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聖誕節剩餘的四天中,我的等級又上升了一級,達到70大關。


    在這段時間裏,我完全不曾睡過。這應該算是代價吧,我有時會感到有如被刺進鐵釘的頭痛,但就算躺下去恐怕也睡不著吧。


    從那次之後,克萊因的公會風林火山就不曾出現在螞蟻穀了。而我持續混在其它公會的大型隊伍中排隊,機械般獨自狩獵螞蟻。那些看著我的玩家們的眼神,也終於從嘲笑變成了厭惡。雖然有時還是會出現向我搭話的人,但隻要一跟我對上視線,就立刻撇過臉離去。


    在一大群以聖誕禮物為目標的人們之間最大的懸案,就是會出現「叛教徒尼可拉司」的巨大樅木究竟在哪裏——關於這個問題,我趁著在螞蟻穀提升等級的空檔,得到了幾乎可以確信的答案。


    我跑逼了所有從各個情報商買來的大樹坐標,但那些雖然外表長得像聖誕樹,實際上卻不是樅樹,而是杉樹。與有著針一般葉子的杉樹不同,樅樹葉的前端是細長的橢圓形。因為在現實世界的自家後院有種這兩種樹,所以我知道這點。


    幾個月前,我曾在第三十五層練功區的隨機轉移迷宮「迷路森林」一角,發現了一棵彎曲的巨木。我認為那似乎有什麽涵義的形狀,可能是某個不明任務的起點而仔細做了調查,但當時什麽也沒發現。現在迴想起來,那棵巨木就是樅樹。聖誕節——也就是今晚,特殊mob「叛教徒尼可拉司」應該就會出現在那棵樹下。


    我毫無感覺地聽著宣告等級上升到70的號角聲,並將周圍的螞蟻掃蕩完畢後,便從袋子裏拿出轉移水晶。我沒向正在排隊的玩家們打招唿,直接迴到現在居住的最前線,第四十九層主要街道區。


    抬頭望向轉移門廣場的鍾塔,距離零點隻剩三小時了。應該是想一起度過聖誕夜,廣場上滿是勾肩搭背走在一起的情侶玩家。我迅速穿越他們,往旅館趕迴去。


    衝進長時間居住的房間後,我立刻打開裝設在房內的收納箱,從跳出的道具窗口中把所有迴複、解毒水晶及藥水之類的,往攜帶物窗口移動。雖然光是這些就可以算上一筆財產,但全部用完我也不會覺得可惜。


    將收藏的稀有單手劍也一並取出,確認過耐久度後,就跟背上那把以螞蟻為對手導致殘破不堪的劍交換,再把包含皮革大衣在內的防具也全換成新品。


    當所有的作業結束,正打算關起窗口,我卻在看到自己的道具欄最上方時突然停下手來。


    在那裏,除了有寫著「self」,也就是我自己的道具欄分頁外,還並排著一個寫著「幸」這個名字的分頁。


    這是感情很好但還沒發展到結婚——這類的玩家們自行設定的共通道具窗口。這跟二話不說就將所有道具跟金錢設定為共有的結婚不同,隻有這個分頁窗口內的道具是兩人共有。


    連告白、牽手都不曾要求過的幸,在去世前不久說想設定這個窗口。當我詢問理由時,她說出的是能輕鬆交換迴複藥水之類的道具——如果是這種目的,明明已經有公會成員共通窗口了——這種頗難讓人接受的迴答,但我還是答應,並設定了隻屬於我跟幸的共同分頁。


    即使幸死了,這個分頁卻遺留著。當然,朋友名單中也還留著幸的名字,但幸在那裏的名字已經變成無法聯絡的灰色,而幾個留在共通道具欄的迴複藥水或水晶之類的,也已經不會再被使用了。


    經過了半年,就算公會用的分頁已經毫無感覺地消除了,我還是無法把寫著幸名字的標示消除。當然——理由不是我相信她還有複活的可能性。我隻是無法原諒一旦消除了,心情就能變得輕鬆一點的自己。


    看著幸的名字約十分鍾後,我才迴過神來關掉窗口。距離零點隻剩兩個小時。


    在走出房間往轉移門移動的路上,我一再想起幸在最後一瞬間的表情,腦中思考的,隻有她那時究竟想說什麽。


    轉移到第三十五層走出轉移門後,來到與最前線完全不同、非常安靜的廣場。可能因為這裏距離中級玩家的主戰場還有一點距離,主要街道區又是不值得一逛的農村吧。不過我還是拉起大衣衣領,避開幾名在現場的玩家目光,迅速離開街道區。


    沒有與小兵怪物交手的時間與精神的我,在確認背後沒有人跟蹤後,便開始全力奔馳。靠著這一個月硬是提升的等級,讓我敏捷度數值補正上升了許多,踏在積雪上的腳就像羽毛一樣輕盈。雖然太陽穴傳來的疼痛依舊沒有消失,但也因此讓我的腦中完全沒有睡意。


    經過十來分鍾的奔跑,抵達了迷路森林的入口。這個練功區迷宮是由無數的四角形區塊分割而成,因為各區之間的連接點是以隨機數交替,如果沒有地圖道具,幾乎可說是無法突破。


    攤開地圖,盯著標示有記號的區塊,逆推前往那裏的通路。將路徑徹底刻進腦中後,我便獨自往深夜的幽暗森林走了進去。


    經曆兩次無法閃避的戰鬥後,我毫無障礙地到達目標樅樹所在位置的前一個區塊。時間還剩三十分鍾以上。


    接下來,將和可能會奪走我性命——機率恐怕還非常高的頭目怪物單打獨鬥,我的內心卻感受不到絲毫的恐懼感。或者該說,也許這正是我所期盼的情況。在為了讓幸複活的戰鬥中死去,可能是我唯一能夠接受的死法——


    我並不是想要說出「我在尋找屬於自己的葬身之地」這種英雄式的台詞。害幸以及四名夥伴無意義地死去,這樣的我根本沒有資格追求自己死亡的意義。


    這麽做到底有什麽意義?幸曾這樣問過我。而我則迴答她,沒有任何意義。


    如今,我終於能將那句話化為現實。在茅場晶彥這個瘋狂天才製作的無意義死亡遊戲sao中,幸毫無意義地死去。同樣的,我也將在沒有人會注意到的地方,不被人所記得,也不具任何意義地死去。


    如果,我成功打倒頭目活了下來,那複活道具一定會從傳聞變成現實。我毫無根據地這麽想著。幸的魂魄將從黃泉路或冥河迴來,到時我就能聽見她最後的那句話。總算——總算,讓我等到這一刻……


    正當我準備踏出步伐走完最後幾十公尺時,突然感覺有數名玩家從背後的轉移點出現。我驚訝地退開,同時伸手握住背後的劍柄。


    出現的是大約十人的集團,站在最前方的,是身穿武士輕鎧,腰間掛著長刀的頭巾男——克萊因。


    公會風林火山的主要成員們各自帶著緊張的表情,往站在最後轉移點前麵的我靠近。我直直凝視著克萊因的臉,擠出沙啞的聲音。


    「……你跟蹤我嗎?」


    克萊因一邊抓著用頭巾往後豎起的頭發,一邊點點頭。


    「是啊,我們這邊有追蹤技能的達人。」


    「為什麽是我?」


    「因為我買了你將所有樹的坐標情報全買下的情報,結果為了小心起見而派去第四十九層轉移門站崗的人,卻看到你往沒有出現在情報中的樓層移動。我覺得你的戰鬥能力以及對遊戲的直覺真的很強,連在攻略組中都是最強的……甚王在那個希茲克利夫之上。所以啊……桐人,你可不能在這種地方死掉!」


    將伸出的右手手指直直往我指了過來,克萊因喊著:


    「放棄獨自攻略這種無謀的行為,跟我們組成合同隊伍。而複活道具就心甘情願由讓怪物掉出的人收下,這樣總可以吧!」


    「……這樣的話……」


    我已經無法再相信克萊因是因為把我當朋友、擔心我才說這些話了。


    「這樣的話,根本就沒有意義……我必須獨自攻略……」


    緊握住劍柄,我用因狂熱而意識不清的腦袋思考著。


    ——幹掉所有人吧。


    過去,在這個死亡遊戲開始時,我拋下克萊因這個什麽都不懂的初學者,獨自前往下一個城鎮。我因為這件事後悔了很久,也打從心底為克萊因如此漂亮地活了下來鬆了口氣。


    我這時認真地思考,就算要親手斬殺為數不多的朋友其中之一,墜落成紅色玩家也要達成目的嗎?內心微弱地喊著,這種事根本毫無意義,但另一道正期盼著自己無意義地死去的聲音,卻以壓倒性的音量吼了迴去。


    我確信如果稍稍將劍拔出來,從那一刻開始我將再也無法阻止自己。而克萊因則以悲傷的眼神看著右手不停顫抖,內心持續掙紮的我。


    就在這個瞬間,區塊內出現了第三批侵入者。


    而且這次的隊伍不隻十個人,大略估計有剛才的三倍左右。我愕然看著那個大集團,對著同樣驚訝地轉過頭去的克萊因嘀咕著:


    「看來你們也被跟蹤了,克萊因。」


    「……啊啊,看來的確如此……」


    在那個從大約五十公尺遠的區塊邊界,無言地看著風林火山和我的集團中,混著幾個最近常在螞蟻穀見到的人。站在克萊因身旁的風林火山劍士,靠到會長的臉旁低聲說道:


    「那群人是『聖龍聯合』,是一群可以為了攻略特殊頭目變成橘色的家夥。」


    這個名稱我也時常聽見。他們的名號與血盟騎士團一樣響亮,是攻略組中最大的公會。雖然這群玩家各自的等級應該都在我之下,但我也沒有能戰勝那個人數的自信。


    不過——結局應該都差不多吧?


    我突然覺得,不論是遭頭目怪物殺害,還是被大公會給宰了,可能都是死得毫無價值。但至少都是比跟克萊因戰鬥要來得好的選擇吧?


    我決定這次要拔出背上的劍。我已經懶得思考了。隻要像個機械就好,專注於揮劍,將眼前的東西全都宰了,直到壞掉而停止。


    但是,克萊因的叫聲卻讓我的手停了下來。


    「可惡!這群混蛋!」


    曲刀使比我先拔出了腰間的武器,背對著我發出怒吼。


    「桐人,快點過去!這裏由我負責!你給我去打倒頭目!但是我不準你死!要是你敢死在我麵前,我可不會原諒你啊!絕對不會原諒你!」


    「…………」


    已經沒剩多少時間了。我轉身背對克萊因,連聲謝謝都沒說就踏入最後的轉移點。


    巨大的樅樹在記憶中的地點,以記憶中的彎曲模樣,靜靜地聳立在那裏。這幾乎沒有其它樹木的方形區塊布滿了積雪而發出純白的光芒,看來彷佛是一片生命完全滅絕的平原。


    視野角落的時鍾來到零點的瞬間,不知從何處傳來一陣鈴聲,我抬頭往樹稍頂端看去。


    以漆黑的夜空,正確來說是以上層的底部為背景,兩條光線不斷延伸過來。仔細凝視之後,發現那似乎是某種奇形怪狀的怪物所拖若的巨大雪橇。


    在抵達樅木正上方的同時,一個黑影從雪橇上飛落,我跟著後退了幾步。


    大大地踢散雪花著地的,是個身高大約有我三倍左右的怪物。雖然還算是人類的外表,但手臂異常的長,因為身體前彎而幾乎快要摩擦到地麵。小小的紅色眼睛,在異常凸出的額頭陰影下發著光芒。下半部的臉長滿了灰色的彎曲胡須,長度甚至到下腹部附近。


    古怪的是,這個怪物穿著紅白上衣,戴著同色的圓錐形帽子,右手持斧,左手則提著裝滿東西的大袋子。設計這家夥的開發者,恐怕是想讓一大群玩家在看到這個惡搞聖誕老人醜陋版的頭目時,會感到既害怕又好笑吧。但是就獨自一人與「叛教徒尼克拉司」對峙的我而言,頭目的外表根本不重要。


    尼可拉司應該是打算說出任務的台詞,而準備動起糾結的胡須。


    「囉唆!」


    如此嘀咕的我拔出劍後,右腳用力往積雪一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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