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隴山,位於萬寧縣城東南海岸,山不高,但坡度大,全是火山岩結構,岩石如鱗,銳利紮手,難以攀援。山體東南角延伸入海,西北麵陡峭難攀,唯有東麵坡度較緩,有一條時斷時續的鑿石小徑可供登頂。


    此時這條鑿石小徑的盡頭已被層層鹿砦截斷,中間有粗大的柵欄木門可供進出,鹿砦後方是一個新建營地,一頂頂帳篷如同森林裏的蘑菇。有披甲執銳巡邏的士兵,有揮汗如雨掘壕挖坑的役夫,有叮叮當當敲擊兵甲的匠人,有急步進出的背旗信兵。整個營地緊張而有序,一杆“馬”字大旗高高挑起,昭示著這座軍營的主將身份,過往船隻無不望而生畏。


    馬撫機,瓊州萬戶府下萬戶,曾經在五六年前掀起瓊南腥風血雨的悍將。無論番商、土人、客戶、黎獠,無人不知其兇名。此時,這位昔日宋軍悍將,如今的蒙元幫兇,正磨刀霍霍,等待即將到來的龍雀軍。


    馬撫機為何不在萬安軍以逸待勞,反而跑到這赤隴山上安營紮寨呢?原因很簡單,萬安軍,毫無防守階值。


    萬安軍,築城於宋紹定(1228-1233年)年間,比吉陽軍城晚了三十多年。時載“廣袤不及百丈,南開一門,中容公廨。土軍民廬數十家。”即每邊最多隻有二十五丈,折算城內麵積僅十多畝,僅相當於吉陽軍城的五分之一。由於萬安降水量是吉陽軍城的倍於吉陽,加之城皆土築,不包磚,常年曝曬水浸,不過數十年就“曆久傾圮”了。


    軍城傾圮,民廬不過數十家。馬撫機所率元軍新附軍二千餘兵馬,就隻能自己動手,伐木建廬,周植刺竹,以為屏障。


    一時間,萬安軍城的規模大有直追吉陽軍城之勢。隻不過量是上去了,這質可就差遠了,充其量隻能稱之為萬安軍營。這樣的軍營,不要說跟吉陽軍城相比,就算隨便找個山嶺,因地製宜建個砦寨,也較之強勝不少。


    所以馬撫機選擇了赤隴山,至於為什麽不選萬寧縣城——話說連一座守備地方的軍城都殘破到這地步,以行政為主的縣城又能好到哪裏去?


    馬撫機分出一半人馬守萬安軍營,自率一千人馬於赤隴山上建砦立寨。此砦一建,立即在戰略上占據主動,讓前來征討的龍雀軍陷入被動。


    當獨州山烽燧狼煙升起時,赤隴山上的新附軍巡邏士兵停下腳步,修築砦寨的役夫驚懼南顧忘了掘土,叮叮當當的敲擊聲驟然停止,而背旗信兵出入更急促了……


    馬撫機登上立於峰頂的木製望鬥朝狼煙方向看了一會,返迴營帳,但並未擂鼓聚將,而是高唿一聲:“取筆墨紙張來。”


    軍中記室忙取筆墨紙張伺候,馬撫機手握狼毫,一揮而就,不等墨跡幹透便喚來親衛隊將:“將紙張粘貼在山下最顯眼處樹幹上,我要趙獵登岸後第一眼就要看到。”


    ……


    距海岸線三裏外的海麵座船重樓台上,趙獵正舉著瞄準鏡觀察赤隴山,隻是並未看到馬撫機的墨寶,而是看著那麵繡著“馬”字的白底鑲紅邊大旗。


    另兩艘戰船的指揮江風烈、歐陽冠侯分別乘舢板登上座船,與趙獵、施揚等商議下一步行動。


    諸將目光都在望著那麵飄搖的大旗。江風烈沉聲道:“馬撫機也算是位將才,行事果決,居然敢棄守萬安軍,分兵立砦於赤隴山。他這枚楔子一釘,我們就不得不受其牽製。這是場惡仗,有得打了。”


    馬撫機此舉用意明顯,連覺遠這不怎麽有戰術意識的和尚,也都看得出來。


    要攻取萬安軍,必先取赤隴山。若置之不理,繞山而過,則萬安軍堵頭,山上新附軍擊尾,就會陷入首尾難顧,腹背受敵的險境,實為兵家大忌。若兵力充足,可以如馬撫機一般分兵作戰,一部堵截赤隴山之敵,另一部攻取萬安軍。然而龍雀軍隻有萬安敵軍五分之一兵力,跟“充足”二字遠遠沾不上邊。就算武器犀利,這樣做也是極為冒險的行為,更別說還要分出部分兵力看守海上船隻。


    如此就隻剩下最後一個選擇,也是任何一支軍隊最不願意卻又不得不為之的——強攻!


    馬撫機一千餘兵馬,戰兵不會超過五百,而龍雀軍戰兵隻有兩百三十多。但攻守戰中,攻方隻能派出戰兵,而守方則可動用輔兵甚至役夫來防守,比如投個石頭、倒盆金汁啥的,無形中便多出一倍甚至幾倍兵力。正常情況下,龍雀軍至少得再多十倍兵力,也就是三千以上兵力發動攻擊才有獲勝機會。所以兵法才有“五則攻之,十則圍之”之語。


    兵力不足、地形艱險、防衛森嚴。不難想像,強攻要付出多慘烈的代價,而這樣的代價是初生的龍雀軍無法承受之重。


    怎麽辦?


    “末將可率一支擅攀援的奇兵,從東南縋繩而上,那處是馬逆防守薄弱環節。”歐陽冠侯是俠客出身,又是黑鴉暗爪頭目,最擅高來高去,性喜用奇,很自然想出這點子。


    施揚不以為然:“你能找出幾個能攀這等懸崖的好手?十個?二十個?給你三十個好吧,那處防守確實較別處薄弱,但沒有強大的火力,隻憑二、三十人休想短時間攻破。依俺看,用奇就是行險,在馬撫機這樣的宿將麵前行不通。”


    江風烈讚賞地看了一眼施揚,想不到這昔日的小兵也有這般見地,沉聲道:“施將軍說得不錯,此計不可行,還需另謀他策。”


    “還能謀什麽他策,讓我們戰隊上,隻要配足子彈,神擋殺神,魔擋殺魔。”丁小幺自從一炷香拿下獨州山後,信心爆棚,頗有三十二杆槍在手,天下我有的氣勢。


    “殺你個鬼啊!”丁小伊伸手敲了弟弟的腦袋一下,“真當你的戰隊無敵了?看看趙大哥……都統看你的眼神。”


    丁小幺偷眼一看,果然,趙獵一副無語的表情。


    歐陽冠侯道:“若要強攻,也該讓我們忠順隊上……”


    “不能強攻。”很少發言的丁小伊冒出一句。


    作為趙獵最早期的班底,並且在曆次戰鬥中都有出色表現的丁小伊,眼下卻還是個白身,連她弟弟都不如。丁小幺好歹也是名押隊官,並有承節郎(從九品)頭銜。倒不是趙獵不想為丁小伊加官進爵,而是她身為女子,實在沒這個先例,開不了這先河。丁小伊對此也很覺悟,從未有怨言,一如既往,該戰鬥時戰鬥,該建言時建言。


    此刻丁小伊就強烈反對強攻:“攀爬這種山岩很容易割傷手腳,而且岩片脆且易斷,很危險,從東南角攀爬行不通,隻能從東麵小道正麵進攻,這樣傷亡會很慘重……不行,決不行!”


    “那你說怎辦?”丁小幺反問姐姐。


    丁小伊低頭想了很久,還是隻能搖搖頭。


    氣氛一時安靜下來。


    江風烈沉穩的聲音響起:“強攻不可取,奇兵不可行,敵欲逼我攻山,我何不反引敵下山?”


    丁小幺嘴快:“怎麽引?”


    江風烈沒說話,隻用腳跺跺甲板。


    歐陽冠侯反應甚快,脫口大唿:“好計!”


    施揚也反應過來,拍著大腿道:“沒錯,換我也得下山。”


    丁小幺還是一臉莫名:“什麽好計?”


    丁小伊又敲了弟弟一下:“你的少年戰隊不是逮誰滅誰嗎?這下有得你滅的了。”


    趙獵一拍護欄:“師毅硬是要得,就是這樣。小馬要玩夾擊,很好,我們也玩,看誰玩得過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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