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問,費魯斯·馬努斯會直截了當地告訴你——對他而言,思考,現在是一種苦痛而折磨的刑罰。


    尤其是羅格·多恩和福格瑞姆在不停交談的情況下。


    “他們把你關在外麵?!”


    徹莫斯人瞪大眼睛,滿臉的不敢置信。“他們怎麽能這麽做?!”


    “考慮到他們從不做多餘的事,我認為這是父親的命令。”羅格·多恩麵無表情地迴答。


    “父親最多也就是對一些事不解釋而已,他什麽時候把我們全都關在外麵連麵都不見過?!”


    福格瑞姆猛地轉過頭。“費魯斯!”


    “......嗯。”


    “把這見鬼的門砸開!如果真的是父親不想見我們,他也應該親口說,而不是讓他的親衛代勞!”


    “......或許我們應該再等等。”


    費魯斯·馬努斯移開視線,好讓自己不必與福格瑞姆對視,也不必看見他此刻的表情。


    鋼鐵之手以一種和此前大不相同的平和態度誠懇地開口了:“就像羅格說的那樣,禁軍們隻遵守父親的命令,所以......我們最好還是等待。”


    “康拉德已經下去了!”


    福格瑞姆隱含怒意地皺起眉。“我們現在根本就不知道禁軍是下去做什麽的,他們也不說,父親也不說......等待?難道真的要等到事情發展成最糟糕的樣子再做出決定嗎?”


    “父親不會放任你想象中的事發生的,福根。”羅格·多恩平靜地搖搖頭。


    “可是......”


    “等待吧。”羅格·多恩低聲說道。“耐心一點,繼續等待......”


    “不必了。”


    書房的大門被打開,身穿金甲的巨人緩慢地走出。他背著手,走的很緩慢,桂冠輕巧地貼合著他的皮膚,渾然天成。


    “父親!”福格瑞姆幾乎是喊起來的。“到底是怎麽迴事?!”


    帝皇看他一眼,並未急著說話。隻是讓他的其他兩個兒子發表他們的意見。


    “父親。”


    羅格·多恩並不說話,隻是低頭問候,表達自己的敬意——除此以外,他什麽也沒說。福格瑞姆惱怒地看了他一眼,仿佛不理解為何多恩如此從順。


    至於費魯斯......


    鋼鐵之手輕微地歎了口氣。


    “父親,康拉德......”


    “我知道。”帝皇平靜地點了點頭。“讓他去吧,這並無大礙。”


    “可您讓您的親衛們下去到底是為了什麽?”


    福格瑞姆焦躁不安地問。“是為了協助卡裏爾·洛哈爾斯清理那個巢都嗎?可他明明拒絕過我們提出的幫助了。”


    “不。”


    帝皇平靜地搖了搖頭。


    他比他的兒子們都要高,他俯視著他們所有人——但是,在這一刻,羅格·多恩卻分明從他們無所不能的父親眼中看見了一種極為強烈的悲傷。


    “不是為了協助他清理巢都......而是為了幫助他。”


    他停頓,然後重複。“他需要幫助,否則,我絕不會幹涉。”


    “可您已經幹涉了。”費魯斯皺起眉。“後續該如何收場?還有,您的親衛說您剛剛在書房內......作戰。”


    “我的確如此。”


    帝皇輕微地頷首。“但這不是一場你們能看見的戰爭,它也不該被你們所看見......”


    “您不打算為我們解釋一下嗎?”福格瑞姆追問道。“我們在您的書房外站了這麽久。”


    “我已經解釋的夠多了。”


    帝皇閉上眼,刹那間,有細微的疲憊一閃而過。多恩皺起眉,表情嚴肅了起來,但仍然沒有開口。


    “可是——”


    “——福格瑞姆。”


    帝皇看向他寵愛的兒子,表情裏頭一次有了點波動,隻是那意味極其複雜,甚至複雜到讓人完全無法理解。


    “......父親?”徹莫斯人茫然地抬起頭。


    “不要去追問這件事。不要去調查它,不要去收集那些隻言片語,亦不要試著拚湊所謂的真相。伱們不該了解它,沒人應該了解它。”


    他再次停頓片刻,羅格·多恩看見他在喘息,而其他二人卻隻是將這當成了一種為了加深語句威嚴的刻意停頓。


    多恩抿起嘴。


    “忘記它。”帝皇用一種命令般的語調說。“明白嗎?”


    費魯斯在片刻的沉默後點了點頭,他不知道原因,但他會遵從。福格瑞姆也是如此,隻是多少顯得有些不甘心。


    至於羅格·多恩......


    他隻是沉默,不發一言。在他的兄弟們沉浸於父親的話語中時,唯有他和他們的父親視線交錯了。


    凝視著那雙眼眸,多恩的臉上似有猶豫閃過。


    而帝皇......


    他隻是平緩地搖了搖頭。


    無需多言,羅格。你已知曉緘默的必要......


    他轉過身,再次進入書房,大門沉重地合攏。


    -----------------


    卡裏爾是在一陣顛簸當中醒來的,他感到一種上升的引力,它牽動傷口,疼痛隨之而來,迫使他睜開了雙眼。


    ——我在哪裏?


    這個疑問誕生不足一秒後,一張熟悉的、蒼白的臉便出現在了他麵前。


    “啊,幽魂。晚上好”


    卡裏爾微笑著點點頭,已經取得了答案。他嘶嘶作響地問候。


    “晚上好。”


    午夜幽魂幹澀地點了點頭,他努力地保持著麵無表情,但卡裏爾能從細枝末節處看出那些被他隱藏起來的情緒。


    他一向如此,一向可以。


    “我沒事。”他輕聲說道。“隻是一點小傷而已——那把矛呢?”


    “......還給禁軍們了。”幽魂低聲迴答。“他們已經離開了。”


    “這樣啊......”


    卡裏爾轉過頭,看了一眼機艙內部。


    金屬板、座椅、安全帶......以及舷窗外高速掠過的雲層。這種熟悉而陌生的景象讓他一瞬之間幾乎有點恍惚,不過,隻在下一秒,卡裏爾便將它壓了下去。


    “我在幻象裏看見你了。”幽魂扭過頭去,用他最輕的聲音如此說道。


    “是嗎?”


    卡裏爾還能說什麽呢?他並不意外。


    “你......”幽魂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你失控了,對不對?”


    “對。”卡裏爾承認了。


    “怎麽會這樣?”幽魂問。


    “因為......我疏忽了。我有一種必須將所有事都自己扛在肩膀上的傲慢。”


    卡裏爾若有所思地說,隨後竟然笑了起來。“而我過去竟然沒意識到我如此傲慢,有趣。”


    “傲慢?”


    “是啊,傲慢......或者說,是一種‘非我不可’的責任感。我的心理應該是出了點問題,幽魂,這點很不好。”


    “問題?什麽問題?”幽魂追問起來,他不知何時又將頭扭了迴來,此刻正盯著卡裏爾的眼睛,一眨不眨。


    “怎麽,你問這個,是想幫我解決嗎?”卡裏爾朝他眨眨眼,輕聲笑了起來。


    “......是的。”幽魂沉悶地迴答。“我想幫你。”


    卡裏爾不由得歎息了一聲——他已經能從幽魂的反應上窺見他的成長了。


    隻是幾天而已,就有了這樣的進步......但卻還是在涉及到有關他的問題上表現得如此脆弱。


    這樣很不好啊,幽魂。卡裏爾眯起眼睛。


    “你幫不了我。”他平靜地迴答。


    幽魂抿起嘴,但卻沒有急著反駁,而是等待著卡裏爾的下一句話。他知道,卡裏爾一定會解釋的。


    果然,片刻之後,卡裏爾輕聲開口了。


    “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個空洞,幽魂。”


    “有人選擇用故去之人的骨灰填埋,有人選擇用酒精或放縱填補。而大多數人隻是無視它的存在。至於我......我還沒有找到辦法呢,就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解決辦法,你又要怎麽幫我呢?”


    “但你至少應該將它說出來吧......?”


    “語言可沒有辦法描述它。”


    卡裏爾搖搖頭。“實際上,大多數人甚至都不會察覺到他們的心裏有個空洞......比如你,幽魂,你察覺到了嗎?”


    午夜幽魂以他特有的表情迴答了卡裏爾,後者啞然失笑,翻過身,從地上站了起來。


    幽魂不自覺地緊張了起來,目光追隨著他的移動,想知道他要去做什麽。


    但是,卡裏爾卻隻是來到了駕駛艙後方,禮貌地打了個招唿。


    “這位......”


    “阿庫多納,卡裏爾·洛哈爾斯大人,我來自帝皇之子軍團。”


    “啊,是那位福格瑞姆的軍團?另外,請你務必不要在我的名字加上大人二字。直唿我的名字就可以了,阿庫多納先生。”


    “......是我對高哥特語理解有誤嗎?您口中的先生這個詞為何聽上去如此地令人感到疏遠?”


    卡裏爾輕聲笑了起來,他拍了拍駕駛座位的靠背,低聲說道:“多謝你願意載康拉德一程。”


    “隻是小事一樁而已,大人......”


    “怎麽又叫大人了?”


    “這是禮儀。”阿庫多納輕柔卻堅定地說。


    “......好吧,但我就不叫你先生了,阿庫多納。你是個有趣的人。”


    “多謝,卡裏爾大人。”


    輕笑著,卡裏爾捂住胸口轉過身,挑選了一個座椅坐下了。他動作緩慢地扣上安全帶,並向還站著的幽魂揚了揚下巴。


    “......”


    康拉德·科茲罕見地歎了口氣,轉過身,也坐下了,動作迅速地給自己扣起了安全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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