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要說起來,洛永塵雖然與他的母妃一樣愛恨分明,性子卻更像先帝一些。


    自小被養在深宮不得見生人,在其他皇子們同樣的年紀去上書房讀書習字相互競爭攀比扯後腿,詩書禮棋琴騎射學的一塌糊塗,性子未定走哪兒都吵吵嚷嚷的時候,他隻能坐在自己那雖說精美但十天半個月都不會有人經過的偏殿內,由先帝親自指定的人選親自教導,從兵書到史記自傳,盡是些常人看來生澀難懂的書籍,而先皇因他母妃的娘家背景與他像了度輕湘幾分的眼睛,存了心思想立他為太子,因此派去的那些太子師,教的大多都是些計謀、言論與帝王心術。


    在那些長者的言傳身教下,洛永塵相較同齡人確是沉靜穩重的多,但常年拘在這一方小院內,心中說是不恨也是不可能的,又因聽多了如何拿捏他人的短處這類陰謀詭計,他小小年紀心思就頗多,除了在二哥洛永燃、七哥洛永安與母妃來看他的時候才會露出個笑模樣,有了幾分小孩的天真無邪,其餘的時間內均是一臉陰沉,在他偏殿內照顧的太監與宮女因他邪性的脾氣平日裏更是戰戰兢兢不敢多說話,整個院裏也隻有洛永塵的母妃派到他身邊照顧他的奶娘與嬤嬤敢跟他用平常的口氣交談。


    先皇並不在意洛永塵的性子會變成什麽樣,在他看來,洛永塵是要當皇帝的人,就算一言不合就將他殿裏的太監們腦袋全砍了,那也是他的權利,因此聽說了洛永塵在殿內的一些行為後隻是一笑置之並沒有在意,但那些太子師不同,當發現了洛永塵有長歪的嫌疑後,幾個人湊在一起商討了一番,最後還是決定在教導之中多說些積極正麵的事例,爭取將這孩子給拉迴正直的道路上來。


    但這也隻能想想而已。


    幾次聽見那些人在授課中提及一些純善,在洛永塵眼裏卻極不合理又愚蠢至極的例子後,他幾乎是立即就察覺了那幾個先生的意圖,並不想與他們在這個話題上糾纏下去的洛永塵在適當的時候擺出了一副虛心聽教的模樣,順利在一個月內變成了待人最為溫和有禮的皇子。


    太子師們滿意了,不再抓著他說那些讓人頭疼的故事;偏殿伺候的太監宮女們滿意了,覺著自己找了個好主子;嬤嬤們滿意了,以為小皇子的確是長大了,就連一天隻來一趟坐個幾分鍾的湘妃也滿意了,娘家人對子孫的品行要求極為嚴謹,若是性子讓人不喜的話說不定根本就不會認他。在所有人都滿意了的時候,洛永塵隻雲淡風輕地翻過一頁書,默然無聲。


    隻有先皇在聽了這事後略微一怔,大笑著說了句“此子肖朕”後讓那幾個大臣別再談論這些無用的,命他們更加盡心教導九皇子。


    除了他們之外,沒人知道皇帝從一開始就打算立這名以“生病”為由養在冷宮偏殿,外傳到了年紀就會出宮的九皇子為太子,而他們也成了最為忠實的九皇子黨,忠實到洛永塵在奪位之爭中讓他們以欣賞二皇子的名義聚集到洛永燃身邊成為二皇子黨也心甘情願,一手將洛永燃推上了皇位。


    之後洛永塵被逼出宮,墜崖失憶,被喬村的喬譙所救後性子和善了許多,但除卻救了他的喬譙與他教導的一些孩子之外,卻也維持著自己一貫的淡淡疏離,直到恢複記憶,他才找迴那個心思深沉為人狠辣的自己。


    而此時坐在這熟悉的禦書房內,看著麵前那個熟悉的男人,洛永塵也說不清自己的情緒。後悔了嗎?並不,當時的自己隻想為母妃報仇,順便將這人想要的東西雙手奉上,左右都是要做的事罷了。可不後悔嗎?也不,若是當時並沒有為這人苦心積慮鋪就那路,到最後洛永燃還是會登基,可他們兩人之間……也不一定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將這人對自己做的那些事生生抬到明麵上來,洛永塵也不管對方的臉色有多麽訝異難看,麵帶笑容卻用一種透著迴憶的歎息口吻說道:“當年我被父皇拘在極樂宮內,除了那些授課的先生、伺候的嬤嬤宮女與帶著手諭的人外誰也不準進出,當時我都要絕望死了,以為自己就要爛在這個鬼地方了……可二哥你卻每隔一日就來一趟,隔著牆透過花窗跟我說著話逗樂解悶,什麽近些日子遇到的哪個皇子做了何事說了何話,宮中又有了什麽好玩兒的東西,就連一些小玩意兒,都非要塞過那洞窗放到我的手上。”


    洛永燃顯然是記得的,聽到這兒睫毛略微一顫,卻還是一言不發地站著。


    “我是知道的,因母妃將你收養對你有恩,你隻是想要報恩,她卻什麽都不缺,而我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七哥是個沒什麽眼色也不太懂怎麽體貼人的,一年也不能見到他幾次——”洛永塵徑直自顧自說了下去,“那年你問我為何會說喜歡你,我想,約莫是因為在極樂宮那些年,二哥你就是我的全部了罷。”


    說到這裏,洛永塵突然抬頭直直地看進了洛永燃的眼裏,他的眼睛比起湘妃更有度輕湘那種冷清透徹的感覺,烏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著麵前的男人,似乎不用洛永燃開口說出任何話,都能看透他內心的恍然與懷疑一般,直到對方因為他那過分專注的視線不自覺垂眸率先移開了視線的時候,洛永塵心中最後那麽一點兒遲疑也被拋之腦後,他頓了頓,以一種過分溫柔的語氣開了口:“我知道你想當皇帝,想要權利,便讓周悅平日裏多關注你,為了讓他忠心於你出錢出力毫無保留,多次跟他說我不欲做皇帝打消了他扶我上位的念頭,還讓父皇將周家的女兒許你做了側妃,雖說我日日恨不得將那女人弄死在你的皇子府裏,弄死在你的床上,但還不是時候,我便暫時忍了。”


    沒想到周悅被牽扯在內的洛永燃聞言終於露出了震驚的表情。


    洛永塵就這麽看著他,臉上帶著讓周旭毛骨悚然的微笑:“現在的太傅齊勝澤,當年看好的可是大哥,認為他是嫡長子最正統不過了,我便把大哥做過的那些個陰私齷蹉的事添油加醋寫了密信塞到眼裏容不得沙子的齊大人府上,又找到不少三哥五哥六哥私下做的‘好事’讓人傳去他的耳朵裏,之後還設計讓他覺著二哥你才華出眾人品正直,雖出身低微了一些,但至少還是養在母親膝下,想必在其他人選過分糟糕的情況下,為了這江山社稷,出身也不是什麽值得在乎的事了吧?”


    說到這兒,洛永塵終於站了起來,上前兩步走到洛永燃麵前,伸手輕撫了一下洛永燃的側臉:“現在朝廷裏正二品以上的大臣,十個中有六個都是我為二哥準備的。原本我想著,二哥既然已經應了我,等二哥登基了,你那大兒子二兒子我忍了便是,隻要不再選秀納妃,之後放那些妃子出宮也好,擱在後宮不再寵幸也罷,我都能當她們根本就沒存在過……我們便能,好好在一起了。”


    “隻是我沒想到,二哥前些日子還抱著我說慶幸有我,卻登基後第一天就將七哥殺了,問我是願意死還是願意出宮。”洛永塵手中的力道突的重了不少,原本平淡的聲線都變得有些咬牙切齒了起來,“當時我正想告訴二哥我收到密信成為五殿之主的事,二哥你如此迫不及待,我當然願意出宮,畢竟活著才是最重要的事,不是嗎?”


    臉頰被掐紅了一塊的洛永燃沉默地看著麵前的男子,洛永塵的眼神陌生,原本的愛慕與專注在訴說中逐漸變成了扭曲的瘋狂,連帶著原本熟悉的臉也逐漸變得陌生了起來。


    他是知道的,洛永塵傾心於他,為他做了很多事。


    可他並沒有想到,這朝廷裏的高官大半都是洛永塵的人,也沒想到,原本以為是自己靠實力得來的追隨者,大多都是他推到自己身邊的。


    當年湘妃死後,洛永燃、洛永塵與洛永安的處境就變得有些艱難,洛永塵還好,依舊被先皇藏在極樂宮內,可洛永燃與洛永安就不一樣了,他們本就是靠著湘妃的庇護才能如同一般的皇子一樣在這宮內生活著,沒被那些勢利的太監宮女折辱了去。皇後與湘妃向來關係不好,也因為湘妃被皇帝獨寵,皇後所出的那幾個皇子雖說與他們不對付,但也沒準備讓湘妃抓到把柄讓先皇教訓自己,平常也不會做出什麽過分的事。


    先皇的子嗣眾多,公主都有十來個,唯一疼愛的也就隻有眼睛肖似度輕湘,性格像自己的洛永塵,除了偶爾關注一下大皇子之外,對其他皇子均是放任無視的狀態,在湘妃死後,更是連看都不看那兩個不是湘妃所出的皇子,皇後動不了洛永塵,就讓自己的孩子去找洛永燃與洛永安的麻煩,克扣他們宮中的用度,宮裏的太監宮女都是些慣會看人臉色的,不多久全倒去了皇後那邊。


    不知第幾次被大皇子等人羞辱鬧事,最後卻被當成罪魁禍首留堂抄書後迴宮發現沒了晚飯的洛永燃靜靜坐在自己燈都沒點的廂房內,透過窗子看著外頭掌燈宮女將花廊上邊的燈籠一個個點亮,那種因身份遭受種種不平的不甘和怒火,終於在寂靜中發酵成了野心。


    正因為知道洛永塵喜歡他,也知道先皇對九弟的種種保護大約是另有目的,於是第二日他便去了極樂宮外,跟洛永塵說,他想要當皇帝。


    透過那可以看到他小半張臉的花窗,洛永燃隻見洛永塵的臉上閃過了一絲訝異,但很快對方便點了頭,笑眯眯道:“好。”


    答得毫不遲疑,答得沒有絲毫壓力。


    自己可能需要盡力籌謀才能得到的東西,在對方眼裏不過是隨手可以讓出去的罷了。


    而在此時洛永燃才發現,自己對洛永塵,並不是不嫉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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