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意挑釁一個明顯脾氣不好的人,是會遭到報應的。


    當他做完落雨閣的雜活抱著掃把坐在花壇邊上卻被人用熟悉的手法幹脆利落地抹脖子之後,元夏終於意識到自己剛剛的行為簡直就是在給自己找不痛快。


    某人幹淨的靴子就停在元夏臉邊,用料上乘的鞋麵一塵不染,甚至還仔細地避過了噴射出的那串血跡,行兇者用腳尖輕輕碰了碰元夏還抓著掃把的手臂,語氣囂張的跟今早沒吃藥一樣:“嘖,太沒警惕性。”


    “……”誰在自家院子裏還會保持警惕!元府這麽個大戶人家又不會有人跟你一樣有恃無恐地青天白日之下行兇!元府的護院們都瞎了嗎為什麽不攔下這家夥!?


    沒有想到元家客人會突然做出這一出而受到驚嚇的護院們趕緊派了一人去通知二爺,將這名做出意外之舉的玩家圍在院子裏,他們有些不忍地看著地上的元夏——剛剛居然在這名沒有他們等級高的玩家出手之前,甚至連氣息都沒察覺到……呢。


    平均等級在72之上的大漢們,心中頭一次湧現出了挫敗感。


    元夏安定地平躺在地麵上,眼前是黑白灰的畫麵,耳邊隻能聽到一些隻言片語,但不用想都能知道,現在這院子裏氣氛必定十分緊張一觸即發,在他看不到的角度裏,以匆匆趕來的元戈為首的元家一眾將氣定神閑的殘陽欺酒團團圍住,後者見這一幕,嘴角漫不經心挑起一個弧度,用一句話形容就是——完全沒在怕的。


    雙方就這麽僵持著,直到元流雲出現。


    雖說早就聽下人說過這事,但真正看到麵前這場景他還是微微皺了皺眉,那雙眼眸中染上了不易察覺的怒意和陰霾,定定看了殘陽欺酒幾秒,他微微一笑:“殘陽兄,這是何故?”


    男人看他一眼,隻略微一挑眉,元流雲見狀笑容一僵,語氣重了些:“至少得給出個理由罷?元夏也才十四,甚至還未成家,生為元家人,豈能被玩家這麽不明不白地殺了去,在下可不管閣下是否還有刺殺巫朝行的任務,總得一命償一命吧?若不能讓我等滿意,這闞城,閣下進一次便死一次。”


    一旁不能動等著刷新的元夏簡直要熱淚盈眶了,這才是當主子的氣魄!二爺說的好!


    考慮了利弊的殘陽欺酒垂頭看一眼地上的元夏,慢騰騰吐出倆字:“練手。”


    怎麽都沒想到會是這個答案的元流雲:“…………”


    殘陽欺酒蹲下|身將掉在一旁的金子和碎銀撿起來,抬頭一臉認真:“看,我還買了他的命。”


    元流雲:“……”


    元夏:“……”


    放屁!一兩金子也就十兩銀子,你家的命這麽不值錢啊!英雄你吃藥了嗎英雄!


    對上一行人略顯錯愕的表情,殘陽欺酒啊了一聲:“你們不知道他是可刷新npc?”


    “……”元流雲發現,自己還真的是不知道。


    元府的可刷新npc不多,因為其特殊性,基本都會要來做特殊的工作,由於初次見到元夏時看他等級太低,元流雲根本就沒把他往可刷新npc那類想,現在迴憶了一下……怪不得元責會把他派去那老宅。


    元流雲的臉色變了變,揮揮手讓元戈他們都下去,等他們都離開落雨閣後,他輕咳一聲,語氣又變得爽朗了起來:“既然是元夏自己私下和殘陽兄做了這麽個約定,那在下就沒法過多幹涉了。”


    元夏此時真的很想好好解釋一下,無論二爺你在腦補了什麽這件事真的不是你想象的那樣啊二爺,十兩銀子買他兩條命他又不是傻逼——


    殘陽欺酒淡定將那錠金子塞進元夏懷裏,嗯了一聲。


    元流雲:“不過殘陽兄怎麽會想到拿元夏……咳,練手?”


    元夏聽見某玩家淡定且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招式不太熟練,為過兩天刺殺巫朝行預個熱。”


    元流雲:“……”


    殘陽欺酒加上一句:“他收了錢。”


    元夏似乎能感覺到元流雲恨鐵不成鋼且同情憐憫的視線停留在他身上久久不散,看著麵前那還剩下兩個多小時的刷新倒計時,在心中給這倆人一人豎了一個中指。


    元流雲在院子裏和殘陽欺酒有的沒的瞎扯了一會兒後便告辭離開,見呱噪的人終於走了後男人也沒想著把麵朝地躺著的元夏翻個身或帶進屋子裏,就當地上那坨屍體隻是花壇邊上多長出來的一叢灌木一樣甚至連多餘的眼角餘光都沒給他一個,直接邁過他迴了屋子。


    元夏隻覺得,心中流淌過的是如水的悲涼。


    兩個小時後,被刷新的元夏從地上爬了起來,抓著那掃把衝進房子裏,殘陽欺酒正坐在窗前那張木桌前百無聊賴地翻著一本不知寫了什麽的書,神情懶散地抬眼,看著元夏拎著那掃把來到桌前,惡狠狠將懷裏那一兩金子往桌上一丟:“還你!這賠償我不要了!”


    殘陽欺酒瞥眼桌上滾了好幾圈才停下來的銀錢,道:“反正你能刷新,給我貢獻點經驗值和熟練度怎麽了?”


    這麽理所當然的表情你是在開玩笑嗎少俠!


    元夏抽抽嘴角:“做夢去吧。”


    男人似乎像是沒聽到他的拒絕,一本正經地問道:“為何?”


    這踏馬還需要個理由?他看起來像是個受虐狂?


    不過沒等元夏說出個一二三,他就勾著唇角冷笑一聲,收迴視線淡淡道——


    “你說的,可不作數。”


    元夏:“……”


    殘陽欺酒:“別說你家主子目前還不想和我翻臉,可刷新npc出了意外隻要被刷新了,又有誰會知道呢?”


    元夏發誓自己感受到了來自這名玩家的深沉惡意。


    沉默了一小會兒,元夏終於不是很有骨氣地,麵露憂桑:“……刀下留npc啊英雄!”


    也許是因為元夏的表情實在太過有趣,將手上的書合了起來,殘陽欺酒用讓元夏有些莫名的眼神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在他快要覺得有點不自在的時候,男人突然開口問道:“為什麽?”


    完全不懂他在問什麽的元夏:“……啊?”


    殘陽欺酒:“為什麽這麽介意被殺的事?”


    ……難道他覺得不介意被殺的事才正常?這人是認真的?


    在少年看蛇精病一般的視線中,殘陽欺酒用食指敲了敲桌麵,臉上的困惑雖然不明顯卻也不像是裝的:“在你之前,闞城那幾個可刷新npc基本都是興高采烈地接過了我給的銀兩,甚至偶爾還會給我點被殺的感想——”


    元夏:“………………………………”


    “畢竟,不多久就會被刷新不是嗎?”殘陽欺酒慵懶地靠在桌子邊上,麵無表情地抬眼看向臉上寫滿“你他媽在驢我呢”的少年,“你之前的所有npc,等級大概在35-60之間,理所當然地接受了這件事並將之當成常態,如果說棲邪裏那些等級最高的幾個人不樂意這種事並試圖做出改變也就算了,你一個才25級的npc,想的可真多啊。”


    元夏在這樣的疑問中張了張嘴卻什麽都沒說出口,因為他突然發現,這人好像說的……並不是沒道理?


    垂頭想了想,保持著那麽點自己的堅持的元夏試圖從人道主義和思維言論自由等方麵來闡述一下自己的觀點,繼續表達自己並不想被殺的心情,對麵男人丟出來的一句話就讓他將差點脫口而出的一番話咽迴了肚子裏——


    “畢竟,這隻是一個遊戲。”


    元夏像是被浣湖村後山清風寨那口井裏的冷水澆了一頭一身,整個人都冷靜了下來。


    沒錯,就算再逼真,氛圍再良好,這也隻是盛世剛運營不到半年的遊戲而已,他是被聘請的真人npc,因為是可刷新npc,陪著玩家玩兒被殺一殺是他的工作,拿著那麽多工資,拿來那麽多抱怨……他實在太不敬業了。


    莫名覺得有些消沉的元夏抬眼,某玩家正十分淡定地看著他,發表了自己的結論:“因為你的異常,我有那麽點感興趣。”


    元夏不知為何突然不合時宜地想起幾個月前的某天這男人闖進清風寨拿著幾個白麵饅頭蹲在他麵前,用剛剛問自己為什麽不接受被玩家殺異常相似的語氣問的“清風寨裏其他人看到玩家那麽激動就衝上來,你就算打不過,但為什麽不喊人”那句話,又記起係統說的“不可隨意向npc、玩家或其他人透露自己真人npc的身份,若做出過分怪異的言行被當作異類,將會受到盛世單方麵解約、扣工資或刷新到玩家流量大的副本等相應懲罰”這個提醒,元夏忍不住渾身一抖,覺得自己有點兒危險。


    雖然不覺得這人會想到自己是個真人npc,但被自己的腦補嚇壞了的元夏退後一步,扯出一個非常之醜的笑容:“……我想我有點兒尿急。”


    目送這可刷新npc狂奔而去,殘陽欺酒從喉嚨裏發出了兩聲意味不明的低沉笑聲,,再次漫不經心地翻開了從元流雲書房順來的有關棲邪傳聞的雜談話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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