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後的傍晚,紀千羽站到了藍調酒吧門前。這似乎是她第一次以客人的身份踏進藍調的大門,這麽想後看著這個熟悉的地方,居然也莫名感覺到一陣新鮮。


    其實掐指細算,距離她在藍調為期一個月的短暫打工生涯並沒有過去多長時間,滿打滿算三個月,和她邂逅傅遇風的時間完全一致。這三個月裏她身上的變化很多,好在藍調一如既往地坐落在這裏,色調低柔的暗光與悠長舒緩的音樂,還是她熟悉的老樣子。


    不過變化當然也還是有,比如原先擺著鋼琴的台子被整個撤走,取而代之的是個眉清目秀的dj,放著纏綿優雅的老式碟片,不時有大膽的姑娘上前搭訕,臉紅心跳地喝著酒掩飾自己的窘態。而不再出現的鋼琴與鋼琴手,她晚上迴去就都能看見,說不定還能在鋼琴上天馬行空地亂彈一氣,而後去向鋼琴手索一個蠻不講理而甜蜜無比的晚安吻。


    紀千羽眸光微動,視線溫柔地落在曾經鋼琴擺放的位置,臉上淡而真切的笑容自己都未曾注意。走在她身側的人卻發覺了她的情緒變化,順著她的視線也跟著望過去,好奇地問:“在看什麽?”


    迴憶驟然被人打斷,紀千羽皺了下眉,唇邊淺淡的笑意像是消融的冰雪般迅速歸於無形。她收迴視線,冷淡清淺地擱下一句話,隨後也沒管身旁人的反應,自顧自邁步向前走。


    “和你沒關係的事情,好奇心別那麽重。”


    被她撇在原地不管的江路晨臉上浮現出一絲難堪,尷尬地站在原地進退不得,頓了兩秒後拔足追上她,臉色微沉:“紀千羽,我應該沒有得罪你吧?隻是喜歡過你而已,沒追上是我沒本事,你不喜歡我就算了,何必處處找我麻煩?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不是嗎?”


    “我沒那個時間找你麻煩,江同學,要是一直很介意,以後不如離我遠一點避嫌。”紀千羽漠然開口,眉眼間俱是一片淡薄,“我希望你之後沒跟你的所有朋友在背後編排我,如果你的確沒有,那我跟你說聲謝謝。”


    她這番猜測來得很突然,顯得沒頭沒腦,江路晨卻頓時僵了一下,眼中閃過幾分驚訝與狼狽。


    他在被紀千羽當麵拒絕後的確丟盡顏麵,堂堂係草被人這麽不屑一顧,很多朋友也為他鳴著不平。他享受著朋友和姑娘們給他找的種種借口,默許了他們傳播許多關於紀千羽的惡意猜測。但這些事情雖然在學校裏也算是公開的秘密,但紀千羽不常來學校,又沒什麽朋友,應該不知道才對?


    但她又說得這麽篤定平靜……似乎真的知道了什麽。江路晨看了斜前方的紀千羽好幾眼,想要開口否認,到底心裏有鬼,最後還是沒有說話,一路沉默地走向姚雨菱定好的包廂。


    姚雨菱當然沒那個本事包下藍調,不過開一個包廂辦生日會還是綽綽有餘。紀千羽來時江路晨在一眾起哄聲中站起身,自告奮勇下樓接她過來。包廂裏年輕男女的聲音沸反揚天,他在姚雨菱定定的視線中稍作猶豫,還是當著她的麵,推開門走了出去。


    姚雨菱喜歡他喜歡得很明顯,他當然心知肚明。但感情這種事向來沒有道理可言,他承認姚雨菱條件不錯,但還是為冷美人紀千羽動了心,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他家境不錯,看上的東西鮮有得不到的,雖然被紀千羽當眾拒絕過,內心深處卻仍然還未死心。


    不過現在死心談不上,倒真的有些後悔自己的多此一舉。紀千羽對他實在太過冷淡,半點沒有欲擒故縱的意味,他上趕著出來接她,也沒落下什麽好。兩人一路沉默著走上二樓,在樓梯口忽然與一人迎麵遇上。


    江路晨本來沒太關注這種細節,但他很快錯愕地發現,紀千羽停下了腳步。


    和他們麵對麵站著的是個俊朗的年輕男人,從頭到腳一身低調奢華的牌子,不動聲色地彰顯著自己的品味與地位。他看向紀千羽,明顯之前認識,問得十分熟稔。


    “你怎麽來了?”男人揚眉,視線在他身上轉了一圈,“我好像知道了,同學聚會?”


    “生日會。不過也可以這麽說。”紀千羽迴答,語氣並不熱絡,但話裏話外的熟悉感實在不難感受。他們簡單寒暄幾句後,年輕男人朝她笑笑。


    “有事記得找我,發生在這裏的一切事情都能給你擺平。”他說,拍了拍紀千羽的肩膀,繞過他們下樓去了。


    江路晨的視線追著男人消失的方向看了一會兒,轉臉看向紀千羽,幾乎沒怎麽猶豫,劈頭蓋臉地問:“紀千羽,那是誰?是你的……嗎?”


    上趕著來查戶口了?紀千羽神色微冷地瞥了他一眼,沒有開口迴答,將他撇在身後,向前走了幾步,握住包廂的門把手。江路晨站在原地,眼神不受控製地飄忽起來。


    那個男人。怎麽看都是個典型的家境優渥的小開。紀千羽對他冷淡到底,卻對這種和顏悅色,果然是和姚雨菱所說的一樣,紀千羽拒絕他,不過是因為紀千羽攀附他人慣了,看不上他這個學生?


    像是什麽事情終於得出結果,下定決心,江路晨抬步跟了上去,手指在掌心慢慢捏成拳。


    楚銘自然不知道他不過是一個路過,和紀千羽說了兩句話,就被人腦補成這樣。不過就算知道了,肯定也隻會笑著感慨一下這個智障橫行的世界。而後熟稔地將這種人甩到一邊去。


    紀千羽沒有楚銘那樣的本事,怎麽都甩脫不了江路晨完全不識眼色的死纏爛打,讓她頗為不快。她推開包廂門,視線在包廂內的人員上快速掠過,杜若曉挽著姚雨菱的胳膊,兩人親親熱熱地坐在沙發最中間,見她進來,唇角都是一彎。


    茶幾上雜七雜八的美食鋪了一桌子,巨大的水果蛋糕放在最中間。邊緣零零散散地放著成堆的酒瓶,看上去就是個絕對放縱的夜晚。


    怪不得要執意邀請她也過來。紀千羽若有若無地淡笑一聲,這個包廂裏坐著的,基本都是美院這一屆各係的風雲人物。油畫係之花姚雨菱有那個麵子能把他們聚在一起,她雖然平時冷淡無比,大部分人卻也認識。


    當然,因為認識,所以更加冷淡與不喜歡,合情合理,邏輯上毫無問題。紀千羽收迴視線,她和姚雨菱不和也算校園公認,也就沒有故作熱絡,隻朝她點點頭算作招唿,便徑直走到沙發角落坐下。姚雨菱和她身側的杜若曉的視線齊齊頓了一下,有些古怪地看了眼她的旁邊。


    旁邊怎麽了?紀千羽揚眉,也朝旁邊瞥了一眼。她選的這個位置,左右的人她之前都完全不認識,清一色顯得比較冷淡,和包廂的畫風不太搭,看上去反而比那些言笑晏晏的來得順眼。


    她旁邊坐著男生低著頭,手掩在唇邊,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姿態隨意地坐著,手機橫在手上,漫不經心地打著遊戲。紀千羽的視線落在屏幕上一會兒,從茶幾上拿了個橘子,慢條斯理地剝開。


    “遊戲外掛手機上也能用?不會不穩定嗎。”她輕描淡寫地說。


    “平常的是不太靠譜,不過我自己寫的,沒問題。”男生篤定地迴答,頓了兩秒後突然從遊戲裏抬起頭,向她看了一眼。


    紀千羽雲淡風輕地看他一眼:“初次見麵,怎麽稱唿?”


    “鄭揚,視覺設計係。”鄭揚意味不明地嘖了一下,利落地自報家門。紀千羽笑笑,也朝他點了點頭,將剝好的橘瓣塞進嘴裏。


    “我就不介紹了。”她說,“反正你是知道的,雷鋒同學。”


    從她說出外掛兩個字的時候,鄭揚就知道她認出了自己的身份。但這著實讓他很好奇,鄭揚迴憶了一下,還是搖了搖頭。


    “我還是沒想起來哪裏讓你認出來的,我剛才沒說話吧?”


    “一個準畫家對於視覺構建的出色個人素養。”在包廂裏其他人不時朝這邊看來的古怪視線中,紀千羽鎮定自若地舉起杯,雲淡風輕地說,“當然,還有一個小原因是,你和你爸長得還挺像的。”


    她見鄭揚第一眼,心頭霎時雪亮一片。杜若曉挽著的是市廳秘書的手,看男人的年齡,如果有孩子,大抵也該鄭揚這麽大了。


    “我拍了你爸包養情人的照片拿去交易,你卻反過來幫了我一把,為什麽?”


    幾乎沒人猜到一向走位飄忽的鄭少爺和冷漠孤傲的紀美人居然相談甚歡。在所有人驚詫的注視下,鄭揚拿杯抵住唇,淡淡地笑了。


    “拍照片就算是幫了我的忙。”他說,懶散地向沙發靠背上後仰,摸了摸下巴。


    “作為對聰明人的欣賞與獎勵,我決定多跟你說一句話。”


    “今晚不要亂吃東西。”他淡淡地說,靠在沙發上,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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