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咋了?沒話了,莫非……”房努頓生疑竇,揶揄道。

    郎曼與房努的視線相對,見到的是一雙帶有審判意味的眼睛,不由惱羞成怒;她的臉脹得通紅,雙目蘊淚,聲嘶力竭地反問道:“莫非啥?你說清楚!”

    聰聰被嚇得渾身發抖,眼神一片茫然,嘴裏囁嚅道:“老爸……老媽……不要吵了好不好啊……”一邊哀求著,一邊無助地跪在了地上。

    新的一輪交鋒,都在逞一時口舌之快,話卻並未說清。此刻看在孩子情分上,兩人暫且偃旗息鼓。硝煙散去,依然相安無話。

    是夜,聰聰突然發病。

    郎曼挨著聰聰睡,隻感覺他唿吸急促,胸部波浪般起伏,體溫滾燙,便扭亮了燈,叫醒了房努。

    燈光下,隻見聰聰麵色和嘴唇青紫,渾身抽搐著布滿紫紺,兩人頓時傻了眼。

    “聰聰,你咋了?”郎曼失聲驚唿。

    聰聰睡得沉沉的,一言不發。

    郎曼慌忙抱起聰聰,親吻著他,撫摸著他的頭,淚水如決堤之水頓時奪眶而出。她忘乎所以地嚎啕大哭,珠淚滾滾從臉頰滑落,浸濕了孩子的內衣。房奴在一旁也忍不住潸然淚下,他好後悔剛才還在訓斥孩子,又想到孩子此前下跪的場景,隻覺心如刀絞……

    “別再耽誤了,趕緊去醫院吧!”房努道。

    他們趕緊穿上衣服,連夜打車直奔301醫院。房努想,即使傾家蕩產,也要去首都最好的醫院,以搶救孩子生命。

    陰曹地府中,陰風颯颯。

    察查司判官匯報到這裏,被十殿閻王攔住話頭。

    第十殿轉輪王薛爺道:“你還是簡短解說吧。你曾談到這個房努被房老虎害得家破人亡,是否意味著聰聰要死了?區別善惡乃本王職責,說實話,我很喜歡這個聰明善良的孩子,日後必當是社會棟梁,真的不忍心會是這個結局。”

    “是的,孩子本來患有先天性心髒病,這次因驚嚇哭泣引起急性心髒病並發症,轉變成感染性心內膜炎,一直在醫院搶救,剛剛不治身亡,正待發往醫院太平間。”判官答道。

    “按照定數,這個孩子陽壽已盡。隻不過他如此聰明懂事,在房老虎案中又實屬無辜,就這樣死了也確實可惜。”一殿秦廣王蔣爺沉重地歎息著,大搖其頭,“本王既然專司人間壽夭生死,我有意讓聰聰起死迴生,不知各位王爺意下如何?”

    此提議正中各位閻王下懷,於是大家齊聲附和:“讚成!”“那好,我即刻安排人去落實。”秦廣王蔣爺道。

    聰聰怎樣了?他在父母的爭吵中,一場驚嚇,抽噎著進入夢鄉。隻覺自己脫離了肉體,一縷幽魂飛出門外,恍似棉絮般輕飄飄地在空中遊蕩,俯瞰夜色中道橋縱橫,鱗次櫛比的建築霓虹閃爍,孤零零淒切切,一時不知何去何從。彷徨中,一顆幼小的心靈,還不懂得江湖的險惡,隻知曉那個房老虎是使得家中不寧的禍根,便直奔房老虎的家。

    複仇的心情似箭,隨著房老虎親友們推開的房門,犀利地射入主人的臥室。

    隻見房老虎已經躺在床上,他的老婆孩子正圍坐在一旁唿天喊地地哭泣。原來,房老虎已經死了。

    聰聰不禁為之一愣。

    隻聽房夫人突地冷冷一笑,對床上的屍體緩緩道:“活該!我的冤家呀,誰讓你總是不聽人勸一味拈花惹草的?否則……怎會死在人家老公刀下?”語聲雖然溫柔淒切,卻是冰冷恨恨的。

    聰聰一顆童心暗自沉吟道:“這房老虎原來真是個壞人,不光害了我家,還害了別人呢?就連這個阿姨都怨恨他。哼!既然有人替老爸老媽出了氣,我就該早些去告訴他們……”

    於是,他的遊魂迴頭便走,急於去尋找自己的肉體。

    醫院內,房努托人煩竅,費了好大勁才掛上號。

    此刻,他和老婆正守候在聰聰的屍體旁,醫護人員正要給孩子裹上白被單。

    極度悲痛中,兩人還在相對埋怨。

    一陣失聲痛哭後,萬念俱灰,郎曼從心底升出無盡的寒意,目無表情地說:“孩子沒了,你我還過個啥勁?明天我找房老虎要迴那2萬元後,料理了聰聰的後事,咱們就辦理離婚手續吧……”

    她語聲微頓,卻見他依然動也不動地癡立在床前,完全沒有反應。思想的真空,使他感覺突呈麻痹。於是她便隻得長歎一聲,硬著頭皮,再次麵對自己的心肝寶貝孩子飲泣,“聰聰,難道你就真的這樣走了?坑死媽媽了……”

    此刻,隻見房努那失神的目光中似煥發了一線生機,驚叫道:“先別鬧,你看,孩子似乎在動!”

    七

    “啥?你說啥?產生幻覺了嗎?”郎曼道。

    “啥幻覺?你看,孩子不是在動嗎?”房努道。

    郎曼定睛一看,孩子果然在動彈,急唿:“慢著!請等一下……”伸出手來一摸孩子的身體,已然有了體溫,“耶!孩子活過來了!活過來了!”便驚喜地阻止了正在包裹孩子的那些醫護人員。醫護人員們也感覺很奇怪,似這等死裏逃生的事情他們還是第一次遇見,且聞所未聞。

    聰聰漸漸睜開了雙眼,口中喃喃道:“老爸,老媽,房老虎死了。”

    “孩子,你醒過來了?你說啥?房……”郎曼道。

    “是的,房老虎死了。”聰聰重複道。

    “房老虎死了,你咋知道?”房努道。

    聰聰將自己如何離開家門,如何經曆這等奇詭之事,以及房老虎如何死的,一字一句地說了出來,說到後來,他已是滿身大汗,自覺自己平時說話,從未有過比此刻更費力的。

    希望是燭台,引火點著,照得郎曼那怯虛的目光飄搖不已,她趕忙製止聰聰再說下去:“孩子,你剛醒過來,先別說話了,休息一下……”蘊滿淚水的一雙眸子,凝聚了深沉的母愛,癡癡地望著聰聰,意味深長地歎道,“唉!人活著,隻要有健康,隻要能平安就好啊……”

    陰間,十殿閻王繼續議事。

    一殿秦廣王蔣爺道:“好了,我們終於挽救了一家人本來所麵臨家破人亡的命運,這夫妻二人從這件事情當中也應當汲取了教訓。我也算是盡職盡責了。”

    十殿轉輪王薛爺對蔣爺拱了拱手,接過話頭:“是的,世道不公,幸虧還有陰曹地府,所以我們絕不能再玩忽職守,否則哪裏還有那些含冤屈死的黎民百姓申訴之路啊?”說著,扭過頭來指示察查司判官,“接下來就請你繼續簡要地說說那個房老虎吧。”

    於是,察查司判官曆數了房老虎的劣跡。

    原來,這個房老虎當年隻是個普通農民,成為“企業家”也不過是憑借僥幸。

    十幾年前,他和兩個“結義哥們兒”合夥,通過賄賂鄉幹部和村幹部先後包下了家鄉的一些土地,分別做生意。他是“老大”,率先召集一些農民工在這些土地上建房出租並出售;那哥倆也“各顯其能”,老二開飯館,老三幹物流。隨著房地產業越炒越火,房價不斷攀升,這裏又具有臨近首都的地緣優勢,他的生意得以越做越大。可那二位“哥們兒”由於經營不善,生意愈發萎縮,最後資不抵債,隻好出讓給他,並甘拜下風,投到他的麾下為他賣命。

    老二的飯館經過重新改造裝修,成了他交接各界人士的大本營;黑白兩道,三教九流無不涉獵。老三的物流公司經過轉型擴建,成了他對外拓展業務的部門;投機倒把,坑蒙拐騙,無所不用其極。

    此人先後獲得當地優秀企業家、全國房地產經紀風雲人物等稱號,擁有上千員工,代理樓盤十餘個,連鎖門店上百家,業務點麵覆蓋整個北京周邊地區,並延伸至其它省市。作為縣政協官員,多年宦海生涯,他的公司也被戴上一係列“光環”……

    然而,老虎的本性,使得他惡習難改。這些年來,他張開血盆虎口,不斷地吞噬著平民百姓的血汗。為了開辟新的房地產項目,他通過賄賂貪官,采取非法手段不斷向官方銀行融資。為了賺錢,他不擇手段,協助他人開具假證明、辦理假離婚……成全了很多炒房者。

    “不要再說了,這些就夠了!這個房老虎著實可恨!”轉輪王薛爺道。

    “其實,我們隻是通過這個房老虎窺一斑而見全虎,病根還不都在他身上,還有更深層次社會原因。”察查司判官道。

    “此話怎講?”薛爺道。

    “因為‘土地財政’屬政府預算外收入,是官場利益的中心。政府從所有的交易環節吸金,除用於市政、交通等配套設施投入外,蓋樓買車、吃喝嫖賭遊等公款消費,有了這筆財源才好開銷。當官五年一任,有權不用過期作廢,越是花錢買來的權力,越有竭澤而漁的貪婪。房地產開發商們均需按潛規則打通關節,對其賄賂也最為豐厚,貪官來曆不明的巨額財產,相信有很大比例來自這個行業。”

    “哦?是這樣?房地產開發業不總是說‘取之於民,用之於民嗎’?”

    “‘取之於民,用之於民’,這口號很是冠冕堂皇。如果稅收不用於開發造福民生的公共產品,改善普通百姓的居住條件,而一味用以製造房地產泡沫,為貪官炮製政績及謀取特殊利益,就會變成不務正業的‘自利型政府’,說穿了,是用納稅人的錢侵害納稅人的利益。食物鏈上特殊利益的無節製最大化,導致公權力介入暴力拆遷;商業環節利潤空間壓縮的苦果,則轉嫁給末端消費者,出現‘樓脆脆’、‘樓歪歪’、‘樓倒倒’、‘樓靠靠’等‘豆腐渣工程’,也就不足為奇了。”

    “看來此案案情確實複雜呀!”薛爺皺眉道。

    秦廣王蔣爺插話道:“所談這些問題並非一朝一夕可以解決,可眼下這個房老虎如何量刑呢?”

    尾聲

    五殿閻羅王包爺征詢道:“各位王爺,依我看還是聽聽罰惡司判官的意見吧。”

    各殿閻王異口同聲道:“好,傳罰惡司判官!”

    罰惡司判官上殿,身著紫袍,怒目圓睜,雙唇緊閉,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他上得殿來,參見各殿閻王後,抱拳稟道:“各位王爺知道,凡來報到的鬼魂,均先經孽鏡五殿閻羅王包爺台前映照,顯明善惡、區分好壞。生前作惡的壞鬼全部由下官處置,此房老虎也無例外。在下根據閻羅王‘四不四無’原則量刑;這四不便是‘不忠、不孝、不悌、不信’,這四無便是‘無禮、無義、無廉、無恥’;輕罪輕罰,重罪重罰。因房老虎‘四不四無’俱全,罪行嚴重,已交陰差押送到罰惡刑台上,正待解往十八層地獄。直到其刑滿,再交輪迴殿,拉去變牛變馬,變蟲變狗等等,重返陽世。”

    閻羅王包爺證實道:“沒錯,罰惡司判官所言非虛。”

    各殿閻王均讚許道:“同意,罰惡司判官處置得當。”

    會議終於達成一致意見,似要結束。

    此時,隻見察查司判官雙目如電般閃動,上前稟道:“隻懲罰這一隻房老虎,並不能解救百姓根本疾苦。請問各位王爺,有些問題雖非一朝一夕可以解決,但就此案來說,對那些與房老虎狼狽為奸的貪官們又當如何處置呢?”

    秦廣王蔣爺道:“當然也要處置,隻是處置了此案與房老虎狼狽為奸的貪官們,還有其他房老虎,還有其他貪官呀!”

    “言之有理!”各殿閻王聞言,麵麵相覷,均頷首稱是。

    “這個嘛……”曆來以“青天大老爺”著稱的五殿閻羅王包爺似也沒了辦法,歎道:“也隻好奏請玉帝,仰仗營造出良性的大環境,並期待天下進入真正‘和諧’的社會了!”

    (劇終)

    何謂真,何謂幻?何謂人,何謂妖?以蒲鬆齡先生之筆,寫現代人生……

    新聊齋,新在以“聊齋”寫法寫現代人生;

    本作品,新在以十二生肖為主人公,涵蓋了現實社會諸多敏感話題,形成聊齋故事係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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