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其緣由,卻還是因為我欺瞞他而起。”


    一個謊話,總需要用無數的謊話來圓。這個道理她一早就明白,卻還是讓自己掉進說謊的坑裏。


    她騙了最不應該騙的人,所以自己身邊的一切都被弄的有些錯位變形。


    連原本對她最是忠心耿耿的丫鬟,現在都變得奇怪,如果她再不把走偏的道路拉迴來,還不知道日後自己會偏離做人的底線到哪兒去。


    禦書房外,原本應該守著不少的侍衛和宮人。


    可這會兒卻有些冷清,站崗的侍衛隻有兩三個,伺候的宮人也躲得有些遠。


    陸錦棠看的奇怪,“以往禦書房不是這樣呀?”


    “許是聖上心情不好,不想叫人在自己眼前晃著煩。”木蘭低聲說道。


    陸錦棠點點頭,也有道理,也許他是自持自己武功高強,所以放鬆了禦書房外的守衛。


    她緩緩行至殿門口,擺擺手,不叫宮人唱喝打攪。


    她接過木蘭手裏提著的安神清火的藥膳羹湯,預備親自提給他。


    既然是來認錯的,總要有個做低伏小的認錯姿態嘛。


    陸錦棠清了清嗓子,鼓起勇氣,預備推門入殿。


    殿門沒關緊,離著一道縫。


    陸錦棠仰著賠罪的笑臉,手已經放在扇門上,卻聽得裏頭輕唿一聲。


    “哎呦……”聲音嬌俏,柔媚。


    陸錦棠心頭咯噔一下。


    木蘭雖然站在她身後,但耳力敏銳,她也立時聽見了,“娘娘別急……”


    陸錦棠深吸一口氣,眯眼從門縫裏往裏看。


    那嬌俏柔媚的聲音,怎麽聽也是個女人。


    從門縫裏斜看見禦案後頭坐著個人,身量頎長,氣質威武。一身龍袍,颯颯生光。


    龍袍懷裏,倒著個女人,攀著他的脖子,在他懷裏亂動……


    陸錦棠驚退了一步,連那女人的五官都沒看清,卻看見了她臉上的紅暈。


    那抹紅暈,像一團灼熱的火,炙烤著陸錦棠的心。


    木蘭連忙上前扶她。


    陸錦棠卻推開她的手,兀自站直了身子,深吸一口氣,極力平複自己的心情。


    耳畔是嗡嗡的耳鳴聲,心頭如被一雙大手揪緊了,不得喘息。


    “我一直不能給他生個孩子,卻霸占著他妻子的位置。這裏稍有些錢財的百姓還可以納妾呢,我卻不許他選妃……是我要求太多,冷靜,冷靜……”她在心裏一遍一遍對自己說。


    “走吧。”她覺的自己唿吸已經順暢了,便提步離開。


    木蘭亦步亦趨的跟在她後頭,隻覺她這麽冷靜的樣子,實在太嚇人了,倒不如發一頓火,讓人放心呢!


    “來人——”


    “拉出去杖斃!”


    陸錦棠還未離開禦書房的門廊,便聽背後傳來秦雲璋怒喝之聲。


    她略微一驚,迴頭去看。


    便見幾個太監腳步如飛一般,衝進禦書房。


    片刻的功夫,太監們從禦書房裏頭拖出一個宮女來。


    那宮女穿得極是漂亮,一時間連她衣著的品階都分辨不出來。


    她頭上的朱釵也美得很,陽光下,熠熠生輝的。


    隻是她的臉色頹敗至極,嘴角還掛著狼狽的血跡。


    太監拖著她,她連掙紮的力氣都沒有了,有氣無力的張嘴想說什麽,卻痛苦的沒能發出聲音。


    陸錦棠微微一驚,“何蓮姑姑?”


    她是太後娘娘身邊的宮女,看她年紀,熬過了明年,就可以被放出宮去了,沒想到,生出了這樣的心思。


    陸錦棠迴頭看了一眼禦書房正殿。


    她沒看見秦雲璋的身影,也不知他此時有沒有看見她。


    “等一等,”陸錦棠喊著拖著何蓮的太監,“聖上吩咐杖斃?”


    “迴皇後娘娘,正是。”


    “且等片刻,我去求聖上。”


    太監對視一眼,躬身靜候。


    陸錦棠深吸一口氣,提著食盒便進了正殿。


    秦雲璋一身戾氣,在西側大窗前,臨窗而立。


    陸錦棠進門他也未曾迴頭。


    陸錦棠把食盒擱在地毯上,自己噗通跪了下來。


    秦雲璋恍如被針刺了一般,眸子猛地縮緊,人也立時轉過臉來,“你做什麽?!”


    陸錦棠垂眸,看著花紋繁複的地毯,語氣不複適才的別扭緊張,反倒格外的平靜下來,“我先是認罪,而後求情。”


    秦雲璋瞳仁緊縮,眸低風起雲動,“你為是誰求情?認的什麽罪?”


    陸錦棠沒看他,隻看著自己按在膝頭的手,“求聖上不要杖斃何蓮,聖上已經打傷她,給她留條命吧。”


    秦雲璋冷哼一聲,沒有接腔。


    “臣妾有欺君之罪,不敢求聖上寬恕,惟願還有機會坦白。”


    殿中安靜,風吹入絞紗的窗,窗棱發出嗚嗚的聲響,如泣如訴。


    窗外有鳥,落於龍爪槐枝頭上,嘰嘰喳喳忙不迭的啼叫。


    殿中仿若空空蕩蕩,唯有風聲與鳥鳴,穿堂而過。


    許久許久,淡淡的檀木清香,似乎都被風吹沒了。


    她身上的那種獨有的甘草清香,反而愈發濃鬱了。


    “你說吧。”秦雲璋閉了閉眼睛,嘴唇抿的緊緊的,原本紅潤的唇,卻因抿的太緊,而不見血色。


    陸錦棠深吸一口氣,“我騙了你,雖然當時是為了解燃眉之急,為了叫跪在禦書房外頭的大臣們無話可說……可我到底還是騙了你,我一直不敢告訴你實話……我,未曾懷孕。”


    陸錦棠設想了許多種可能。


    設想他會暴跳如雷,設想他會情緒崩潰,設想他大罵自己蛇蠍心腸……等等等等。她覺得自己已經做好了一切的準備,無論他是哪種反應,都是自己咎由自取。


    可沒想到,他就那麽安安靜靜的站在窗邊,斜依著窗框。


    華貴威嚴的龍袍,被窗框壓的有些皺,他的眉頭比龍袍更皺的糾結在一起。


    他沒睜眼,也沒罵她。


    良久,兩行清淚,竟滑出他微闔的眼睛。


    陸錦棠的心,一下子就慌了。


    “雲璋……”她踉蹌從地上爬起來,奔到他身邊,“對不起,我不是有意騙你,當時你在禦書房,我沒有及時告訴你,你去了鳳棲宮,見到我的時候,我就該第一時間告訴你的……對不起……”


    她被地毯絆了一下,一麵道歉,一麵往地上撲去。


    他長手一伸,猛地把她撈進懷中。


    陸錦棠心頭一滯,整個人就已經被裹進滿是他氣息的懷抱裏了。


    “對不起……”


    是他說的。


    陸錦棠倏而瞪大了眼睛,“呃……有錯的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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