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黑少年此刻沒有了先前在酒肆裏的卑賤、猥瑣,全然是一副麵對即將去世親人,滿臉悲哭,泣不成聲。


    “嗬嗬…”老人強顏歡笑,幹枯的手撫上了黑少年的頭,眼裏盡是慈愛,兩個完全沒有血緣關係的人,彼此之間,卻早在不知何時就建立了比血緣更加牢靠的感情紐帶。


    “傻孩子,你快別哭了…平曰裏想騙你點眼淚都不容易,這會兒怎麽像個大姑娘似的。”


    黑少年擦幹眼淚,強打精神,咬牙道,“老家夥,這麽多年你天天想騙我的眼淚,這迴倒是得逞了。你可別想就這麽溜了,你以為躲棺材裏我就不找你算賬了嗎?你想死,我還不同意。”


    不知什麽時候,西魯爾帶著兩個娃兒,還有那個稱黑少年為財神哥的女孩已經走了進來。


    女孩眼眶走到黑少年的背後,眼眶紅紅的,晶瑩的淚珠在眼眶裏打轉。


    老人笑了笑,好像突然之間有一股強烈的精神複蘇了似的,他竟然自己倚著床沿坐了起來。


    女孩驚叫了一聲爺爺,趕緊走了過去,將老人扶著讓他背靠在床欄上。


    “好玉兒,爺爺這輩子偷了老天爺不知多少福氣,才有了你這麽善良的孫女!”老人動情地說。


    “爺爺…”女孩玉兒咬了咬嘴唇,眼淚嘩嘩地又流了下來。她焉能不懂,爺爺突然有了精神,那是迴光返照。這種精神也旺盛,逝去的時候就越快越突然。


    女孩兒有滿腹心酸,滿腔話語,卻已經無法說出口來,她低下頭,哽咽聲房間裏的每一個人都能聽得到。


    老人似滿足似落寞似不舍似憐惜地歎了口氣,目光忽然轉向楊開一行,“黑小子有福氣,結交到貴人了…這位少爺小姐,請恕小老兒行將就木,無法給你們見禮了。”


    楊開微微一笑,笑得有些勉強,他縱是個經曆大風大浪,殺伐無數的仙人,死亡在他眼中已隻是一種法則,是人生的一個終點,又是另一個起點,卻也難以免俗於人生來本能的情感。


    看這房子裏的三人,雖然落魄卑賤,然而那等情感卻遠遠超過於龐員外、戮馬扇少王世峰之流的尊貴。


    “老人家,我不是什麽貴人,我叫楊開,也是山野小民出身,我是拜財神的朋友。你有話對拜財神說,就先說吧。”


    “小老兒多謝楊少爺了…”


    老人似乎話說得有點多了,情緒又突然激動了不少,語氣又開始變得微弱。


    “唉,黑小子,我前半輩子風光無限,什麽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好看的都見識過經曆過,臨老落魄如狗,幸虧有了你,玉兒,你娘…如今我要走了,最放不下心的就是你跟玉兒。”


    “老家夥,我吃好喝好穿好混好…用得著你假好心。你顧好你自己就行了…”黑少年站了起來,雙拳握得緊緊的,十分激動。


    “嗬嗬,黑小子你其實很聰明,就是膽子小,出身低,遇不到好的機會。以後遇到好的機會,你會出人頭地的。等我死後,你就去我的小木屋,敲開堂龕,裏麵有五十兩黃金,你拿上黃金到外麵闖闖吧,另外,你順便把那尊靈位敲碎,放到我墳前燒了,了結此事,我也算一了百了。”老人道。


    “爺爺…”女孩玉兒突然叫了一聲,她實在無法忍受這種摯愛親人在自己麵前一句句地說著這種淒涼的話,對她來說,不啻於刀割心頭,一刀一刀的,傷痕累累。


    女孩玉兒忽然捂著臉,往外跑了出去,房裏的人便都聽到了無法壓製悲傷的哭聲…


    “玉兒是個好姑娘,黑小子你以後要照顧好她,你要用生命保護她,要是讓她受了委屈,我做鬼都不放過你!”老人看著玉兒的背影,神情突然變得怒目猙獰,語氣發厲,好似忽然從一個平凡的即將逝去的老人變成了厲鬼兇魔!


    “你放心吧,我不會讓玉兒受半點委屈!”黑少年鄭重其事堅定無比地說。


    得到了黑少年的保證,老人又一下子從厲鬼兇魔變成了行將就木的老人,氣息更見衰弱,眼神似乎都要渙散了。


    黑少年心中一揪,眼眶又一次濕潤了,朝床邊靠去。


    老人咳嗽了兩聲,製止了黑少年,微弱地呻吟道,“我還有一件事要交代裏…我前半生風光無限,卻雙手沾滿血腥,惡事做絕,注定不得善終。然而,死前居然還能有黑小子你跟玉兒陪在身邊,這是老天爺對我的恩賜,是九炁天君對我的垂憐…我不能不報…等我死後,黑小子你務必到善終之山,替我向九炁天君懺悔三…年。”


    說到這,老人的聲音已經微弱到了極點,手緩緩地滑落,其已是氣息奄奄…


    黑少年再也忍受不住,撕心裂肺地吼了一聲,跪了下來淒愴地爬向床沿。


    楊開眼神微微一亮,似乎閃過了某種深意。身形突然閃至床沿,比黑少年更快扶住了老人。


    同時掏出了一顆仙丹,捏住老人的下巴,將仙丹迅速塞進老人的嘴裏頭,悄悄印了一縷仙力替老人化開仙丹。


    黑少年正自悲傷欲絕,突見楊開這等動作,雙眼頓時發赤,喉嚨深處獸吼般地嗷了一聲,竟向楊開撲去,狀若瘋魔般地怒嘯,“你他媽的幹什麽…”


    嘭!


    黑少年剛接觸到楊開的衣衫,便被楊開身體表麵一層流動的仙力彈飛了出去,摔出幾米遠,砸在地上,磕得滿臉烏青,嘴角溢血。卻還是很快站了起來,瘋魔般地繼續撲去。


    西魯爾迅速閃到黑少年麵前,出手將黑少年提了起來,嬌叱道,“拜財神,你幹什麽,少爺是在救你爺爺!”


    “救?爺爺還有救…”西魯爾的話像晴天霹靂一般打在黑少年的腦海中,黑少年打了個顫抖,眼中浮現了狂喜的神采,瘋狂地說,“少爺能救我爺爺…少爺求求你,求求你了…救了我爺爺我給你當牛做馬,殺人放火都行…”


    西魯爾歎了口氣,將黑少年放開,黑少年便立即朝楊開撲去,迅速跪在了楊開麵前,拚命地磕頭,如搗蒜般的,額頭都磕出了血花而不自知渾然未覺。


    楊開瞥了黑少年一眼,沒理會黑少年,目光隻注視著老人。忽然輕咦了一聲,眉頭微微皺起。


    老人的臉色在仙丹的藥效下,迅速恢複紅潤,頭上的白發都迅速恢複烏黑,幹皺的皮膚神奇的變得豐潤白淨,儼然像個正直壯年的健康人。


    隻是,從老人睜開的眼睛深處,還是可以看到一絲死氣!


    “爺爺…你醒了,你沒事了…”黑少年興奮無比地朝老人撲了過去。


    熟料到,老人雖然醒來,卻沒有預料中的迴應,老人還能出聲,卻還是很微弱。


    而他自己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眼裏閃過一抹茫然,聲音微弱地說,“我還沒死嗎,那也快了…黑小子,你不要這樣,徒遭傷悲沒有任何意義。”


    “不不不…爺爺,你看看你自己,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少爺能救你…真的能救你,你死不了,你起碼還能再活五十年哩。”黑少年興奮無比地說。


    “嗯,啊…這怎麽迴事…”老人忽然看見了自己的手,皮膚,哪像是個老人的手,分明是自己壯年模樣的手,驚呆了,這不是神話嗎,世上怎有這種不可思議的事?


    楊開歎了口氣,神情有些黯然。西魯爾注意到了楊開的表情,連忙走了上來,傳音道,“少爺,怎麽迴事,這老人服了你的仙丹,卻好似沒有恢複生命力。”


    楊開迴應道,“沒有用,我的仙丹救得了他的肉身,卻挽救不了他的命運。這元野星上居然被人布置了一種複雜的法則,這種法則混合了死亡與命運,元野星上的人都在遵循著這種法則行進著人生…這人注定要在這個時候死,除非是布置這種法則的人親自出手,否則難逃一劫。”


    “什麽,怎麽會這樣,難道是摩古天神皇?”西魯爾震驚不已,“如果是他,他幹嘛這樣對付這些凡人,未免也太有失身份了。”


    “是不是他,不好說。但這裏的每一個人無數年來都已經被這種法則決定了,未注定生,先注定死,死亡與命運交雜,還有一些我說不清的東西,好手段,好厲害的手段…”


    楊開雖是傳音,聲音卻還是有些發沉。他自己也被這個意外發現飽受衝擊。這種法則太玄妙了,非常厲害。


    “隻可惜,我的小命運法則還沒修出來,否則我倒還能幫他篡改命運,尋神秘法則的漏洞,竊取到十年生命不是問題。現在說什麽都沒用,死就死吧,或許另一個輪迴,再次重生,對他來說也是一件好事。”


    楊開心念一轉,忽然說道,“老人家,我少時偶得一顆妙丹,剛才給你服下去,本以為能救得了你的姓命。現在看來,還是稍顯不足。妙丹能複蘇你的肉身,卻依舊挽迴不了你的生命。不過,你卻還能堅持三個時辰,這三個時辰我想替你完成最後一個心願。你不是想讓拜財神替你去善終之山懺悔三年嗎,我想倒不如利用這三個時辰自己懺悔,豈不勝過拜財神代你三年?”


    老人一聽,神情一連數個變化,又青又白,變得激動無比,“善終之山離保鹿城相隔千山萬水,有萬裏之路,就算我還有三年也趕不到啊…”


    “隻要你同意,我便帶你去如何?”楊開道。


    黑少年已經驚呆了,他已經從楊開的話中聽到了最殘酷的意思,頓如同天堂跌落到地獄,滿臉蒼白。


    “行嗎?”老人不敢相信地問。


    “隻要你願意!”


    “好!我願意!如果我能自己在善終之山懺悔,豈不勝過黑小子替我三年,那樣就算我死,我也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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