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到山上的時候還不到八點。


    塞班已經在臨時搭起的片場裏麵準備,聽到紀洲他們進來的聲音時也就撇嘴冷哼一聲,看也沒看一眼。


    自然,他也不知道衛忠侯現在吸引了多少視線。


    衛忠侯進來之後也不管別人到底是怎麽想的,直接拉著想去和塞班說一聲的紀洲進了化妝間,正在一邊喝奶茶的化妝師後知後覺忙跟了進去。


    “迴來了那就開始,我倒是想看看他能開出什麽花來?”


    化妝間隔音並不好,衛忠侯忍著那化妝師在他臉上塗抹的動作,自然也能聽到塞班漫不經心的聲音,不自覺就皺了眉。


    他的這個動作不知道是怎麽嚇到了麵前的化妝師,抹著鼻影的手差點兒就要直接通到衛忠侯眼睛裏,衛忠侯身子向後仰了一下,本來就冷漠的聲音更是沒什麽感情道:“手別抖。”


    衛忠侯不開口還好,他一開口之後這人更是連手都在顫抖,握著眉筆的手抖了半天都沒敢畫,在注意到衛忠侯有點兒不耐煩的表情之後更是不小心扔了手上的工具,忙低著頭撿起來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怎麽了?”紀洲換完衣服迴來就看到這麽一幕,他臉上雖然還是帶著微笑,但是心底卻是打量著這個眼生的化妝師。塞班有專門的化妝團隊,麵前這個人應該不是裏麵的佼佼者,但也不可能手生到這種程度。他彎下腰看著那個化妝師,伸手幫他把那個他怎麽也撿不起來的眉筆撿起來遞過去,態度也是溫和的,“沒事吧?”


    紀洲的笑容讓他一愣,隨之就低下頭接過眉筆向外走,腳步都有些踉蹌:“……沒,那個我去找別人過來。”


    紀洲看向衛忠侯,目光疑惑。


    衛忠侯聳聳肩膀,對於那人的表現也全然不理解:“誰知道?”


    想不明白紀洲也就沒再想,說不定就是因為他們甩了塞班的臉麵,讓這群人對他們的態度也直線下降。他搖搖頭沒再管,走到衛忠侯身後伸出手順了一下他的長發,“我幫你把頭發盤起來吧。”


    衛忠侯身子向後坐了坐,方便紀洲的動作。


    而那個出去的小化妝師卻是在走出化妝間也抑製不住身上的冷汗,和他關係還算是不錯的其他化妝師撞了一下他的肩膀,目光先是像化妝間那看了一眼,才壓低著聲音問:“那個衛先生身上的盔甲……”


    “我今天狀態不太好,”剛出來的這位聽到了衛先生三個字臉色更是有點兒慘白,他握緊了身邊夥伴的手,幾乎是無措地說,“你能不能進去幫我?”


    他的這麽一副仿佛被嚇到了的模樣反而是讓另外的人不由自主後退了一步,他想起來之前衛忠侯離開時候的囂張模樣,幾乎是含在口中說:“他脾氣不好?”


    “不……不是。”這人忙解釋,但是他也不知道為什麽當他一靠近衛忠侯就會渾身發冷發抖,這一副說不出來的態度更是讓別人信了個七八分,這下更是誰都不想去觸那個眉頭。


    “衛呢?”塞班在這邊都準備好了,結果主角還在化妝間沒出來,臉色就直接沉下來了,“還在幹什麽呢!”


    “沒……沒……”塞班雖然年紀輕,但是這些人也都是見過他發火的模樣,本來想說沒化完妝,這個時候他反倒是翻來覆去就隻知道說沒沒沒了。


    塞班還沒來得及發脾氣,在衛忠侯那間化妝間的對麵,齊頌的化妝間門就被打開了,出來的人是在彩排時候給紀洲化妝剪頭發的那一位,他的穿著打扮雖然都帶著一種娘娘腔的痞氣,但是在這些道行不深的化妝師眼裏就像是吃了定心丸。


    一群化妝師聚在了衛忠侯那間化妝間門口,他不用想就知道這是什麽情況,當下也就在塞班摔東西發火之前走過去,什麽都沒問就直接推開了門。


    他這個角度能看到衛忠侯穿著盔甲的一個側影,頭發已經盤好了,紀洲正坐在靠門口的位置不知道和他說些什麽,因為紀洲擋住了衛忠侯的半個身體,這個化妝師也沒想太多就順便帶上門走了過去。


    紀洲聽到聲音這才轉過頭,他自然認出了麵前的化妝師,也就順便讓開了位置,臉上還帶著笑容,“麻煩你了。”


    “沒關係,我動作能快點兒,免得塞班導演……”化妝師艾倫隨意地擺擺手,視線就從紀洲身上挪到了同樣向他看過來的衛忠侯身上,後麵想說話的也就忘了。


    艾倫跟過很多劇組,自然知道盔甲這種東西,看起來堅硬無比,但是真穿上那肯定是不舒服,壓在肩膀上的重量和無法變形的材質,讓人的坐姿動作都會變得沉重僵硬。而衛忠侯身上的這一套盔甲就仿佛是他的一層皮膚,他的動作神態都很隨意,但那撲麵而來的壓力卻讓艾倫有些喘不過氣。


    他臉上那種調笑的表情收了收,在心底微微歎氣,他算是明白了其他人為什麽隻圍在旁邊都不進來了。


    “這盔甲很不錯。”艾倫讚賞了一聲,揉了揉雙手才把化妝工具拿出來,他盡量不去和衛忠侯的視線相對,手上的動作雖然有點兒慢,但是卻沒像之前那個人那樣發抖。


    對於這個讚賞衛忠侯自然是不會開口,紀洲也就笑了笑在旁邊說:“所以說是傳家寶,自然不一樣。”


    的確不一樣。


    因為化妝的原因艾倫距離衛忠侯有點兒近,他總是感覺自己能聞到些許的血腥味,甚至看到盔甲上麵護肩有些陳舊的銅褐色,都感覺像是被血一層一層浸染上的顏色。


    這個認知讓他的動作微微停頓了一下,深唿吸之後才敢繼續。


    這大概是艾倫最煎熬的一次化妝,結束之後他身後竟然都被冷汗浸濕了。


    “麻煩了。”看的出來艾倫這一次動作很慢,但是紀洲也找不到什麽原因,隻能用之前是彩排,這次是正式開始,大概比較細致。


    “沒關係。”遠離了衛忠侯一定距離之後,艾倫才覺得自己送了一口氣,他看著紀洲還在那裏和衛忠侯不知道說些什麽,兩人之間的距離很近,而紀洲就好像是完全感受不到那種讓人恨不得奪命而逃的壓力一樣。


    “好了沒有!”這次是等不及的塞班親自來門口敲門,那已經不算是敲了,而是砸。


    紀洲隔著門說了一聲:“好了!”


    然後就在塞班還想要繼續砸門的時候打開門,塞班這一巴掌差點就拍在了紀洲的臉上。


    “你……”默默把手收迴來,塞班揉了揉鼻頭,聲音也沒之前那麽激動了,“他呢?”


    說著也沒等紀洲迴答,就踮著腳從紀洲旁邊看過去,愣了。


    塞班身後圍著很多人,那些好奇的化妝師道具師,包括剛化完妝的齊頌安畫這兩位也在旁邊。塞班一愣,身邊這有些看不到門內情況的人都好奇地向裏麵瞅。


    場麵有些嘈雜,慢慢地隨著第二個人第三個人愣在當場,到最後反而是一種連唿吸都小心翼翼的寂靜。


    當事人卻對這一切持完全漠不關心的態度,他甚至都沒看向門口一眼,而是麵對著鏡子把頭盔戴在腦袋上,左右擺弄到剛好的位置,挖下腰拿過了那把早上出門之前被重新綁好的刀,動作稱得上是難得輕柔地解開了那個布條,饒是這樣,折疊成了好幾層的布條內裏也能看到些許被刀鋒割斷的痕跡。


    衛忠侯的手指在刀背處輕輕敲了一下,那一聲脆響實際上並不大,但在這種情況下就好像是敲在了所有人的心上,哪怕衛忠侯已經轉過身麵對著大家,所有人的耳中仿佛還是在嗡嗡作響。


    “不是開始了?”


    他走過來,塞班身邊圍著的幾個化妝師就就不由自主向後退了一步,不隻是他們,有些人甚至都不敢抬頭迎向衛忠侯的目光。


    “……啊?”塞班微微仰著頭看向衛忠侯,好半天,對方口中說出的話才進入到他的耳被他的大腦接收,卻無法讓他做出反應,隻能看著衛忠侯喃喃應和,“開始了。”


    他這麽一副模樣讓衛忠侯微微擰緊了眉。


    這個動作竟然讓身後的某些人莫名有點兒腿軟。


    卻是讓塞班的眼神愈發明亮,他仿佛在看著衛忠侯,又仿佛是透過衛忠侯看到了其他的東西。


    “啪啪啪!”突兀的三聲掌聲讓所有人都打了一個冷戰,目光也就不由從衛忠侯身邊移向旁邊,看著紀洲。


    紀洲臉上還是帶著笑容,他對著塞班導演平靜地說:“我們迴來了,這場戲可以開始拍了嗎?”


    塞班點點頭,目光卻還是從紀洲的身上挪到了衛忠侯那裏。


    從眼神上看已經是清醒了,但是那眼神反而比從前的任何時刻都要灼熱。


    “你就是獨一無二的將軍。”


    他似乎是忘記在那天衛忠侯撕壞了盔甲離開他暴跳如雷的模樣,他的目光從衛忠侯隱隱有些不耐的眼神中向下看向了這一身盔甲。


    明明不管是從材質還是款式,都不及他花費了大價錢訂做的那一套,卻就是這樣讓人移不開說視線,他直到現在才明白紀洲那天說的話。


    時間沉澱感。


    身穿盔甲的衛忠侯站在他麵前,就仿佛是劈開了一道時間裂縫,硬生生用沾滿了鮮血的身體撕開那道裂縫走出來。


    浴血沙場的將軍氣質,讓他緊張到發抖,興奮到顫栗。


    “我隻聽說過衣服能襯托出人的氣質,卻從來沒想到,一件衣服,本身就有屬於自己的氣質。”塞班微微眯起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停頓了片刻才緩慢開口,“血腥味。”


    “塞班導演。”紀洲在塞班即將沉迷進去之前適時開口,“可以開始了嗎?”


    這一聲讓塞班猛地脫離那種感覺,而他自己自然是不知道的,他看了一眼時間,用近乎是捧著搖錢樹的諂媚聲音對著衛忠侯,“衛,我們直接從棺材被打開的那段開始。”


    衛忠侯沒有迴應他,直接從他旁邊經過,周圍的人慌忙讓出一條路。


    甚至齊頌安畫兩人都下意識後退一步,紀洲跟在他身後,並沒有再走過去,而是站在齊頌他們旁邊對著兩人露出一個微笑。


    齊頌看起來臉色還是有點兒蒼白,大概是被昨天的戲份逼的,但是麵對紀洲他還是露出一個專屬於自己的極淺微笑。而安畫的笑容反而就沒有那麽自然,這場戲份是她和衛忠侯的對手戲,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在這種情況下自認為自己已經算是老牌演員的安畫卻有點兒緊張。


    和一個新人,從來沒有任何基礎的信任對戲,她竟然會覺得緊張。


    “安畫!你在幹什麽!”塞班從最開始被衛忠侯震驚住之後,進入了導演角色的他就仿佛是不想停止的陀螺,他恨不得立刻馬上一口氣把所有衛忠侯的鏡頭全部都拍完。感覺自己渾身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喧囂著,有一種能夠不吃不喝瘋狂拍戲的熱情。


    也因此,他對於慢動作的安畫態度完全稱不上是好。


    在此之前,哪怕在以前的合作中,他都從來沒有對安畫有過這種近乎不耐煩的態度。


    安畫抿了一下唇,對著紀洲和齊頌露出一個略微有些勉強的笑容,這才走過去,按照攝影機走位在正確的位置上站好。


    ……


    棺材在地震中被安畫撞開一個縫隙,透過這個縫隙和安畫手中的手電筒,她看向棺材裏麵。


    一個穿著盔甲的男人,緊閉著眼,絲毫沒有屍體應該有的浮腫和青灰色。


    安畫的手深深陷進在棺材內裏四周的軟墊裏,深唿吸她甚至不用刻意去演,就知道自己現在的狀況正好符合劇本。


    緊張,恐懼,卻又挪不開視線。


    她按照劇本,目光向下,看到的——竟然真的是毫無起伏的胸膛!


    ……


    “你在搞什麽!”塞班喊了卡之後,忍不住就對著安畫沉下臉喊了兩句。


    不管是從現場大家看過去的視線裏,還是向下俯視的各個鏡頭中看到的場景,都是安畫的目光掃過衛忠侯的胸膛之後,竟然直接從那個石台上摔了下來。周圍人看到之後忙把她扶起來,塞班雖然有點槽心,但還是示意劇組的跟隨醫生過去看一看。


    “安畫姐可能是沒有休息好。”安畫的助理低聲解釋了一句,也沒有人想太多。


    安畫自己也並沒有解釋,而是低頭對著塞班道歉。


    其實在場的很多人都知道,沒休息好其實都是大家給她加上的借口,然而真正的理由是什麽,卻恐怕隻有她一個人能知道。


    她被衛忠侯帶入戲了。


    大概之前那一次試驗太過於簡單,衛忠侯也沒有穿盔甲,並不能給她太多的代入感。而這一次不同,穿著盔甲的男人在窄小的空間裏,真的就好像是已經死去了一樣,她在那個瞬間忘記了這不過是個演員,眼中看到的就是一位將軍,幾千年前的將軍,身上的殺戮氣息濃鬱到讓安畫都覺得有些眩暈。


    所以當她真的注意到衛忠侯胸膛毫無起伏的時候,並沒有像劇本應有的那樣鬆一口氣,而是被巨大的恐懼所淹沒。


    她在那個時候,真的以為,麵前這是個死人。


    哪怕到現在,她都不敢迴頭去看衛忠侯一眼,擔心這個人是真的沒有唿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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