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凱裏亞。」基裏曼說。


    他用高哥特語念著這個名字,低頭看了看桌麵上的數據板,桂冠閃閃發光,應和著室內的燈光。


    過了一會,他抬起頭:「一個野蠻的文明。」


    有種隱晦且並不明顯的怒火在他臉上一閃即逝,蓋奇捕捉到了這件事。他知道原因,但他沒有反駁。


    你要如何反駁事實?


    「的確野蠻,原體,但也並非沒有可取之處。」蓋奇對他的原體解釋了起來。「至少他們有不少明顯來自於失落年代的科技。」


    「科技的發達隻能對比映襯出他們本身的醜陋,而這對於事實根本就於事無補。」羅伯特·基裏曼眉頭緊鎖地說。


    他的手在數據板上上下滑動著,它順從地響應了他的控製,並將更多有關這個世界的消息呈現在了他眼前。


    極限戰士們通過一係列複雜的手段取得了這些資料,而現在,它們則被羅伯特·基裏曼盡收眼底。


    「實際上......」蓋奇顯得有些猶豫。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是不知道該如何繼續解釋,而他的原體則在幾秒鍾後為他解決了這個困難。


    「實際上他們的科技也並不發達。」基裏曼抬起頭,看向他的第一戰團長,表情十分嚴肅。


    「大部分地區的人仍然活得很原始,我真不敢相信在極限星域內竟然有一個這樣的星球。統治者滿身綾羅綢緞,居住在金碧輝煌且先進的宮殿裏,他們的人民卻像是野人一樣以部族的形式來對抗自然......」


    基裏曼難以置信地搖搖頭。


    「我是在做夢嗎,馬裏烏斯?他們甚至會被捕奴隊抓走扔進角鬥場來彼此廝殺,以供那些所謂的‘高騎兵取樂?」


    第一戰團長沉默了片刻,然後才迴答了這個問題。


    「這種事並不稀奇,我的大人。」蓋奇沉重地說。「至少對我們這些老兵來說是這樣。在您迴歸以前,我們就已經處理過很多類似的事了。人們要麽被自己的同胞壓迫,要麽就是被異形壓迫,有時甚至二者皆有......」


    他搖搖頭,沒有再說下去,因為羅伯特·基裏曼的雙眼之中已經充滿了一種堅定。


    他轉過頭,看向了一個坐著的巨人,後者表情平靜地拿著一張長長的羊皮紙卷閱讀著,原體尺寸的沙發對他來說顯得剛剛好。


    「你對這個星球怎麽看,卡裏爾?」


    「你已經有答案了,羅伯特。」巨人抬起頭,微微一笑。「所以何必再來問我?」


    「我的答案未必合你的意。」


    「為什麽要合我的意?」卡裏爾挑起眉。「努凱裏亞並不是一個農業世界。」


    「它可以是。」基裏曼嚴肅地說。「通過軌道掃描與斥候們發迴的消息來看,這顆星球的土質相當適合進行大規模的農業活動,而這些被壓迫已久的人們顯然也需要一份正當的工作來讓他們過上正常的生活。」


    卡裏爾沒迴答,隻是慢慢地將手裏的羊皮紙卷一點點地卷了起來。


    做完這件事後,他看了一眼想努力保持目不斜視的馬裏烏斯·蓋奇,第一戰團長的動力甲鋥亮無比,機油的氣味也很明顯,顯然在來見他們的原體以前好好地打理過。


    「我覺得,還是將這件事交給蓋奇戰團長定奪比較好。」卡裏爾輕聲說道。「畢竟,如果你打算使用武力來征服這顆星球,第一戰團肯定會打頭陣的,不是嗎?」


    羅伯特·基裏曼嚴肅地轉過頭,看向了他的第一戰團長。


    後者此刻的麵無表情則為他接下來長達一分半鍾的沉默增添了更多有趣的意味,基裏曼當然沒有忽略這一點,他很快便


    意識到了蓋奇此刻的沉默到底是什麽意思。


    「你有話就說,馬裏烏斯。」基裏曼無奈地說。「我們過去不都是這樣嗎?有話直說。」


    蓋奇仍舊沒有迴答他的原體的話,他沉默著,又思考了四十秒,隨後才給出了一個謹慎的短句。


    「被戰火摧殘過的土地上生長的麥子會更加旺盛。」蓋奇如是說道。「我無意向您隱瞞些什麽,原體,第一戰團的確渴望榮耀——但努凱裏亞上的人們也需要我們去切除那危害他們的腫瘤,不是嗎?」


    基裏曼笑了。


    「那就讓戰爭開始吧。」他輕柔卻堅定地說。「即刻開始。」


    十八分鍾又四十一秒後,有離散的火雨從努凱裏亞的軌道之上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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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克萊斯特在睡夢之中驚醒,她的骨骼、肌肉與皮膚都在一齊震顫。她睜著眼睛躺在臭烘烘的獸皮上,過了一會才意識到這不是她的錯覺,因為岩壁也在震顫,有砂石落下,灑了她一臉。


    她猛地坐起身,感到一陣惱怒。火把燃燒,動物油脂的氣味仍然明顯。而卡雷利安則仍然停留在那片岩壁上,倚靠著它,仿佛它才是他的雙腳。


    他們全都醒了。


    「怎麽迴事?」有人低沉地詢問。「奴隸主們打算來幾次罕見的夜間角鬥嗎?」


    「他們在晚上有舞會要開,可沒空來管我們。」另一個人粗俗地大笑起來。「這幫應該被掏空內髒扔進泥巴裏的雜碎。」


    岩洞中陡然爆發出了一陣刺耳的大笑,角鬥士們向來如此,他們的言語是他們唯一能夠傷害到奴隸主們的武器。所以他們中的每個人都會學著使用並精通它,無論他們過去來自何方。


    角鬥士的孩子、來自森林的孩子、來自沙地、火山、綠洲、平原的孩子......不論年齡,不論性別,他們將言語變成盔甲與武器,然後挺起胸膛,在奴隸主們的注視下一個接一個的赴死。


    無人可以逃脫。


    至少在克萊斯特的記憶裏沒有,她已經在這個角鬥場裏待了三年,三年裏,沒有一個角鬥士活著走出去過。他們要麽被沙坑掩埋,要麽就是葬身於野獸之口。


    討論持續了一陣子,粗俗的笑話與冷嘲熱諷也持續了一陣子,岩洞裏鬧了起來,但卻沒有衛兵前來阻止。


    這點很奇怪,在過去,那些高騎兵的狗腿子們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可以耀武揚威的機會,他們會尋求一切機會來折磨他們,其中就包括夜晚的喧鬧。


    岩洞內逐漸變得安靜了下來,他們都意識到了不對。


    克萊斯特看向那個閉著眼睛靠在岩壁上的男人,輕聲開口、詢問:「卡雷利安,你知道這是怎麽迴事嗎?」


    「我不知道。」卡雷利安閉著眼睛,如此迴答。「但我建議你們都安靜下來,保存體力......」


    他的建議很有效,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這個岩洞裏最開始有八個人居住,三天前的那場戰鬥死了六個,而現在則又補充了八個進來。


    除去閉著眼睛的卡雷利安以外,其他人都睜著眼睛,在黑暗中彼此對視,無聲地交談,就連克萊斯特也是一樣。


    ——但她並沒有在思索岩壁的震顫,她是在想那時不時從地底傳來的怒吼。那張猩紅的臉的主人在幾個小時以前曾對她說出了自己的名字,她則將這當成了一種榮耀。


    安格朗。


    她默念著他的名字,感到一陣不寒而栗。看台上的觀眾興奮地稱唿他為安格羅尼厄斯,又或者是不敗者,但是,又有幾個人真的在乎他到底叫什麽?


    她躺在獸皮上,凝視著岩壁,思索著這一切,感到一陣可怕的迷惘。不過,這


    種情緒並未能持續太久。


    一陣低沉且尖銳的聲響突兀地響起,在所有人的耳朵裏製造出了令人難以忍受的可怕噪音。但他們還沒來得及有所反應,便陡然感到地麵上傳來了一陣巨大的震動,盡管隻有一瞬之間,但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它。


    「什麽東西?」有人在黑暗中問。


    沒有人迴答他,因為沒有人有答案。


    岩壁是封閉的,如果大門不被拉開,就沒有其他任何手段可以看見外界。如果不是位於岩壁頂端的通風口會有光線灑下,角鬥士們甚至可能無法分辨白天與黑夜。


    他們屏氣凝神地等待了片刻,想知道角鬥場的衛兵對此會做出何種反應,但他們卻沒聽見那標誌性的叫罵——實際上,他們聽見的,是人類的慘叫聲,以及一種接連不斷響起的沉重聲響。


    討論再度開始,人們七嘴八舌地給出了他們自己的見解。


    有人說是政變,畢竟這裏是戴舍阿,努凱裏亞的首都。有人說是死去的角鬥士們來索命了,說的煞有介事,說到最後,甚至用他那破鑼般的聲音喊起了複仇二字。


    簡短而有力,撞在岩壁之上,仿佛某種古老的迴響。


    他們很激動。克萊斯特想。


    來自森林的孩子跳下了她已經被砂石布滿的床鋪,來到了沉重的精鐵大門前。她將耳朵貼上,仔細聆聽。


    在這一刻,有諸多隱秘的聲響古怪地傳遞進了她的耳朵,最明顯的一種是衛兵們的慘叫和警報聲,然後是他們的武器開火的那種低沉的嗡鳴。


    可是,除此之外呢?


    她還聽見那沉重的聲響,以及許多個整齊劃一的沉重腳步聲。它們整齊地簡直令她感到驚愕——到底是許多個穿了盔甲的人在行動,還是一個長了許多隻腳的人在行動?


    她沒能得到答案,因為僅僅兩秒後,便有一陣爆炸將她徹底地掀飛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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