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皇保佑我們。」


    卡馬斯防衛軍第二團第一連上尉"鐵人"科瑞爾喃喃自語道。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正麵對著一整片燃燒的天穹。在他的記憶中,卡馬斯的天空一直都是一種非常漂亮的湛藍色,他沒想過這種藍色會消失,但現實就是現實,天空已然破碎。難以形容其體積的巨大爆炸在雲層之上悄然爆發,於他的視網膜上烙下了一個又一個疼痛的光斑。


    在這以後,狂風、雨點和戰艦的殘骸方才到來。風把他吹得動彈不得,隻能用手抓住戰壕兩側突出來的木樁,搖曳的光點以急速劃過天邊,如雷般沉重的悶響迫使他勉強張開了眼睛。他看見數不清的戰機、炮艇與各類導彈。


    卡馬斯本地的防空力量已經全部出動,他卻沒辦法得知具體情況,甚至沒辦法聯係上作戰指揮部


    這一切都要追溯到三十六分鍾以前,彼時,他正在集結處進行戰前準備工作,一塊從天而降的巨大碎片毀了一切。


    那東西大概是從真空中降落下來的,多半是被戰艦或空間站的武器陣列命中後解體的艦船殘骸。卡馬斯的重力捕捉到了它,於是這塊碎片便欣喜地落地,重重地砸在了防衛軍第二團集結處右側大約兩公裏處。


    它造成了諸多堪稱恐怖的連鎖反應,其中有兩點,對整個正在集結中的第二團造成了致命打擊。


    說來也簡單,一是地震,二是通訊中斷。地震使處於集結處邊緣的運輸線和裝甲部隊首先癱瘓。載具的引擎,被封存在板條箱內的手雷、彈藥與各式武器


    在火焰中,它們接二連三地加入到了這場毀滅裏,通訊的中斷則讓恢複秩序這件事成了徹頭徹尾的奢望。


    科瑞爾隻能在不斷的搖晃、顛簸和震撼中眼睜睜地看著他的連隊,他的團在這場持續了足足三十多分鍾的恐怖災難中分崩離析——而他們甚至連敵人的麵都沒有見到。


    這一切聽上去都像是一個古怪、可怕的玩笑,是不是?


    鐵人衷心希望這是個玩笑,他發自內心地想說服自己,這一切都隻是幻覺。


    是他突然精神疾病發作了,第二團實際上沒有任何問題,他正坐在營帳內接受醫生的治療,以及團長費爾德曼的辱罵。


    那禿頭的老東西大概會罵他是個無能的窩囊廢,大戰在即,卡馬斯被混沌入侵,他身為第一連的連長卻在這個關鍵時候癔症發作了?他怎麽可以這樣辜負帝皇?


    「醒過來!你這個廢物!」費爾德曼對他吼道。「握緊你的槍,上尉!帝皇需要你!」


    這一句話如子彈般擊中了他,也拯救了他,仿佛費爾德曼真的就站在他身後,將他從懸崖邊緣拉了迴來。然而,科瑞爾迴頭凝望,卻沒有看見半個人影。


    他咕噥一聲,感到頭疼,黏糊的鼻血噴出鼻腔,滑到了他的衣服上。


    一個嘶啞的聲音從他身後響起:「上尉,第一連重新集結完畢,一共兩百二十二人。」


    「多少?」科瑞爾問。


    「兩百二十二人。」那人迴答,灰撲撲的臉上,一雙眼睛裏滿是血絲。


    看著他,科瑞爾的頭痛似乎減輕了些許。他把自己的爆彈槍甩到身後,一邊拍著自己的腦袋,一邊朝前行走,同時仍然不忘問更多問題。


    「政委呢?」


    「死了。」他的現任副手說。「但我們遇到了一個新政委,他正在等您。」


    科瑞爾一語不發地走向了戰壕末尾,他的士兵們就站在那兒等他,所有人身上都有傷,許多人甚至還在流血。一個穿著政委大衣,把帽子拿在手裏擦拭的男人站在所有人前方。


    他的左耳不見了,包著髒兮兮的繃帶,臉頰緊繃,表情嚴肅。眼見科瑞爾朝他走來,這人便把帽子戴上,行了一個天鷹禮。


    「很高興見到您,上尉。我是布拉克·莫多,原第六連新任政委。」


    「第六連沒了,他們離鉕素有點太近了。」科瑞爾幹巴巴地說。「現在我邀請你加入我們,在襲擊發生以前,我們收到了來自最高指揮部的命令。我們要前往拉達頓河駐防,那裏有針對混沌的目擊報告。我需要一個政委。」


    布拉克眯起雙眼,點了點頭:「我加入,上尉。」


    沒有過多的言語,第一連從集結處的西北角出發,踏上了前往拉達頓河的路程。期間通訊偶有恢複,但更多時候,頻道內傳來的隻是雜音。


    科瑞爾抓住了那幾次來之不易的機會,他得知第二團並非隻有他們活了下來,還有半個裝甲連和幾隻連隊同樣挺了過來。


    但是,由於地震造成的地麵陷落,他們暫時無法與第一連匯合,隻能寄希望於在拉達頓河見麵。一個小時又四十四分鍾後,全員帶傷的第一連抵達了目的地。


    拉達頓河此時已經被血染紅,數不盡的屍體從上遊一直飄到了下遊,在河對岸,火焰熊熊燃燒,不時便有光芒閃爍,一些畸形的變種人或雜交種會從中衝出,試圖踏過河流。火力陣地上早已架好的機槍會止住它們的步伐,然後把它們打成碎肉。


    眼見這一幕,科瑞爾總算是稍微鬆了一口氣——拉達頓河陣地如今還牢牢地被握在卡馬斯人手裏,這意味著支援線已經拉起。


    隻要等到通訊恢複,便可聯係後方力量進行定點轟炸,到了那時,陣地便可真的穩固下來,這對後方的幾座城市來說是天大的好消息


    「情況有些不對。」他邀請加入的新政委忽然嚴肅地說道。


    「是嗎?你有何見解?」科瑞爾一邊問,一邊抓著槍跳進了駐地指揮部為第一連指定的戰壕。


    他腳步急促,東張西望,檢視著這裏是否合格。布拉克·莫多緊跟在他身後,腰間鏈鋸劍劇烈晃動,第一連的士兵們則就地開始架設武器,清理觀察孔,準備手雷。一係列動作有條不紊,平日裏嚴苛的訓練在此時派上了大用場。


    「我不相信正式發起進攻的混沌會隻派出這些可悲可恨的***來和我們作對,它們充其量隻是炮灰,上尉。」


    「而且,最高指揮部明確指出,這次戰爭要麵對的敵人是一群當慣了星際海盜的叛徒。此時戰火已經蔓延至卡馬斯地表,他們人呢?就算這隻是障眼法,用來吸引我們的注意力,可這群炮灰又能撐多久?」


    科瑞爾迴過頭來,沉默數秒,再度發問:「所以,你的意思——」


    他未能將話說完,一聲從空中傳來的巨響打斷了他們之間的交談。科瑞爾立刻抬頭凝望,卻被一陣狂風吹得眯起了眼睛。與此同時,與此前相似的灼痛也再次降臨到了他的視網膜上。


    在閉上眼前的最後一刻,他所看見的事物,是一團巨大、璀璨,形體卻畸變如人體內病變器官的淡紫色氤氳.


    然後是雨,難以形容的汙穢之雨。


    政委布拉克從胸膛中迸發出一聲咆哮,拽著科瑞爾躲進了一座下沉式的防禦工事之中,與此同時,陣地的另一端,槍聲開始大作。


    依托一些儀器臨時構建出的陣地通訊網絡中響起了連續不斷的尖叫聲,那絕非軍官或通訊兵的匯報,而是另一種聲音。光是聽著它們,就讓還閉著眼的科瑞爾感到渾身發冷。


    他不顧布拉克的阻攔,揉著眼睛,瞪著血紅的雙眼從防禦工事裏爬了出來,卻未曾想到爆炸再度降臨,而這一次,甚至要比上一次更加駭人。


    科瑞爾頭疼欲裂,有生以來第二次,他覺得自己真的


    要發瘋了,他受不了了,否則他怎麽會把麵前的政委和士兵看成一團又一團扯去了人皮的血肉混合物?否則他怎麽會將那爆炸聲辨識成一聲悠長的慘叫,其中滿懷痛苦和愉快?


    他瘋癲地抬起頭,涕淚血橫流的臉上一片模糊,一個正降落的人影被他那快速轉動的顫栗著的眼球所捕捉。


    在他眼中,那人麵容慘白,一雙眼睛好似鬼魂般漆黑。一頭赤裸的野獸正被他踩在腳下,胸膛已被某種東西剖開,鮮血、內髒與其他東西順著重力而飛出。


    這人僅僅隻出現了一秒不到,便徹底消失,任憑科瑞爾再如何去找,也找不見半點影子,仿佛隻是他的幻想,但那頭野獸卻是貨真價實的,它也絕非僅有一隻。


    在它上方,還有更多的穢物緊隨其後的落下.


    是的,天上正在下雨。


    「你看見了嗎?」科瑞爾顫抖地問。


    布拉克沒有迴答,隻是用力地把他拽倒,並拔出了腰間的爆彈手槍。


    說來好笑,在這個瞬間,科瑞爾卻發現這把手槍被保養的非常不錯,其槍管甚至還做了特殊處理,那種光華是騙不了人的——所以他要槍斃我?因為我看見了不該看的事?


    上尉的胡思亂想在一秒鍾後便得到了解答,政委的手再次發力,把他拉起,緊接著,槍聲大作。


    科瑞爾轉頭看去,從模糊的觀察窗內看見一大群如潮水般湧動著的惡魔正朝著他們衝來。早已架設好的機槍和各大陣地上的士兵們都正在射擊,爆彈與激光連結成的雨點擋住了它們的第一波衝鋒,便於使用的迫擊炮們也緊隨其後地開了火。


    煙塵四濺,血肉飛濺,科瑞爾如本能般從身後拉過他的爆彈槍,關掉保險,對準魔潮,將扳機一口氣扣到了底——但是,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真的瘋了,那幻覺居然卷土重來。


    他再次看見了那個鬼魂。第一發爆彈射出槍膛,火光乍現,那鬼魂站在戰場的一角。彈殼落地,科瑞爾本能地開始發力,對抗爆彈槍的後座力,那鬼魂消失在了原地。


    第二發爆彈與第三發爆彈射向魔潮,科瑞爾的眼睛所捕捉到的畫麵終於傳遞到他的大腦,生物訊號被解析,鬼魂的存在再一次開始撕扯他的理智。


    他瞪大眼睛,轉動脖頸看向陣線右端,恰逢一片殘肢斷臂飛上半空.


    以上這一切,僅僅發生在三秒鍾內。第四秒,科瑞爾打光了他的彈匣。第五秒,他迴到防禦工事後開始大口喘氣。


    「我瘋了!」他對政委布拉克吼道。「我看見一個——」


    「——一個什麽?!」政委對他吼道。


    科瑞爾沒有說話,他突然想到,如果那鬼魂是在殺戮惡魔,那他就不是一個他應該去恐懼的對象。哢噠一聲,新的彈匣被裝入,第一連的上尉瞪著眼睛本能地完成了上膛動作。


    他再度站起身來,重新迎敵,卻沒有再一口氣打光彈藥,隻是瞄準著那些衝得最前的惡魔進行短點射。十一秒內,他再次打光了一個彈匣,卻沒再看見那鬼魂的影子。


    正當他懷疑自己是真的瘋了的時候,魔潮後方卻忽然飛起了大片大片的.雨?


    雨?不,恐怕不是,沒有雨帶著破碎的骨頭與血肉。


    科瑞爾愣住了,惡魔們尖厲的吼叫聲將他驚醒。一陣腥風撲麵而來,如迎麵正拳一樣打得他連連後退,差點摔倒。他踉踉蹌蹌地靠在冰冷的牆壁上,背部一片疼痛,卻發覺槍聲漸停。


    怎麽迴事?難道它們打過來了?!他連忙左右觀察,可陣地上沒有半點近身搏鬥的痕跡。槍聲之所以減弱,隻是因為士兵們主動停下了射擊


    他遙望河床對岸,視線越過那布滿了死屍的血腥溝壑,看見了一片淡淡的白色霧氣,以及正在


    其中湧動的無數扭曲影子。


    那些是惡魔們的影子,這點毫無疑問,但是,它們都正在一個接著一個地倒下。沒有槍聲,沒有轟炸,也沒有鏈鋸武器的咆哮,隻有連續不斷的血肉撕裂聲。


    這聲響大的驚人,竟能從河床對岸一直蔓延到陣地前端。至少科瑞爾自己是聽得真真切切,而且,不知為何,他不覺得害怕。


    迴想起那張慘白的臉,他心裏居然半點恐懼也沒有。


    數分鍾後,迷霧開始緩慢地逸散。士兵們再度舉槍,瞄準對岸。然而這一次,於他們眼中出現的並非惡魔,而是一個渾身血汙的男人。


    他沒穿任何護甲,反倒穿著件襯衫,袖子滑稽地挽起,直到手肘,好像剛才正在勞作。他看了河對岸一眼,便迅速地消失了。


    科瑞爾長出一口氣,他不知道其他人是否如他一樣,看見了那枚被男人別在右胸前的天鷹徽記但他的確是看見了,而且看得十分真切,這絕不是他的幻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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