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元是孜羅國南邊赫赫有名的“花”城,此花指的是花樓,而金縷巷更是出名的花樓一條街,從北至南靠東貫穿整座城,巷內女子的胭脂香味隱隱約約揮之不去,白日裏略有些安靜,一到了下午臨近黃昏的時間就開始人來人往,夜夜笙歌一副繁華徹城的景象。


    而整條金縷巷加之裏邊的花樓,主人隻有一個,那就是四樓裏被稱為求凰樓的紅樓,別說單單蘇元,連著蘇元周邊的城鎮,直到劃分了孜羅國南北的南別嶺以南,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青樓全在紅樓名下,南別嶺以北的紅樓名下青樓約占了北邊青樓的百分之七十五,相對來說較為疏散一些。


    從聞鈴殿給出的消息來看,南北紅樓的兩名管事關係一直都不是很好,所以一人常年蟄居蘇元的金縷巷,而另一人就呆在京師,兩人之間關於要事的商談基本都是派出下屬或直接飛鴿傳書,已有三年多沒有見過麵了。


    聞潮斜斜靠在桌邊,身旁是兩名妝容豔麗的女子,衣裙有些刻意地敞開著,半露香肩眼神迷離,大多數男人看到這副樣子估計眼睛都直了,但興致缺缺的聞潮甚至連看都懶得看上一眼,他身邊的兩名紅倌甚至旁邊倒酒的小婢倒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畢竟這位近日常來的貴客,光是長相而言,比金縷巷裏最美豔的花魁還要出色幾分,看不上她們也算正常。


    聞潮落座的矮桌與主位之間隔著一層輕薄但層層疊疊的幕簾,隱約可以看見後邊慵懶的身影,那女子看不清相貌,但身形可見姣好姿態更是透著一股子媚意,輕飲了杯中的美酒,女子緩緩將手中的玉杯擱到矮桌上,就算隔著那層帷幕,聞潮都還是能感受到她尖銳的視線直勾勾停在自己的身上,好一會兒後,對方才輕笑了一聲,如玉珠落盤的聲音緊接著響了起來:“不管看多少次,聞公子的相貌還是讓奴家又嫉妒又心動啊……”


    聞言聞潮額頭上倏地蹦出一根青筋,猛地收了一下的手指堪堪停住,花了好大力氣才忍住沒捏碎手中的玉杯,對自己默念幾句要忍耐,他緩慢地勾起一抹還算看得過去的笑容,抬眸對上簾幕後那雙明亮的鳳眼:“不知寄姑娘考慮的如何了?”


    一片沉默。


    女子輕輕抬了抬手,聞潮身邊依靠著的兩名紅倌見到後立即站起身,對兩人盈盈一拜退了下去,等伺候的小婢也跟著退下後,她才慢悠悠歎了口氣,聲音在安靜的室內輕蕩了一圈就散了開來:“聞公子可是要奴家背叛自己的主子,堪堪幾天的考慮時間,讓奴家這麽快做出答複也太難了一些。”


    聞潮挑了下眉:“聞某還以為,相對於這處處受人掣肘的處境,寄姑娘會比較希望要自己當主子。”


    寄九榆收迴停在他身上的視線,撐著臉頰手指卷著頭發,語氣有些漫不經心:“聞公子可不能胡說,湘娘一手養大了奴家和奴家那賤骨子的姐姐,養育之恩不可忘,即便我與她相互看不順眼老早就想要翻臉,先不提作為紅樓樓主的職責,聞公子作為五殿的殿主,可不會不知道我們背後那位是誰吧?”


    “奴家可擔心,我這廂剛說了要帶著南邊的紅樓脫離四樓,第二日就會有黑樓的人來取我項上人頭呢——”


    雖說語氣輕佻了一些,聞潮卻明顯從她緊繃的聲線裏聽出了一絲無法掩藏的忌憚,抬眸看了眼層層疊疊的絲帳後那抹身影,聞潮勾唇笑了笑:


    “養育之恩報答前樓主湘娘便好,恰好她就隱居在離此處不遠的五柳鎮,接過來就是,何必拘泥於形式。至於黑樓……”聞潮頓了頓,語氣更是意味深長,“再過幾日,你們主子可就顧不上紅樓了。”


    寄九榆渾身一震,猛地抬起頭,目光透過帷幕緊緊盯著那個男人,總算是明明白白地表露出了驚訝。


    聞潮的意思實在太過明顯,她甚至連裝作聽不懂都不行,五殿這是……準備對付那一位了?


    寄九榆忍不住坐直了身體,如果真是這樣的話,說不準還真是個極好的契機,雖說並無法確定那位會不會秋後算賬,但隻要黑樓不會派人來找自己的麻煩……諒他們也對付不了自己。


    得到了滿意的反應後聞潮站起身,也沒管寄九榆身體微微前傾想要再問些什麽的樣子,幹脆地告辭:“在下還會在蘇元逗留兩三天,迴京前隨時恭候大駕,寄姑娘可以慢慢考慮,總歸知道去哪裏找我罷?”


    說完也不等她迴答,徑直轉身離去。


    寄九榆咬牙切齒地目送著聞潮的身影消失在門口,在原地坐了好一會兒才揚言喚了一聲,等貼身的丫鬟垂著頭進來,她在丫鬟的伺候下穿上外衣扶好發髻,才開了口:“讓追雲她們注意著打點一下,我今晚得去五柳鎮一趟,別人問起我就說我身體不適不見客。”


    “是。”


    聞潮出了門後麵無表情跟著引道的奴仆穿過幽靜的花園和攬客的花娘,走出了這棟金縷巷裏最幽靜的閣樓。大門處站著一對雙手交握的男子,站在一片脂粉香內表情冷淡不為所動,個子稍矮的那位先前見到湊上來的女人甚至眼底飽含兇光像是被侵|犯了領地的野獸,一來二去他們周圍空出了半米,幾乎沒有人敢踏進去。


    見到一襲紅衣從曖昧的橘色燈光裏走出來的聞潮後兩人周遭生人勿進的氣息一緩,主動迎了上去:“殿主。”


    聞潮淡淡瞥了他們的手一眼,不著痕跡地移開了自己的視線:“走吧。”


    深亂點頭,將手中一直握著的劍遞了上去,聞潮接過後別在腰間,邁開腳步後兩人自覺跟在了他的身後,長相出眾的三人立即就吸引了來往行人的目光,當看清為首紅衣男子的麵容後,大多數人都發出了不可置信的抽氣聲。


    金縷巷裏一擲千金才能見個麵摸個小手的花魁的姿態,都不見得能比得上這紅衣人的一個迴眸啊!


    已經連著幾天見聞潮在花街出入卻還是看呆了的勾欄女子們:“…………”


    接下來……就要發生那件事了吧?


    沒過幾秒,擁擠的人群被個帶著家仆的男人推開,那透著一股子暴發戶氣息的中年男人看到聞潮後雙眼一亮,對著身邊的一群家丁揮了揮手,在勾欄女子們毫不意外的視線中氣勢十足地大喊:“把他給我抓到我的床上去!!!”


    四周安靜了一秒。


    接下來,整個金縷巷一片混亂,尖叫聲唿救聲不平聲此起彼伏,甚至還有不少人準備擠進去英雄救美,花樓裏的女人們捂著臉簡直不想看到這一幕,前幾日有幸見過這個場景的人還算鎮定,快速找了個能夠看到紅衣人的美貌又能看到好戲的位置,才剛站定,就見紅衣美人身後跟著的兩個男子,隻那麽幾個抬手,地上就倒了一整片。


    一場鬧劇不到一分鍾就被迫結束。


    站在倒了滿地的人中,聞潮原本就沒什麽表情的臉上更是冷淡了幾分,垂眸看了地上捂著下|身低低唿痛的中年男子,緩緩抽|出劍鞘內的劍鋒,抵住了他的喉頭:“在下平生最恨有三。”


    “不自量力。”


    “見色起意。”


    “擾我清淨。”


    每說上一句,他就在那人的臉上劃上一刀,說完三點之後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直到在那人臉上刻下一個龍飛鳳舞的“醜”,才微微勾起了嘴角,冷諷一笑:“再有人不長眼撞上來,別怪在下在他全族人的臉上通通刻下醜字,有誰想要試試,盡管來找驚鴻殿聞驚瀾。”


    說完也不顧對方幾乎要疼的昏過去的驚恐表情,聞潮將手中的劍朝深亂懷裏一丟,足尖輕點翻身就這麽施展輕功飄然而去。


    目送那一襲紅衣在滿目流光中離去,大多數人都不禁感歎了一下,深亂與絮亂對視一眼,將聞潮丟在一邊的劍鞘撿起,追隨著跟了上去。


    迴到下榻的客棧後,深亂揉揉絮亂的腦袋讓他先行迴房,帶著那柄劍來到了聞潮的房外,他的房內並沒有點燈,昏暗一片甚至像是根本沒人,深亂屏息了一會兒,上前敲了敲門:“殿主。”


    沒有任何迴應。


    要是換做別人,要麽認為房裏沒人直接離開,要麽就徑直推門進去了,深亂知道對方就在房內,就再次敲了敲門:“殿主,勞煩開個門。”


    還是沒有任何動靜。


    深亂索性就不再敲門,就這麽默默站在門口,過了好一會兒,門內傳來了幾乎要聽不見的緩慢的腳步聲,緊接著門被人從裏邊打了開來。


    聞潮披著他那件紅的幾乎在廊上昏暗的燈籠下都毫不暗淡的外衣,靠在門邊用一種饒有深意的表情看著麵前垂著頭將自己丟下的那柄劍呈上的深亂,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無的弧度:“常人看到房裏沒燈大多都會離開明早再來,你怎麽就這麽不識趣呢?”


    深亂看他一眼,語氣和往常一樣冷冷淡淡:“若殿主不想讓深亂知道您在屋裏,還會故意讓屬下察覺您的存在嗎?”


    聞潮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有事?”


    深亂將劍往前遞了遞。


    聞潮垂眸看了那把跟了自己十多年的劍一眼,一動不動,似乎完全沒有伸手接一下的念頭。


    深亂保持著上呈的動作,兩人就這麽僵持在了那裏,似乎誰都不準備先動一下,直到聞潮門口那燈籠裏原本就不多的燈芯都被燒滅,門前突然陷入一片昏暗後,深亂才用一種聽起來像是壓抑著什麽的語氣開了口:“殿主今日……為什麽突然負氣做出此種不合身份的事?”


    直至今日之前,無論是遇到挑釁的還是調戲的,隻要聞潮身邊帶著人,除了平常高手無法勝過的,其餘全由手下教訓了,此次聞潮突然出手教訓沒什麽武藝境界的尋常人,還是十多年來的第一次,不得不提高警惕的深亂隻想從他口裏聽到一個還算合理的解釋,聞潮隻嗤笑了一聲,輕輕理了理自己的衣袖,語氣漫不經心:“隻是想教訓,便教訓了。”


    “…………”知道對方根本就不想和自己多說什麽的深亂決定換個話題,“那寄九榆,她會如何?”


    提到這個聞潮更無所謂了:“那女人一直以來都想要脫離朝廷的掌控,將紅樓從四樓裏獨立出來,你說她會如何?”


    ……行吧,他又問了個白癡問題。


    維持著一個動作幾乎沒有變過的深亂向前小半步,將手中越發沉重的寶劍向上抬了抬:“殿主,您的劍。”


    聞潮緩緩將自己的視線放在了那把熟悉的幾乎每一個紋路都了然無比的劍鞘上,深亂等著聞潮像之前的無數次一樣從自己的手中接過上任驚鴻殿主留下的佩劍,可這次直到四周的空氣都開始凝固,聞潮依舊沒有接過這把劍。


    空氣中傳來幽幽的歎氣聲。


    深亂抬起頭,看到的是聞潮絲毫不在意的側臉,他微微側過頭看向不遠處掛著的明月,口氣冷淡:“丟都丟了,還撿起來作甚。”


    深亂唿吸一窒!


    捧著劍的手略微晃動了一下,深亂有些艱難地開口,覺得自己的聲音幹澀過了頭:“殿主這是……準備換一把劍了?”


    聞潮對他僵硬的表情視而不見,若無其事地笑了一聲:“作甚擺出這麽嚴肅的表情?這把劍你就先拿著,劍使了十多年早膩了,我隻是想換個武器試一試,待我什麽時候又想使劍了,找你要便是了。”


    深亂沉默了許久,緊緊閉了一下眼睛,最終還是垂下了頭:“是。”


    這一天……總算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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