釘——但既然這樣,為何在戰時不說?


    我的軍團幫助你們取得了勝利,這就是我們得到的迴報?真是一群高尚的懦夫


    赤紅之王憤怒地沉默著,等待著他發言的時機到來。馬卡多沒有辜負他的信任,掌印者在第三十二個發言者從包廂中站起身時阻止了他,並轉頭看向了馬格努斯。


    “請肅靜,諸位!”他舉起權杖,高聲唿喊。“你們都已經提出了自己的指控與態度,但馬格努斯還沒有!我們必須給他一個辯解的機會!”


    很好。


    馬格努斯緩慢地唿出一口沉鬱的空氣,從他的座位上站了起來。阿澤克·阿裏曼擔憂地看著他,調動起了靈能,馬格努斯看出了他想以靈能做溝通的舉動,選擇了拒絕。


    “不必擔憂,阿澤克。這些領主、貴族和官員們無法理解我們,但他們的理解並不重要。你可曾看見除莫塔裏安以外的第二個原體站出來反對我?我的兄弟們對他們的話語不屑一顧。”


    “可是,原體——”阿斯塔特本想說些什麽,卻被馬格努斯打斷了。赤紅之王不想聽,也不想為阿澤克·阿裏曼解釋他現在心中所想。


    他隻是寬慰地拍拍他的肩膀,並說:“看我如何撥亂反正,阿澤克。”


    他的智庫館長看著他離去,心中憂慮幾近化作風暴,那半句沒有說出口的話也終於在心底落地:可是,原體,尼凱亞會議的議題不是智庫製度的去留嗎?為何變成了對我們的審判?


    馬格努斯並不知道阿澤克·阿裏曼到底在想些什麽,他背著手走出包廂,昂首闊步,走向劇場中央,期間一直看著帝皇的黃金高台,表情不卑不亢,心裏卻憋著一股氣。


    等著吧,父親。他暗自賭咒發誓。我會在今天就向伱證明。


    “你做好準備了嗎,馬格努斯?”掌印者問,兜帽下的雙眼一片平靜。


    馬格努斯仰著頭經過他,輕聲迴答:“當然。”


    他走進木製講壇之中,接受著來自四麵八方的目光,眼神一點點地變得冷厲了起來。


    數秒鍾後,他朗聲開口。


    “我無意做任何辯解,我不屑於此。諸位所提出的指控重點有誤,你們似乎認為我和我的軍團與那些愚昧殘忍的巫師是一丘之貉,但事實真是如此嗎?”


    馬格努斯擲地有聲地開始反駁。


    “你們中有多少人去過普羅斯佩羅,見過那裏的景象?你們根本沒有做任何調查,就站起來義憤填膺地進行了發言,難道這是正確的嗎?”


    “但你和你的軍團在濫用靈能,這是不爭的事實。”莫塔裏安淡淡地反駁起來。“還有,沒多少人在將你與卡約爾人進行對比,也沒人說你們在做類似的事,你在轉移話題,馬格努斯。”


    “對不起——”赤紅之王朝他嘲諷地鞠了一躬,轉頭看向馬卡多。“——我以為現在是我的發言時間。”


    “讓他說完,死亡之主。”掌印者說。莫塔裏安對他點點頭,重歸寂靜之中。


    馬格努斯開始環顧四周,他本該像個學者那樣用理性平和的話語來啟示人們,讓他們自己意識到自己此前說的話到底有多麽荒誕不經,可他現在不想這麽做了。


    他原本打好的腹稿此刻盡數化為飛灰,他已經意識到,單憑言語無法改變多數人的想法——是的,他可以用長篇大論宣講他的理念,以及靈能對人類未來可能起到的關鍵作用.


    但就算他這麽做,難道莫塔裏安和那些反對者就不會站起來反駁他了嗎?


    他們還是會的。


    隻有將一些能夠起到決定性證據的事實甩出來,他才可以一勞永逸地徹底終結這場辯論。


    赤紅之王仰起頭,再次看了一眼那高台。在禁軍的簇擁中,端坐於王座之上的帝皇平靜地看著他,眼裏明明什麽情緒都沒有,馬格努斯卻覺得自己好似聽見了他的低語,看見了他的期待。


    讓我證明給你看,父親。他深吸一口氣,揚起了手臂。


    “我需要三個小時的準備時間,諸位。”他高聲說道。“我知曉你們的疑慮,也確確實實地聽見了你們的反對。人們總是對他們不了解的東西感到懷疑,這很正常,我理解。”


    “蓋因如此,我希望讓諸位都看見靈能的真相!它絕非我兄弟莫塔裏安所說的那樣,是一種邪惡的力量。你們可以暫時保留意見與懷疑,但我隻需要三個小時,就能徹底扭轉這一切!你們將看見靈能的真相!”


    人們麵麵相覷,圓形劇場之中,如浪潮般的討論聲開始此起彼伏。


    馬卡多皺起眉,眼眸中金光一閃。他仰頭看向高台,帝皇對他的注視迴以了一個略顯悲哀的頷首,於是掌印者歎息一聲,以權杖觸地,終結了聲音的蔓延。


    “你的要求非常正當。”他說。“那麽,三個小時,馬格努斯。”


    赤紅之王朝他微微一笑,鞠躬行禮,又朝著高台上的帝皇行了一禮,隨後立刻轉身離開,帶著千子們走出了圓形劇場。


    原體包廂的觀景台上,康拉德·科茲突兀地陷入了一陣顫抖之中。


    四散的寒意幾乎將他整個人都徹底包裹,使他口不能言,目不能視,耳不能聽。科爾烏斯·科拉克斯擔憂地看著他,數秒鍾後,夜之主恢複正常,臉上卻掛起了一抹極淡的微笑。


    他抖動右手,一把刀刃滑進手掌,以更冷冽的寒意驅散了此前包裹他的那陣寒風。


    “你知道嗎,兄弟”康拉德·科茲貌似自言自語地搖搖頭。“我的天賦已經很久沒有掙脫束縛了。”


    “所以,”不知何時走近的聖吉列斯揚起羽翼,使他遮蔽了科茲的頭頂,投下了一片溫暖的光輝。在幾片緩緩落下的羽毛之中,他表麵平靜,實則憂慮地詢問了起來:“你也看見了嗎,兄弟?”


    “我倒是希望我看不見,天使。”科茲冷冷地笑了。


    ——


    看著那個人,安格爾·泰感到了一陣極詭異的熟悉。


    他本不該有這種感覺才對,他的記憶已經四散奔逃,在黑暗中消失的無影無蹤,可他偏偏就是對麵前的這個人起不了任何警惕。詭異,卻又有一種本該如此的感覺。


    未知的原因,暫且不提。在四周盡是可怕黑暗的當下,唯獨這個站在他麵前的人散發著光芒,他要如何才能不信任對方?


    雖說這光芒還無法驅散黑暗,但這已經足夠。而且,他隱約覺得,如果光芒真的強到能夠驅散黑暗,恐怕會有另一些不好的事發生。


    本能地,安格爾·泰朝前方跌跌撞撞地走了幾步。他想要更靠近一些,以步入光輝之中,逃離黑暗。


    他已經在這裏待得太久了,每一秒都是一種折磨,而這裏並無時間概念。一秒,可能是一年,也可能是一萬年。


    安格爾·泰一邊靠近他,一邊滿臉茫然地伸出了左手。他想在真正接近以前嚐試用手指觸碰那光輝,以獲取片刻安寧。然而,他的喉嚨卻在此刻發出了一陣不成音節的模糊聲響。


    他條件反射般地佝僂下腰,一些蛆蟲似的東西混雜著黑色的粘稠物體從口中倒湧而出,掉落在地,散發駭人惡臭。


    “他對你們都做了什麽.那叛徒.我必要將他碎屍萬段。”


    那人看見這一幕,不由自主地低語起來,握緊雙拳,牙齒緊咬,麵容扭曲。


    安格爾·泰依舊保持著茫然,凝望他,不發一言。


    他失去的不僅僅隻是語言能力,此刻,就連思緒也與稚童無異。盡管如此,他的右手卻還是死死地抓著那一片陰影,五指仿佛已經徹底與它融為一體。


    那人沒有略過這個細節,他的目光掃過這片陰影,緊皺的雙眉舒展開來,一陣複雜的喜悅從眼中浮現。隨後,他竟大步流星地朝著安格爾·泰走了過來。


    那步態極端緊迫,皮膚宛若燃燒般開始大放光芒,黑暗不可避免地褪去了,另一些則東西一同浮現。


    安格爾·泰瞪大眼睛,他的隱約之感成真了,那不好的事降臨了——他心底湧起一陣了古怪的聲響,隻不過是剛剛聽見它,他便立即痛苦地跪倒在地。


    他不知道,這不是人類或任何智慧生靈應當聽見的聲音,實際上,這根本不是聲音,而是一把正在剖開他胸膛的尖刀。


    安格爾·泰跪倒在地,失聲尖叫起來,那聲音完全不像是他自己。


    他的血管開始一根根破裂,身體表麵開始凸起無數微小的麵容,那些有著尖角與獠牙的存在從血管中衝出,撞碎了他的骨頭,頂在皮膚表麵狂笑著啃咬起了血肉。


    那人憤怒地低吼一聲,改變姿態,開始狂奔。他每踏出一步,皮膚表麵的光輝便愈盛一分,到了最後,整個人已經變成了一座正在融化的蠟像。


    高溫熾烈,燒得遠去的黑暗劈啪作響,他的血肉掛在骨頭上開始往下流淌。本該是痛徹心扉的時刻,那融化的麵容上卻一片平靜。


    他伸出手,毫不猶豫地抓住安格爾·泰,確切地說,是抓住了他的右手——刹那之間,陰影再也不複此前的死寂,癲狂至極地抽搐了起來。


    它順著安格爾·泰的手臂纏繞而上,猛地化作一把尖刀刺進了那人的血肉之中,順流而上,開始在融化的血肉中暢遊,大快朵頤。


    低沉尖厲的狂笑聲隱約響起,在黑暗中持續蔓延,有如暴雨天的平原遠處傳來的風暴之聲。


    那人任由它吞噬自己,難以抑製地發出了一聲歎息,疲憊在融化的臉上浮現,融化冒煙的血肉仍在不斷掉落。


    數秒鍾後,安格爾·泰迷惘地睜開了眼睛,恰巧看見了他的臉。那人也平和地看著他,臉上沒有半點遺憾。


    “父親的骨血為兒子而流逝,沒有什麽比這更天經地義的事了,安格爾·泰。”他輕輕地說。“我已墜進深淵,但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們也一起掉進來。”


    保持著茫然,安格爾·泰疑惑地看著他,完全不理解他的話語。麵對這樣可怕的迷惘,洛珈·奧瑞利安卻隻是輕輕地一笑。


    “我在這裏呆了很久,我的兒子。”他暢快地微笑起來。“祂們想要我屈服,心甘情願地屈服,但我逃跑了,我在這裏藏了起來於是那背叛者就把你們送了進來。”


    “他要我眼睜睜地看著你們死,試探我到底在不在這裏,看我會不會對你們的死無動於衷。我本該做個鐵石心腸的人,我活下來會有更大用處,但是,你知道嗎.”


    他喘息起來,跪倒在地,形體已逐漸被陰影徹底吞吃一空。如此駭人的末路,他的光輝卻開始愈發明亮。


    “.縱觀一生,我幾乎沒有做成任何事。”他慢慢地、和緩地、用耳語般的呢喃開口。


    “我應當虔誠,我卻忤逆了神明。我應當友愛兄弟,卻侮辱了他的養父。我應當提前察覺艾瑞巴斯的不對之處,卻被他那時的笑容蒙蔽,被他以刀刃刺進後背,變成傀儡.我已失敗至此,但至少我還能做最後一件事,而它一定會成功。”


    洛珈·奧瑞利安大笑起來,笑聲中不含半點對死亡的畏懼。


    “醒來吧,安格爾·泰!”他高聲唿喊起安格爾·泰的名字。“從今往後,再也不要忘記你自己到底是誰!”


    ——


    圓形劇場的另一端,懷言者們的包廂之中,真言持有者洛珈·奧瑞利安的身體猛地顫抖了一下。他緊閉的雙眼試圖睜開,卻被一雙探出來的手立即合上了。


    艾瑞巴斯俯下身,開始毫無敬意地仔細端詳起原體。懷言者們對他的行為視若無睹,仿佛木偶。科爾·法倫隱有掙紮地看著他,牙齒咯咯作響。


    “別那麽看著我了,吾友.”首席牧師直起身,輕輕歎息一聲。“我們的計劃失敗了。”


    “你說什麽?”科爾·法倫用顫抖的聲音迴問,手已經搭在了腰間的劍刃之上。“我真該我真該一早就殺了你”


    “為時已晚,吾友。你早該動手,可你當時卻貪戀了權勢。或許我是個騙子和小人,你卻比我更低賤。”


    艾瑞巴斯輕笑起來,笑容中除去對科爾·法倫的蔑視,還有一種隱含的傲慢存在。他抬起頭瞥了一眼金色的高台,輕笑逐漸轉變,變成了無聲卻幅度更大的微笑。


    “但這不要緊。”他溫和地走向科爾·法倫,伸出手,將那已經拔出一半的利劍按了迴去。


    “因為我們的計劃一定會成功,你看,赤紅之王已經準備離開做準備了正如我所預料,正如祂們的承諾,命運的絲線從這一刻起將由我來操縱。”


    科爾·法倫仇恨地看著他,不發一言。艾瑞巴斯麵上的笑容逐漸變淡了一些,如閃電般,他拔出一把匕首。光芒一閃,血光四濺,科爾·法倫跪倒在地,臉上已經多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


    “你最好別用那種眼神看著我.”首席牧師唿出一口濁氣。“至少現在不行,他會發覺的。我們要等他變成祂,你明白嗎?”


    科爾·法倫仍然沒有迴答,隻是深深地低下了頭。艾瑞巴斯皺起眉,但很快就舒展開來。


    無所謂。


    隻要奧瑞利安仍在我的掌控之中,科爾·法倫就不足為懼,接下來隻需按部就班即可他又笑了,並順便伸出手,拍了拍那坐在座位上,如屍體般毫無動靜的原體。


    後者立即睜開眼睛,神色呆板,卻很快就帶上了屬於人性的靈活。


    “什麽時候了?”他轉頭望向艾瑞巴斯。


    “還差三個小時.”首席牧師微微鞠躬,如此答道。


    “很好。”原體微微頷首。“做的不錯,艾瑞巴斯。但是——”


    他忽然止住話語,皺起眉,疑惑地看著艾瑞巴斯。表情中有種不知從何而來的掙紮正在湧現,見狀,艾瑞巴斯伸出手,在他眼前做了一個複雜的手勢,於是原體的表情便立刻歸於平靜。


    “我的榮幸,原體。”首席牧師愉悅地笑了。


    在他身後,科爾·法倫低下頭,伸手扯爛了自己的傷口。血液伴隨著碎肉一同被他握在掌中,懷言者一連長的心中一片死寂。


    今天拔智齒,下午睡了下午,忘記發通知了,抱歉。


    本章5k,欠1k,明日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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