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薑老頭一言不發就突然開始講故事的行為,元夏做出的第一反應就是——隱藏任務終於要開始了!


    於是他挺直了背,全神貫注地看著麵前的npc,試圖在對方話裏找出與任務相關的隻字片語。


    薑老頭今年六十八歲,在係統的設定中,薑老頭並不是京城人士,他出生在更北方的某個小村子內,在家裏兄弟中排行第三,下邊還有兩個弟弟,因家中並不寬裕,在他六歲時父母分別將薑老頭和兩個弟弟送去了兩個家境富裕膝下無子的遠親那兒撫養,兩年後薑老頭的養母懷了孕,生下了一個胖娃娃後,原本頗受疼愛的薑老頭在家裏的地位就尷尬了起來。


    薑老頭還不是開竅的年紀,但姓薑的養父就已經開始擔心他未來會與自己的親子爭奪家產,於是想了個法子,花了點錢將他送去了另外一個鎮子裏的匠人那邊學手藝,雖然名義上還是他們的養子,但所有人都清楚,就算他迴了薑家,也沒有他的位置了。


    薑老頭當學徒的地方是一家小小的家具鋪子,他的師父是鎮子裏數一數二的木匠,木雕的手藝雖然算不上出神入化,但雕出來的東西也可以說是活靈活現,不能稱之為精致,卻帶著幾分靈氣。當時薑老頭被帶到鋪子內,看到未來的師父遞給自己的木頭小猴子後,年紀尚小的他不可避免地崇拜起了那個男人,並對木雕產生了興趣。


    師父獨居,年近四十卻並未成家,就將薑老頭當做親生子一樣看待,平日去哪兒都帶上他不說,還將自己的一身本事都教給了他。


    薑老頭住到師父家後沒幾年,薑家看他已經是個小學徒能做工了,就不再付給他師父每年薑老頭在他家的吃住費用,師父當然知道薑家的心思,什麽都沒說收了薑老頭為義子,之後薑老頭幾乎與薑家斷了關係。


    直到薑老頭十五時師父感染惡疾病逝了,出麵辦了葬禮的薑老頭無處可去,原本他準備迴薑家,卻在敲響薑家大門見了養父養母防備的目光,甚至連他原本的房間都當了雜物房,薑老頭不禁冷了心,強撐著笑稱自己要離開這兒於是來道個別。


    薑家到底養了自己幾年,薑老頭沒資格怨恨什麽,拜別了薑父薑母後他在鎮子上買了幹糧,背著包裹選了個方向沿著官道走了出去。


    三年裏薑老頭去過不少地方,沿途就做短工掙錢做路費,生生用腳從北邊走到了南方的水鄉,尋了個找長工的大家族,就此在榭城安定了下來。


    二十歲的時候,由東家做媒薑老頭娶了他們家的一個大丫鬟,兩人搬出了東家的宅子在不遠不近的地方租了個院子,平日與媳婦一起到東家做工,閑時撿起了木雕的手藝給媳婦雕點小玩意兒,權當是愛好。


    東家比薑家要富裕的多,因為是個大家族,時常也會置辦一些奢侈的物品,偶爾得了什麽美玉也會特地請城裏的師傅來雕出需要的圖案,薑老頭見了幾次頗為感興趣,就求了那玉雕師傅讓自己旁觀,心想就算讓他看看也不可能就這麽學了去的玉雕師傅同意了兩次,卻發現薑老頭非常有天分,隻那麽看了幾眼學會了不少下刀的手法,查覺了這點的師傅略有些驚訝,沒多久就與東家商量讓薑老頭跟著自己學手藝。


    這玉雕師傅是榭城裏最好的玉雕師,薑老頭娶了他家的家養丫頭還簽了賣身契,東家自然是同意的,薑老頭就這麽拜了第二個師父,開始學玉雕。


    東家開的工錢不低不說,家裏又有貼心人,甚至還能學自己感興趣的東西,那幾年可以說是薑老頭這輩子最安穩舒心的日子,二十三歲時薑老頭的媳婦兒終於懷了孕,東家還賞了他些銀子讓他置辦家用,但次年,薑老頭的生活就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先是東家的庶長子不安分挪用了家裏的錢另開了鋪子,不是幾兩幾十兩,而是十多萬,被發現後卷款逃了,東家元氣大傷遣散了十多個短工,連日常用度與薑老頭等長工與家仆的月薪都削減了不少,不過多久玉雕師父大病了一場,命是保住了,手卻再也拿不起刻刀了,玉雕鋪子交由師父的長子經營,長子卻並沒有他爹那手藝,不出幾個月就撐不下去了。


    玉雕師父也想過讓薑老頭去他鋪子裏做事,至少雕工要比他兒子好出不少,可薑老頭東家那邊的合同還有四年才到期不願放人,最後他也隻能歎了口氣看著自己的玉雕鋪子一點點沒落下來。


    薑老頭有心無力,隻得平常有空了去幫個忙,東家那邊狀況不太好,他媳婦到底是個家養丫頭,對東家感情深厚,時常憂心那邊的事,被他安慰了兩下倒也沒多想,隻是誰也沒成想,到臨盆之時,他媳婦難產了。


    房裏近乎淒慘的悶哼尖叫與穩婆的聲音交雜在一起,一整晚都沒停過,聽得在院子裏的薑老頭焦心不已,連口水都喝不下去,這麽一等就等到了第二天中午,屋裏逐漸沒了聲響後,穩婆白著一張臉滿手血跡從裏邊走了出來,躲開他期盼的視線低聲讓他去準備後事。


    ……大的小的,全沒保住。


    薑老頭當場就昏了過去。


    東家派人來幫薑老頭出殯,隻見到一夜蒼老了十歲的,抱著妻兒不撒手滿身血跡的男人,見到他的人無不歎了口氣,最後還是勸著攔著幫忙下了葬。


    之後的四年裏除了上工外的時間,薑老頭抱著妻兒的牌位連木雕都不碰了,隻顧著喝酒,東家給他相的姑娘也不願意看一眼,勸過也於事無補,等契約一到期,也沒再續簽,就讓他離開了。


    心如死灰的薑老頭索性就連榭城都不呆了,將零碎的東西收拾了一下,將牌位往包裏一塞在東家門口和玉雕師父門前磕了頭就走了。


    之後的十年他一直在流浪,渴了討碗水喝餓了就吃些旁人施舍的,夜裏睡廢棄的土地廟或是直接往地上那麽一躺,僅有的那麽點銀子全拿去買了酒,渾渾噩噩地過著日子,直到他到了京師。


    雖說京內有專門管理乞丐不讓他們鬧事的人,但無論如何都不會歡迎他們的出現,薑老頭在城邊找了片可以遮風擋雨的地兒才窩了兩天,就被守城的人趕了出去,他已經有個好幾天沒吃東西,才沿著護城河走了沒多久,就暈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他察覺自己正躺在許久都沒有再睡過的木床上,身上是厚實的被子,而他也被清洗過換了一身幹淨的衣服,下意識在身上摸了摸,發現自己的包裹不見了的薑老頭驚駭地想要下床去找,側過頭就看到了一旁桌子上擺著的兩個被擦得幹幹淨淨的牌位。


    救了他的人是廖村裏的一個老太太,家裏雖然有八個孩子倒也全部都養大了,目前都住在廖村裏,見她救了人迴來她的兒子們也不惱,反而幫著將薑老頭打理了一遍,見了他包裹內的牌位哪還不明白,直唿可憐準備將他留下。


    見薑老頭醒了後,老太太端了熱湯給他暖胃,老太太早年去過南邊,做的一手好湯,味道上與薑老頭媳婦做的有幾分相似,他隻喝了一口,就泣不成聲。


    之後薑老頭就在廖村住了下來。


    好歹算是打起精神的薑老頭在老太太家住了幾個月後他搬了出去,自己在村子外邊蓋了一間茅草屋,旁邊開墾出了一畝三分地種點糧食和蔬菜,院子裏養了些雞鴨,山裏有野果也有些小動物能改善夥食,平常幫著村裏或京裏的人做做工,日子倒過得下去。


    之後他又慢慢撿起了雕刻的手藝,看開之後進步倒也非常快,有一門手藝卻不願意表現出來的薑老頭偶爾雕一點小玩意兒送給村裏的小孩僅當自娛自樂,這麽多年下來也沒在乎自己的雕工甚至已經可以算是“大師”了。


    摩挲著手指上因為常年拿刻刀磨出的老繭,薑老頭表情淡淡,卻依舊可以看得出那從來都沒有消失的難過:“之前你的朋友幫我到榭城將我家婆娘和兒子的墳遷了過來,現在碑就立在這屋子後邊,等再過幾年我也去了,就跟他們埋在一起。”


    元夏聽著,就有點兒心酸。


    雖說這隻是係統設定的劇情,棲邪開服也才一年多而已,但npc將這段往事牢牢捂著,溫熱的情感怎麽都不像是虛無縹緲的。


    薑老頭不在乎元夏用哪種眼神看他,隻將自己用了多年的刻刀從旁邊拿了起來,遞到元夏麵前道:“如今我也已沒什麽想要你們玩家做的事,隻不願師父們的手藝就此沒落罷了。”


    元夏聞言一怔。


    “我也聽說你們玩家大多是想去那些個江湖門派裏習武的,老朽不求你日日埋頭苦練這門手藝,隻希望你就算某天入了門派習武,閑暇時莫忘了刻上兩筆,這就夠了。”薑老頭頓了頓,“你願不願跟我學雕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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