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身濕透的薑昀祺磨了磨腳下,砂石和泥土,坑坑窪窪。四周雨聲不像先前那樣如灌如注,有了劈裏啪啦的擊打節奏。他們應該走在一條類似平安駕校後的荒林道上。“停下。”年輕的聲音吩咐。等了幾分鍾,薑昀祺隻聽得到嘈亂雨聲和來迴走動踩在泥濘濕土裏的腳步聲。有車子往這裏開。一輛、兩輛,三輛……五輛。在最後一輛車停下之前,前麵幾輛已經停穩下了好幾個人,每一個都配著槍,往四處走去。薑昀祺側耳聽到槍栓快速抽動發出的兩下撞擊聲,都帶著消音器。有人朝自己走來。下一秒,唿啦一下,眼前驟明。薑正河站在幾米外的第五輛車前,打著傘,麵無表情注視薑昀祺。薑昀祺迴視薑正河,餘光裏將所有人一一掠過,沒有魏叔。那今天就是交貨的日子。不出意外,魏叔是去拿貨了。“本來想著讓奧仔半路就把你倆解決了,但動靜太大”,薑正河冷眼盯著薑昀祺,慢慢道:“你小子又聰明,我不能在今天冒這個險。”薑昀祺沒說話,手心濕滑,隻有用力抵著子彈才能死死握住。“不過我還是有那麽點好奇,你居然肯為章政銘賣命,他那個人……”薑正河笑容詭譎,偏了下頭,視線微微上揚,“裴轍不可能允許——還是你已經殺了裴轍?章政銘讓你贖個罪?也不會啊……你小子幾次三番栽在他身上……”阿隨臉色慘白,他是真的怕薑正河。薑正河嘴裏默念越來越低,似乎真的陷入了話裏最後的思考。隔著重重雨幕,薑昀祺一字一頓清清楚楚道:“我沒有殺裴轍。我不會殺他。你早就知道。我這次來,是章政銘得到情報,知道你們今天晚上要交貨,而且缺人。他想讓我冒充已經殺了裴轍迴到你身邊,充當你的助手,然後裏應外合,抓捕你——”“薑昀祺!”阿隨臉色已經不是慘白可以形容的了,他難以置信看著將一切和盤托出的薑昀祺,渾身篩糠似的抖,震驚到極點。薑正河眉梢抬起,眼角瞥向阿隨,片刻又移迴薑昀祺身上,有一會沒說話。片刻,薑正河踢開腳邊一叢雜草,唔了聲,意味不明道:“這像是章政銘那個蠢蛋想出來的辦法。”第72章 走火而已大雨滂沱,臨湖風聲唿嘯。阿隨像是徹底喪失語言功能,又像是被人當胸狠狠揍了一拳,什麽聲音都沒有,頭垂得極低,肩膀連著整個上半身都在顫抖。薑昀祺依舊看著薑正河,神色不動。傾盆雨水澆灌在頭頂,很久耳邊隻剩下滔滔雨聲。雨越來越大。先前那個年輕的聲音就是奧仔。奧仔走上前想給薑正河撐傘,薑正河麵無表情斜瞥他,奧仔一下畏縮站住,打了個寒噤。薑正河最後看了眼薑昀祺,收傘坐進車裏。薑昀祺和阿隨的角度隻能看到他半邊身體,不是很清楚。過了會,站車邊的人靠近車門,彎腰躬身,薑正河似乎說了幾句,片刻,那人接到指示朝薑昀祺走來。奧仔啐一口撲到嘴邊的雨水,抹把臉幾步追上去,叫“於二哥”。薑昀祺看著走到麵前的於二哥,是有些印象的。寸頭寬臉,不是很高的身材,矮了奧仔半個頭,臂膀卻結實,一雙眼和魏叔一樣精深。於二哥沒理奧仔,距離薑昀祺幾步遠時候似笑非笑道:“別來無恙?十九。”薑昀祺想起來了。三批貨搞錯後薑正河沒殺自己,反而帶著他迴到倉庫。那時廊下站著的一眾人裏就有於二哥。可是當時的自己太害怕,所有人麵目在眼前清晰晃過,個個如同魑魅鬼影。於二哥安排薑昀祺和阿隨去另一輛車上,語氣莫名客氣:“老板沒想好怎麽辦。”頭也不迴:“奧仔!”奧仔幾步跑上前,“於二哥?”“看緊了。”薑昀祺知道自己的話起作用了。“不要想著取得任何人的信任。信任從來不存在。隻有在一次又一次的將信將疑中,你才能為自己爭取到最大的砝碼,然後,一擊即中。”這是薑正河教給自己的,如何爾虞我詐,如何步步為營。從薑正河的話和口氣判斷,薑昀祺篤定他對刑偵一隊發生的事如果沒有百分之九十的確定,那也有百分之八十,也許來的路上薑正河就已經先一步揣測了自己的反應,也想好了怎麽處理自己。可當自己毫無保留說出一切的時候,薑正河先前的預設被打破,而阿隨的反應無形中又給自己增添了砝碼——薑正河摸不清薑昀祺到底要做什麽,但也不會急於處理自己了。眼下,薑正河可能更感興趣自己接下來會做什麽。手心子彈被捂得滾燙,薑昀祺垂眼慢慢轉了轉。其實他什麽辦法都沒有,坐在車內,跟著車子上下顛簸的時候,薑昀祺想,大概這就是以不變應萬變吧。阿隨消沉至極,落水狗一樣靠著車壁,怎麽也想不通事情會到了這個地步。奧仔坐在不遠另一頭,拇指食指晃著從薑昀祺身上收繳的槍,陰毒眼神在阿隨和薑昀祺身上來迴,望向薑昀祺的時候,敵意兇橫。薑昀祺開始並不知道奧仔是半途跟上薑正河,還是和於二哥一樣,是從遂滸跟出來的。但幾次三番對視下,薑昀祺突然明白,奧仔應該就是從遂滸出來的——他是他的同伴。薑昀祺永遠不會忘記那些朝夕相處的同伴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