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


    菲力克斯緊緊地盯著她,喉結滾動,無意識地做了個緊張的吞咽動作。


    他是萊瑟家的二少爺,上麵有一個同父同母的親生哥哥,和他關係甚至還算不錯。但萊瑟家族隻需要一個家主,有那麽一個樣樣優秀的第一繼承人擋在前麵,在大多數人眼裏,他都毫無奪得繼承權的指望,從這一點來說,和被繼弟壓著的狄安娜也沒什麽兩樣。


    萬人之上誰不想做呢?菲力克斯捫心自問,謹慎地看了一眼紀千羽,琢磨著她這番話的可靠程度。不過在他將紀千羽的話在腦中仔細過了幾遍之後,忽然發現了不對的地方,驀地抬起頭來看著她:“等等,你有要嫁的男人?誰?!”


    紀千羽無言地看著他:“萊瑟少爺,您抓一下我們這次談話的重點好嗎?”


    “這不是重點嗎?!”菲力克斯對這個問題十分堅持,看著紀千羽的眼神帶著點莫名的糾結,“我不是你的未婚夫嗎?為什麽你有別的想嫁的男人?那個男人是誰?”


    紀千羽想了想,看著他坦然地說:“我男朋友。”


    “……?!”菲力克斯悲憤地指著她,“你竟然出軌,你背叛了我?!你在外麵有別的男人了但你沒告訴我,你現在竟然還敢出現在我麵……呃……”


    菲力克斯的義憤填膺進行到一半,看見紀千羽正用看神經病的眼神鄙夷地看著他,終於慢半拍地想起了自己今天本來是和假臉小明星出來約會的,結果半路看見了紀千羽,理論上來說,這屬於他被紀千羽捉奸成雙……


    不,冷靜下來想想,他們的每次見麵,好像都是他在泡妞被紀千羽看見……


    菲力克斯悻悻地摸了下鼻子,單方麵的控訴終於偃旗息鼓。但他依舊有那麽點說不清道不明的不甘心,對著紀千羽嘟嘟囔囔地嘀咕:“我和那些女人都隻是隨便玩玩,可沒有一個想娶的……”


    “哦。”紀千羽輕描淡寫地應了一聲,帶著些涼薄的笑意,輕飄飄地斜睨他一眼,“所以呢?你在向我展示你的眼光太高與口味太差?”


    那當然也不是。菲力克斯沉默了一下,沒有說話,看著紀千羽的眼神卻帶著點自己也沒發現的委屈:“我一直覺得娶你也還不錯。”


    “因為我很省心,不會幹涉到你?”紀千羽一句話直切要害地問。被她點明心中所想,菲力克斯無言以對。紀千羽朝他諷刺地勾了下唇角,板著臉背過身去,繼續向前走。


    “合作不談就算了。”她淡淡地說,穩穩當當地在樓梯上一步步向前,“但是請不要拿你令人惡心的三觀來侮辱我,萊瑟。”


    “我的男人永遠是我一個人的騎士,你從來都不曾是那個人選。當初訂婚儀式你我都沒有到場,就算以後還有見鬼的結婚儀式,相信我,我也同樣不會出席。如果真的有那一天,萊瑟少爺,希望您也還保留著當初的硬氣。”


    當初我沒到場,是因為頭天晚上在夜店玩得太瘋,第二天沒能起來而已,最後我還是去了的……菲力克斯動了動嘴唇,卻終究沒有將這句話說出口。他和狄安娜溫斯特的這場聯姻,像是被家族安排好的命運,的確一直讓他心中不快,也將狄安娜視為自己的汙點。自己一直都是這麽想的,就算狄安娜今天這番話說得刺耳,然而……並沒有錯。


    但是……


    菲力克斯站在原地,微仰起頭看著紀千羽的背影,忽然開口問她:“你那個要嫁的人是在你離開的時候遇見的嗎?如果是的話,他為什麽沒有跟你一同出現,而是讓你獨自迴來麵對這些?”


    這條兇險的路,這場關乎利益和榮耀的冒險,還有那個將你自己也賠上的賭約……如果他是愛你的,值得你愛的,那麽此時此刻,他又為什麽不在你的身邊?


    這句話終於讓紀千羽前進的腳步停下來。然而也隻有那麽一瞬,她隻是頓了一下,甚至沒有迴頭看他一眼。


    “因為他是我的騎士,但我不是公主——我也是他的英雄。”


    “看在曾經相識的份上奉勸一句,不要在雷蒙身上花太多精力與功夫。這個人與我有不共戴天之仇,有我狄安娜溫斯特在的奧地利,將不再有他的容身之地。”


    “誰護都沒有,誰欄也不行。”


    她繼續向前走,這一次走得更加堅定,更加義無反顧,將菲力克斯與一切喧囂雜亂都撇在後頭。


    菲力克斯看著她,在寥寥幾麵之中,紀千羽留給他的一直是冷淡的頷首,湛藍的眼睛裏譏誚與漠然都無所遁形,與他眼中的不屑與似笑非笑相互對應。這是他第一次看著紀千羽的背影離去,纖瘦的背挺得筆直,高昂著頭不肯低下,不像是在走水晶輝映的璀璨之路,更像是走在拚殺的戰場,抬眼迴眸間俱是劍影刀光。


    她在貴族社交圈一直有一個冷美人的稱謂,人們帶著欣賞與驚豔談起她,談來談去這麽多年,一直集中在她令人記憶深刻的五官和太過冷感的性格上。這個姑娘似乎從未在人前展露過這樣的鋒利與強硬——而現在像是蒙塵的明珠洗練一新,仿佛能在她身上看到漸漸聚攏的光,落在利刃出鞘的那一刻上。


    她想做什麽?或者說,這麽多年之後,她終於決定要做什麽了……嗎?


    她的背影很快就轉到更高的一層樓梯上,連背影都看不見了,菲力克斯卻又在那裏站了好一會兒。他無聲地吐出口氣,一個人對著空氣喃喃地說話,而後兀自笑了笑,轉身離開,隻留下一句極輕的喟歎,在空氣裏慢慢消散。


    “那就……合作吧。”


    來到三樓之後,空間頓覺開闊。幾樣大型水晶藝術品擺件輝光熠熠地陳列在那兒,像是為了不遮擋各自的光芒般,相互間擺得頗遠,讓行走其中的顧客都顯得稀疏了一些。紀千羽穿過三三兩兩的人流,走到盡頭的一扇門前停下。這是扇異形門,邊緣用水晶恰到好處地裝飾著,看起來像是一件可以陳列在牆上的藝術品。


    這扇門後麵就是總店的辦公室,紀千羽抬手敲門,手還沒碰到門板,門便從裏麵開出一條小縫,一道頗有些冷淡的女聲傳了出來。


    “進來。”


    紀千羽聳了下肩,放下手,從善如流地走了進去。門在她身後關上,伊莉絲溫斯特坐在辦公桌後麵,疑惑又嚴肅地看著她。


    紀千羽莞爾,坐在她對麵,語氣平平地喊她:“好久不見,姑姑。”


    這是個看上去就頗為嚴肅幹練的女人,金發盤在腦後,整理得一絲不苟,和身上的黑色女士西裝一樣,讓人完全挑不出錯來。伊莉絲眯了下眼,深藍色的眼睛在鏡片後麵打量著她,聽見她的問候時,淡淡的點了下頭。


    “好久不見。”她簡單地說,下意識皺了下眉頭,“你到這裏來找我?”


    “是的。”紀千羽點點頭。她亂七八糟的旁支親戚雖然多,不過能讓她正兒八經地叫一聲姑姑的人,隻有眼前這麽一位。這是她爸爸同父同母的姐姐,因當年沒有和她爸爸爭奪家主之位,自身工作能力極為出色,這些年一直鎮守總店,把握著溫斯特這個商業品牌的風向與命脈。紀千羽知道她的脾氣,也不同她寒暄,直接開門見山地說明來意。


    “我這次迴家之後,還沒見過父親。”她直截了當地說,伊莉絲揚了下眉,不鹹不淡地說:“總裁生病住院了,你應該從薩拉那裏聽到了這個消息?”


    紀千羽平靜地點點頭又搖搖頭:“聽到了,但我不太相信。想請姑姑出麵,帶我去見父親一麵,有些話總得當麵交流,不然隔著人傳話,總覺得心裏不踏實。”


    伊莉絲點點頭,冷淡地問:“合情合理。不過我為什麽要幫你?”


    紀千羽眨了眨眼,輕輕笑了一下:“因為聽說這一季度姑姑的設計案也被扣下了,我想你應該也想著什麽時候見父親一麵問問,而不是讓我的薩拉阿姨和路加弟弟替您下決議?”


    “是的,我有這種歌想法。”伊莉絲笑了一下,看了她一眼,沒什麽該有的溫度,反而帶著點玩味:“那麽另一個問題,我可以自己去,為什麽帶上你?”


    “因為姑姑需要我的支持。”紀千羽在伊莉絲的注視中分毫不讓,撐著頭對她柔和地彎唇,“而且姑姑自己去不了不是嗎?不然哪裏會等到今天。合作的話,還是要有些誠意的,姑姑說呢?”


    “你說得對。”伊莉絲看了她一會兒,點點頭,算是認同她的看法。兩人在幾句試探之後,不動聲色地將這件事初步定了下來。後續的事情還要商議,不過時間並不合適在今天。伊莉絲周身的氣勢稍斂,這下看著紀千羽時,目光中終於帶了點長輩看晚輩時的平和。


    “如果交付誠意的話,你不如說說剛才在樓下與人憤而起爭執的原因,狄安娜?”


    雖然明知道店裏的事當然瞞不過她,但這個問題還是讓紀千羽微怔了一下。片刻之後,她露出個淺淡的笑來,說不上是喜悅或悵然,憤怒或失落,低眸慢慢搖了搖頭。


    “這就是個有點長的故事了。如果一句話總結的話……”


    “我希望讓那個人知道一點消息,明白我的想法。”


    什麽消息?


    我見到了你的那個對頭,加入了你們的賭約,見證你走向你的未來。


    什麽想法?


    我在等你,我相信你,我在未來等你,無所謂你的未來在哪兒。


    紀千羽麵對伊莉絲審視的視線,笑得有點無奈。她對她講完了這個故事,但更多的東西都沉甸甸地壓在心裏,無法與任何人言明。不是因為那個脆弱得不堪一擊的賭約,而是那種冥冥之中篤定的平靜——


    不是麵對前路渺茫的歇斯底裏,隻是想讓他知道我的消息。


    因為他在孤軍奮戰,所以很想告訴他,我也為了那個共同的未來,在拚盡全力。


    遠在千萬裏之外,隔山隔海,一個人將兩封傳真放在麵前,一字一句地看過去。兩封傳真的內容幾乎一模一樣,他卻看得很慢,視線靜靜地落在一個名字上,像是一個輕吻落在微蹙的眉間。


    良久後,他才將這兩張紙拿開,被壓在下麵的黑白琴鍵悄無聲息地露出來。他坐在鋼琴前,卻不伸手去碰,凜冬稀薄的日光微微地將一點光亮映入他的瞳孔,低眸時像是所有的光都被夜色遮住。他坐在剔透的光芒裏,卻依舊像是一個人在寒冷的冬夜裏走了很久,低眉抬眼都是未化的風霜。


    “你這是在逼我啊。”他低聲喃喃自語,卻是慢慢抬手,纖長有力的十指落到了鋼琴上,蒼白的手在黑白琴鍵中幾乎帶出虛幻的暗光,掌間清晰的傷口猙獰地橫亙在掌心與琴鍵之間,仿佛貼合時就將撕裂。


    他將琴鍵按了下去,彈幾個音節就要頓一下,斷斷續續的旋律像是破碎的哭音,他的眉間卻依然一片淡泊。


    他披著一件厚實的黑色大衣坐在那裏,無波無瀾,不悲不喜,在巨大的三角鋼琴麵前顯得並不高大,動作更談不上沉重,整個人顯得輕飄飄的,仿佛下一秒就要羽化成風,指尖傾瀉的聲音卻像是掙紮的嚎鳴,撕扯著一切看上去的雲淡風輕,多少驚心動魄,隻有自己明白。


    “我會贏嗎?”他無聲地問,卻並沒有問誰,《夢中的鳥》流動的旋律將記憶冉冉升起,飛向月亮的注視在心底發出一聲歎息,他將手慢慢展平,掌心貼在琴鍵上,忽而重重一按,激起一聲鏗鏘的重音。


    “可我怎麽敢輸?”


    ————隨章附贈超長小注釋,晉jin江jiang正版讀者專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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