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千羽駐足在公示欄前麵,仰首看了告示一會兒,按照上麵留下的電話號碼打了過去。


    電話很快被人接起,比人聲更先湧入聽筒的是網絡遊戲轟鳴聒噪的特效聲。紀千羽皺了下眉,將電話稍稍拿遠,那頭不緊不慢地傳過來一聲詢問,聽聲音是個和她差不多大的男生,音調拖長,尾音上挑,帶著顯而易見的漫不經心。


    “誰啊?這麽會挑時間。”


    “隨便一挑,感謝誇獎。”紀千羽不動聲色地抬了下眉,將告示又掃了一遍,單刀直入地說,“我看到你在找我,打電話來確認一下。你是誰?”


    “我在找你?”對方疑惑地重複一遍,幾秒鍾後了然地哦了一聲,“你是紀千羽?”


    “是。”紀千羽耐心地迴,又將問題重複了一遍,“所以你是誰?”


    “我是誰不重要,反正你又不認識。”對方幹脆利落地迴答,聲音依然顯得散漫,怎麽聽都覺得沒個正形。紀千羽皺了下眉,在掛電話之前終於聽到對方悠悠地補了一句。


    “找你是因為我拿到了你要的p圖過程和聊天記錄,打給校長發現他對這個事情不怎麽關心。就想問問你這消息還要不要,我該去哪兒領報酬?”


    p圖過程和聊天記錄?


    紀千羽愣了一下,在冷風中心裏驟然一片清醒。她當時在公示欄寫下告示時並不指望真的有人去查,隻不過借以表明自己的態度。而今無心插柳忽而柳暗花明,她頓了片刻,對方也不急著催她,在遊戲特效的聲音中慢悠悠地等著。


    “你叫什麽?”紀千羽片刻後開口問。


    “很重要嗎?給你消息還要查戶口啊。”對方意味不明地發出了一聲詢問。


    無所謂,紀千羽聳聳肩,不去跟他糾結這個問題,從善如流地直接開口,眼中利光一閃而過:“那這位做好事不留名的當代活雷鋒,你想要什麽,先說說看。我要是付得起我們再談,付不起你就把消息自行銷毀了吧,或者去另一邊當事人那裏賺上一筆。”


    “我討厭買方市場。”對方半真半假地抱怨,想了一會兒後打了個哈欠,“你都叫我雷鋒了,我就做好事不留名給你看一下。給我留個郵箱,截圖記錄我發給你,不用你做什麽——非要說的話,你之前幫了我一個忙,這次權當做我給你的謝禮。”


    她之前做什麽了?紀千羽再次皺眉。她絕對不是什麽四處為他人奔波造福的性格,不關自己事的東西更是從來不管,如果對方說的話是真的,那麽……


    利益共同者?紀千羽不置可否,垂下眼思考了片刻,留了個郵箱給他。


    “打完這盤就給你發。”對方說,耳機裏傳來拆包裝的聲音,而後踢踢踏踏的腳步聲走遠又靠近。紀千羽揚眉,不鹹不淡地說了一句,語氣中聽不出有意無意。


    “沒有鍵盤的聲音,活雷鋒同學靠意念打遊戲?”


    “當然不是。”對方淡定地說,“我寫了個外掛,現在正無腦站樁輸出……它打著我看著,就著五毛特效,特別下飯。”


    紀千羽:“……”


    紀千羽把電話掛了。


    在學校要做的事情都已經完成,將手機揣迴兜裏,她轉過身,背脊挺直地向校門口走。這個人到底是什麽身份,她肯定要查一下,不過這件事倒不是很急,畢竟這些證據具體要怎麽用,也需要從長計議。


    美院一個三個校門,教學樓旁邊的這個是正門,出入最方便,外麵的交通也比較便利,走其他的兩個門要繞很遠的一段路,想坐地鐵還要繞迴這邊,算下來實在沒有必要。


    就算在這裏能見到一輛令人討厭的寶馬車,那也是沒有必要的。


    對畫麵太過敏感有時也不是好事,路加的車正從校門口徐徐開進來,和它的主人一樣姿態極其傲慢。紀千羽剛才已經從周教授口中知道了路加這些天都會來學校一趟,聽說是代表奧地利的溫斯特家族受邀前來,又表現出了一點願意合作的意向,這段時間被校方供得像祖宗一樣。


    果然是長大成熟懂事了,現在幹壞事還知道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掩飾一下。紀千羽剛才聽到消息時不置可否,如今看見他的車,反而帶出幾分譏笑來。她站在路邊,冷眼看著寶馬車開進來,垂下眼向前走了幾步,忽而若有所覺般抬起頭來。


    像是她在鉛灰色的暗淡天光下一眼認出了路加的車一樣,路加也在三兩成行的校園裏一眼發現了她。紀千羽對他的招唿是一個譏誚的冷笑,路加對她的招唿,則是驟然踩下油門,猛地加速朝她直直撞來。


    紀千羽定定地站在原地,一步未動,緊盯著朝她撞來的寶馬車。周圍零星的行人裏有兩三個發現了這邊的情況,紛紛發出驚駭的抽氣,想要拉她一把卻又來不及,眼睜睜地看著加速的車筆直地朝紀千羽撞來——


    而後一個猛然的急停,貼著她大衣的衣擺堪堪停住,輪胎在地上擦出清晰的劃痕,發出淒厲刺耳的刹車聲。


    緊張圍觀的兩個學生虛脫般鬆了口氣,瞬間腿軟的幾乎站不住。紀千羽隔著擋風玻璃和路加對視,而後退後兩步抬起腿,一腳踹在他的車前蓋上,力道之大,直讓前蓋都凹了一塊下去。


    “你特麽會開車嗎?”紀千羽聲音平靜地問,左右看了一圈,彎腰從旁邊的花壇裏撿起塊巴掌大的石頭,拿在手上拋了兩下,用力砸向擋風玻璃。


    “不會開車你不會去死嗎?!”


    擋風玻璃應聲而碎,幾點濺起的玻璃渣飛向路加的臉,其中一道擦著臉頰飛快地劃出去,在臉上留下一道淺淺的血痕。


    路加盯著她看了幾秒,忽而笑了起來。


    他笑得頗為愉悅,向後仰露出弧線漂亮的下頜,燦爛的金發與深藍的眼睛本就像是暗光下耀眼的天明,而今竟也被這樣的笑容比了下去。


    他拉開車門下車,站在紀千羽麵前抬起手,手指撫上自己臉上的細小傷口,擦出一點淡薄的血絲,垂著眸看了看,反手捏住紀千羽的下巴,食指慢慢拂過,將一點血絲擦在她的唇上。


    紀千羽避讓不及,被他摸上了嘴唇,瞬間惡心得想吐,穿著高跟鞋的腳踩上他的鞋,在上麵用力地慢慢碾過。


    “放開,蠢貨。”她的嘴唇微動,氣音在空氣中微妙地爆破,眼中明晃晃的譏誚無所遁形。路加恍若未覺,彬彬有禮地笑著,靠近她壓低聲音。


    “我怎麽舍得放開你呢?狄安娜。”


    他的視線在紀千羽臉上肆無忌憚地遊移,忽而在某一刻怔了一下,臉上的笑容卻一點點褪了下去。


    他笑起來極有欺騙性,眉梢眼角上揚,眼中流淌著比發色更明亮的碎光,像是最無辜純潔的孩子。不笑時眼底的桀驁陰沉方才漸漸顯露,唇角的弧度寡情又淡漠,帶著將一切玩弄於股掌之間的睥睨與盡在掌握。


    然而現在,他臉上的神情終於脫離了這般一切盡在掌握的從容,露出了一絲不經遮掩的難看。他來來迴迴看了紀千羽好幾遍,慢慢地開口。


    “你不一樣了。”他說,緊盯著紀千羽看,“為什麽?”


    紀千羽聞言,忽而眉眼舒展,朝他露出了個爛漫甜蜜的笑來。


    “大概是因為我戀愛了吧。”她聲音溫柔地說。


    她從來沒對路加這麽笑過,而今忽如其來的溫軟讓路加頓時一怔,手下的力道稍稍一鬆,頓時被紀千羽抓住機會,反手一拳揍上他的側臉,終於從他的手中掙脫出來。


    她驟然冷下臉,聲音如冰地補上後麵的半句話。


    “不過關你屁事。”


    她這一拳力道極重,直將路加的頭打得側向一邊。周圍響起幾聲零碎的驚唿,兩人都沒有在意。餘光瞥見幾個熟悉的身影向這邊倉皇趕來,紀千羽轉頭看了一眼,毫不意外地看見張校長和幾個校領導向這邊匆匆快步走來。


    “哎呦,救兵來了。”紀千羽輕笑一下,轉迴身看著眼神陰沉的路加,波瀾不驚地揚了下眉,“那就不打擾了,溫斯特少爺您繼續忙家族合作的事,受到頂級貴族教育的你,處理這些事情當然遊刃有餘。”


    “不過容我提醒一句。”她笑得很好看,眼中淡薄芒澤流轉,輕描淡寫地眨了眨眼,聲音輕冷如冰。


    “私生子就是私生子,穿上再華貴的衣服,骨子裏的低劣也是變不了的。路加溫斯特,你最好別妨礙我,夾緊尾巴行事,別留下什麽把柄,更別讓我抓住。”


    “你和你那個鳩占鵲巢的媽媽,總有一天……”


    她眯起眼,淡淡地笑著,後半句話沒有說出口。兩人卻都明白這其中代表著什麽樣的意思。


    路加沉默著看了她幾秒,忽而也笑了起來。


    “怎麽才算是妨礙你?”他用同樣溫柔的聲音說,似笑非笑地抬起眼睛。


    “包不包括對那個傅遇風,做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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