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抱著自己的頭盔,紮布瑞爾緩緩地坐了下來。屬於清晨時分的微風撲麵而來,向他傳遞了某些常人無法注意到的訊息。從中,他得以知曉,森林正在複蘇


    在其他地方使用這個形容來描述清晨的森林是相當古怪的事,晝伏夜出的動物和不分日夜的植物們可不會以人類的時間觀念來生存。


    但卡利班就是如此,一旦黑夜降臨,哪怕是再優秀的獵手也會選擇縮迴自己的藏身之處,等待天亮。


    紮布瑞爾想象著露水滑過葉片的景象,從中得到了一點小小的平靜。他低下頭,將頭盔放在了身下暫時用作椅子的一塊巨石上,然後開始眺望遠方。


    此時,他已經來到了一片山崖的頂端,腳下延綿不絕蔓延出去的森重綠色好似海洋般微微起伏,樹木與它們的葉片將光線全都掠奪,把每一寸空間都擠得水泄不通,隻有少部分區域仍可以享受到陽光的直射。


    暗黑天使凝視著這片他完全陌生的世界,心中不免感到幾分駭然。


    是的,他知道這裏是卡利班,但是.


    他不自覺地低頭看了一眼右手掌心,一枚天鷹徽記正在掌中接受著他的檢閱。


    構成它主體的材質是一種混合金屬,不是什麽特別好的材料,邊緣已經多處褪色,這使得鷹翼看上去幾乎像是染了血。


    紮布瑞爾凝視著它,許久才收迴視線。在與塞拉法克斯短暫地打過一場後,這枚被找到的鷹徽便投射出了另一道金色的門扉,並牽引著他步入其中。


    他為此有些憂慮,老爵士交給他的任務逐字逐句地湧上眼前,暗黑天使雙眉緊鎖,思索著那些仍然顯得像是謎語般的話中到底掩藏著什麽.


    他很快便意識到自己一定會在不久後再次穿越時間線,並不可避免地對此事感到了擔憂。


    紮布瑞爾憎恨塞拉法克斯,但他必須承認,那墮落的叛徒有一件事沒有說錯:他不該掌握這種力量,也不應如此隨意地穿梭於時間之中。


    這樣做會引來什麽後果?他所身處的那個未來,他的"現在",是否會因為他的行為而招致改變?


    有那麽一刻,暗黑天使不可避免地感到了一點動搖,很輕微,但的確貨真價實的存在一些衝動的想法順著這點動搖湧進了他的思維中,許多個聲音開始對他低語。


    紮布瑞爾渾然未覺其中險惡,隻是渾渾噩噩地聽著它們的講述,直到萬籟俱寂,一陣唿嘯的風衝入他耳膜之時,暗黑天使方才恐懼地意識到,那些聲音聽上去與塞拉法克斯一般無二。


    它們說:你可以改變一切。


    紮布瑞爾本能地握緊了雙拳,一陣風從他頭頂劃過,與之一同而來的還有某種使他感到本能般熟悉的轟鳴聲。沒有半點猶豫,他的身體搶在大腦反應過來以前做出了行動。


    他一步踏迴石頭旁,抄起頭盔戴上,一個縱跳迴到了嚴密的綠色之中。被山崖上樹木切割的天空映入他的眼簾,數十架強大的炮艇從中輕巧地劃過


    頭盔之後,紮布瑞爾的雙眼瞬間瞪大了,清晰無比地看見了這些炮艇機身上的金色鷹徽與閃電。


    他立刻通過神經連接關掉了動力甲內置的一切戰術係統,僅保留最基礎的輔助運行。哪怕隻有一點可能性,紮布瑞爾也不願意冒險,他不敢去賭自己如果被發現會發生什麽事。


    而後天色乍暗,太陽被遮蔽,難以形容、千百倍強於此前那陣勁風的狂風自頭頂降落。火焰、光線,某種使人心醉神迷的光彩.


    一座漂浮的城市從他頭頂降下、漂浮、遠去。


    紮布瑞爾停止了唿吸。


    有生以來第二次,他看見了


    帝皇幻夢號。


    帝皇已至,他來此赴會,與他的兒子萊昂·艾爾莊森見麵。


    這意味著紮布瑞爾現在所處的時間已經再次向後推進了數十年,同時也意味著,老爵士對他講述的那個刺殺事件即將同步發生


    盧瑟在消失前曾告訴他,他自己已經處理好了一切。紮布瑞爾對這個說法深表懷疑,錯亂的時間線很可能已經讓盧瑟的努力化作泡影。而且,同樣身處這混亂時間線上的人可不止他一個。


    盡管塞拉法克斯絕無可能對帝皇產生任何威脅,可是,還是那句話——紮布瑞爾不敢去賭,他也不可能對一次針對帝皇的刺殺坐視不理。


    在成為暗黑天使以前,他曾是直屬於帝皇的死亡天使。


    紮布瑞爾深吸一口氣,做了一個決定。


    ——


    人們正在狂歡。


    喝不完的酒、一盤又一盤端上餐桌的食物、不知從何處傳來的歌謠.火光衝天,將半邊夜空照得猶如白晝,奧都魯克要塞修道院被這光芒包裹地好似懸浮於天上,密密麻麻的人群卻將它拉迴了現實,一種狂喜正在其中蔓延。


    卡利班人已經知道了帝皇所做之事,那些從泰拉來的宣講者早在這些天裏完成了他們的工作。榮耀的泰拉,偉大的帝皇.盡管並沒有經曆過,卡利班人對此卻與有榮焉。


    他們中有許多人都已將帝皇與心中曾信仰的某個卡利班本土神祇劃上了等號,認為他就是行走在人間的神明,可以使他們免除苦痛,永恆地生活在幸福之中。


    這場不停的宴會就是先兆之一,販夫走卒們坐在桌旁開懷大笑,不再像以前那樣小心翼翼地偷偷遐想未來,而是光明正大地將自己的想象說出了口,絲毫不顧不遠處坐在另一桌上的那些騎士老爺們的臉色。


    對於平民們而言,他們已經有了新的保護者。


    有些人對此很不滿,黑暗中的紮布瑞爾看得非常真切。


    他已經躲在要塞騎士團四千米外的這片森林中待了一整天,那些工程機械暫時還沒對他這裏動手。它們已經清理出了足夠的空地,用來給明日做準備。


    帝皇已經到來,隻差最後十幾個小時便會正式地與卡利班人見麵,在這個節骨眼下,繼續讓這些機械工作顯然不是什麽明智之舉。


    紮布瑞爾一動不動地使用著目鏡觀察著整個要塞修道院,將唿吸放得異常輕柔。盡管他已經勘探過,附近沒有警戒部隊的蹤跡,但這恐怕隻是暫時的。


    前不久,他曾在夜幕下看見一些模糊的影子閃過北方的山崖.


    暗黑天使暗自苦笑,發覺自己現在所做之事反倒才更像是個刺客。


    三個小時後,宴會的熱鬧氣氛方才逐漸散去了一點。


    已經狂歡了一整天的人們多數都選擇了離去,他們在不遠處的空地上有許多帳篷可供休息。許多騎士也離席了,三三兩兩地迴到了修道院內,他們今晚大概率會選擇冥想。


    紮布瑞爾將視線放至遠方,看見一個龐大且模糊的形體,起伏巍峨如山脈。他知道,那就是帝皇幻夢號。帝皇本人正在其上,與他的衛隊一齊,等待明日。


    紮布瑞爾不知道衛隊具體有多少人,但一定不會少。不過,這並非他需要考慮的問題,他隻需要進入奧都魯克修道院內部即可,謀劃刺殺者必定身處其中。


    紮布瑞爾還記得曾與盧瑟談話時順著他的指引遙望奧都魯克城牆所看見的那幾張臉,而這些人並未參加宴席,想來大概也正常,這畢竟是最後一日,他們自然要抓緊這時間來確認每一個環節是否妥當.


    紮布瑞爾站起身,悄無聲息地跑出森林,朝著修道院而去。四千米的距離,對於一個泰拉裔的軍團老兵而言,哪怕是全程使


    用潛行技術也不過隻是數分鍾的事。


    他沒費多少功夫便繞過那些明樁暗探,堂而皇之地走入了已經不算擁擠的人群之中。


    他那套曆經風霜,卻在臨近報廢的最後一刻得到精心修繕與維護的mk2在這個時代完全不顯違和,就連披風也不會引起太多注意力——畢竟,現在可是第三十個千年的早期,在盔甲上雕花並附加各種裝飾對於阿斯塔特們來說是最常見不過的事情。


    沿途的卡利班人敬畏地看著他,並自發地讓開了路,沒有人試圖上前與他搭話,仿佛他是一座活著的雕像,或其他類似的什麽東西.


    這讓紮布瑞爾想起了他隨著軍團初到卡利班時聽見的一些言論。


    有許多不算年輕的卡利班人覺得,阿斯塔特和他們並非一個種族。在當地的報紙上,這些人與反對者展開了激情的辯論,其中觀點非常鮮明。


    當然,這種想法並未持續太久。當雄獅帶領著他們真正意義上地融入進卡利班,並招收那些適齡的孩子以後,這種偏見便被迅速消除——


    「——大,大人?」


    紮布瑞爾低頭看去,看見一個半大小子。他穿著秩序騎士團學徒的長袍,剔著光頭,表情卡在不安與堅定之間。值得一提的是,他背著雙手。


    「什麽事?」紮布瑞爾明知故問道。他有身高優勢,自然看得清這孩子在掩藏什麽。


    男孩從身後伸出手,一個厚重的木頭酒杯在他手裏搖晃,杯中酒液滲著杯壁流淌而下。紮布瑞爾沒有伸手去接,而是先轉頭看向了另一邊。


    不遠處擺放著一張長桌,沿桌坐滿了穿著騎士罩袍的男人們。一個黑發黑須的人正對他舉起手中酒杯,滿麵微笑。


    紮布瑞爾認識這個人,卻隻感到一陣惱火——他沒辦法,因為這人乃是盧瑟。


    這見鬼的時間線.


    暗黑天使暗中咒罵一句,反手摘下頭盔,又用右手拿過男孩手中那為他們這樣身材的人特製的酒杯,轉頭朝著盧瑟舉了舉杯。


    出於禮貌,他在飲酒以前低聲詢問男孩:「你叫什麽名字,孩子?」


    那半大小子頗為激動地挺起胸膛:「我叫考斯韋恩,大人!」


    「.」


    紮布瑞爾一言不發地仰起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本地精釀啤酒,沒什麽特別之處。


    他對男孩點點頭,將酒杯交還給他,隨後再次對盧瑟點頭,便戴上頭盔,毫無異樣地步入了奧都魯克要塞修道院之內。


    這裏如今已經不是騎士們單獨的駐地了,那些第一軍團中的先行者也在此駐紮。他們人數不多,大部隊尚在銀河各地作戰,尚未趕來。


    紮布瑞爾對這段曆史還算熟悉,他自己當時就正忙著奧爾特星雲裏和一群棘手的異形作戰。戰爭結束一年以後,他才知道原體迴歸的消息.


    念及至此,紮布瑞爾的心情不免變得有些複雜。這些事情本身曾在那逃亡的年月中為他提供寶貴的力量,雖然也會帶來苦痛,但總是會讓他記起自己對帝皇與人類的誓言。


    可現在,他是真正意義上的迴到了過去,正與帝皇與原體同處一顆星球上。他所經曆的那些事如果將它們稍微透露一些給他們,會發生什麽?


    紮布瑞爾努力地克製、告誡並警告自己,不要去做這種愚蠢而瘋狂的事。然而,他的自製力不知為何忽然失去了效用,那"可以改變一切"的說法又迴來了。


    白天之時,它聽上去還僅僅隻是一陣竊竊私語,現在卻像是讓人在耳邊用盡全力呐喊那樣震耳欲聾。


    紮布瑞爾沉默地停下腳步,站在奧都魯克修道院一層的大廳內,腳下好似生了根。


    你可以改變一


    切。那聲音說。想想看,紮布瑞爾,你可以用自己的記憶為帝皇與人類做多少事?哪怕獻出生命也無所謂,隻要大叛亂未曾發生.


    一陣腳步聲自他前方傳來,紮布瑞爾抬眼一瞥,瞳孔忽然縮小如針尖。


    迎麵走來的,是一個他非常熟悉的人。


    此人一頭金發,垂至雙肩。皮膚白皙得不像是一位戰士,雙眸如綠色的寶石,在此刻的光線下顯得十分深沉。他穿著一件白色的長袍,樣式簡樸,胸前已經擁有了第一軍團的徽記。


    一個阿斯塔特跟在他身後,正對他講述著些什麽。紮布瑞爾一眼就認出了這是誰——米德裏斯,軍團中第一個落至卡利班地麵的人,也是第一個與原體交流的人。


    「.總之,吾主,明日自見分曉。」米德裏斯恭敬地說。


    萊昂·艾爾莊森朝他點點頭,視線忽然轉進,放在了紮布瑞爾身上。


    「你是誰?」他語氣平靜地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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