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裴轍不說話,宋岐歸繼續道:“領隊師傅說見過你,還知道你名字,你認識他嗎?叫高鎮勇。”裴轍搖頭,喝了口紅酒,過了會忽然問宋岐歸:“你怎麽聯係到他們?”顯然,裴轍已經看出高鎮勇帶的裝修隊不是平常裝修隊,應該屬於軍隊裏專業技能崗的普通職員。也就是說有編製的,大概率不會隨意接這種民區整修工作。宋岐歸語氣很淡:“其實我當時自己聯係了裝修隊,但不讓進遂滸。您別看這幾年寬鬆不少,其實外鬆內緊,大規模外來人員進入一律需要驗身份、開審批。之後找來找去,聽說有專門管民區修整的,就是他們。”裴轍沒再說什麽。宋岐歸仰頭歎了口氣:“起碼十年吧……我現在都記憶猶新……”天井夜色如墨,雨後雲層緩慢遊移,月亮不知道去了哪裏,星子格外亮。暴雨過後過的夜幕裏,寥寥幾點,如同衝刷留下的月亮碎屑。裴轍沒有喝多少,宋岐歸喝了不少,多數時候都是他在說,後來也沉默下來,似乎言語的分量終究抵不上時間的力量,說再多都是無用功,隻能等著日複一日的時間流淌過去。可他心裏也明白,無論多久,該記住的永遠不會被忘記。“昀祺還好嗎?我看他瘦了好多。是不是上學太累了?我媽說他還打比賽?”宋岐歸轉頭看裴轍。裴轍坐椅子上閉目養神,片刻道:“是有點累,迴家休息一陣。”宋岐歸點點頭,想起什麽,對裴轍說:“我還是覺得不能太慣,這孩子得鍛煉鍛煉。以前也是,背單詞都要人看著,數學題還要您手把手教……”裴轍笑了下,沒說話。宋岐歸:“我媽也是——我不是說不能疼昀祺,但疼也要有個度吧?我記得有次江州下雪,我打電話給我媽,昀祺接的電話。我問他怎麽不上學,他說不想去,因為下雪了。我剛想說幾句,電話就被我媽拿走——我後來還被我媽說了好幾句。”裴轍依舊默不作聲笑。宋岐歸叭叭:“不想去上學。您聽聽?我小時候可不敢這麽和我媽說——哪個小孩敢這麽理所當然地說不想上學?嘿,他薑昀祺就敢。還真能不去上了。我後來知道,那一周昀祺都沒去上學——裴長官,這事您知道嗎?就三年多前,那會出院快一年了吧……”然而晚來的告狀並無任何成效。裴轍轉頭對宋岐歸說:“知道。是我讓他在家玩一周雪的。”宋岐歸:“…………”自此之後,宋岐歸再也沒有在薑昀祺教育問題上發表任何異議。畢竟,薑昀祺真的沒人管。第202章 太不懂事也不算裴轍無底線的寵。遂滸從來不下雪,那是薑昀祺第一次看見雪。不過說到底,裴轍還是寵的。早先年的寵溺縱容掩蓋在瑣碎日常裏,是另一種形式,該講的規矩一個不落。薑昀祺多數時候聽話,偶爾犯倔,但最後都會主動跑過來給裴轍服軟——裴轍在原則性問題麵前從來不留餘地,是非黑白跟薑昀祺拎得一清二楚。剛出院那兩年裏,薑昀祺看不了這麽深,他隻覺得裴轍兇,他又沒辦法,隻要他不承認錯誤,裴轍就會一直兇下去。那時候,薑昀祺常常感覺心累。於是每次服軟都忍不住哭。薑昀祺也不是真的想哭,當然也不是嬌氣——嬌氣純屬這兩年被裴轍無底線縱容慣出來的——薑昀祺後來才明白自己當時那種情緒,可以名之為“委屈”。他可太委屈了。裴轍真的兇。薑昀祺至今記得自己假裝咳嗽騙裴轍從老師那裏出來。出來後的裴轍臉色跟閻王似的,薑昀祺嚇得都不會說話。迴去時候,薑昀祺坐副駕,恨不得自己變成小老鼠,總之體積越小越好。最好讓裴轍看不見自己。但裴轍存在感太強,明明手搭在方向盤上,目視前方,但薑昀祺始終覺得裴轍一直注意自己,等自己承認錯誤。到家的時候,不知為何薑昀祺居然生出能與裴轍一較高下的幻覺——薑昀祺倔著不下車,抱書包筆直坐著。裴轍下車走到他那裏打開車門,不說話,用那種嚴厲至極的神色注視薑昀祺,對薑昀祺的幼稚較勁視若無睹。薑昀祺終究沒辦法變成小老鼠,也總不能一直坐車裏,況且他也餓了。薑昀祺隻得乖乖下車跟裴轍迴家。其實那會的矛盾大都圍繞教育問題。不想學習、不想寫作業、不想交所謂的“朋友”,這些幾乎占了薑昀祺惹裴轍生氣的百分之九十。剩下百分之十,就連兩人自己都不明白是因為什麽原因產生暫時無法調和的矛盾。有時候就因為早上上學前的一杯奶。薑昀祺就是不想喝,而這個也許可以追溯到昨晚裴轍幫他簽字時皺的一下眉——所以薑昀祺不想喝奶。薑昀祺在這些無聊的事上惹裴轍生氣,結果還是自己遭殃。裴轍會沉聲告誡他:“再鬧脾氣,就不要去上了。”薑昀祺不說話,心裏嚇呆了,一杯奶就不讓他上學。薑昀祺搞不懂。但他臉上沉靜得不得了,是很能唬人的。唯獨唬不了裴轍。裴轍麵無表情凝視他,眉宇淩厲,深眸跟黑潭似的,雖說沒有直接情緒顯露,但薑昀祺就是害怕。結果以薑昀祺不情不願喝完一杯奶最後上學遲到被罰站教室門口告終——那段時間薑昀祺總覺得班裏每個老師都是裴轍的臥底。這種事後麵越來越少。因為開始喜歡一個人的時候,會做讓他滿意的事,在他麵前再也冷酷不了。裴轍不知道。18歲的薑昀祺、19歲的薑昀祺,甚至20歲的薑昀祺,構成元素裏,似乎總有那百分之五十是裴轍理解不了的。比如,每次新學期下發新的作業本習題冊,薑昀祺每一本封麵上的班級和名字都要裴轍幫忙寫。每一本。九月一號是裴轍簽薑昀祺日。高三下發的本子數量達到高峰,裴轍不得不分出兩天時間來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