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過了多久,花聽吃力地睜開眼睛,頭還有些痛,她迴想剛才自己好像是被棍子之類的東西擊暈,然後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眼下不是想這個的時候,她驚愕地發現自己的雙手被反綁在背後,手腕、足踝上都被人用麻繩緊緊地捆綁在一張破舊的木椅上,令她動彈不得。周圍是破裂的水泥牆壁,帶有水漬的天花板不斷向下滴著水,這裏像是一個破舊的地下室,潮濕陰冷,暗淡無光,隻有不遠處一張木桌上的小台燈散發著微弱的光。


    她究竟是招誰惹誰了?吃頓飯都能吃到這裏來?難不成是剛才戲棚子裏的那群黑衣人的同黨?


    也不可能啊,他們是白起鴻的人,不會傻到要綁他的女兒吧……


    花聽使勁扭動了幾下身體,發現繩子捆得太緊,根本沒辦法掙脫,勒得她的肚子都開始痛了起來。


    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看似一米8個頭的男人抽著煙,正慢慢吞吞地朝她走來,身影在黯淡的光線中形成了一個黑暗又猥瑣的剪影,他抖了幾下煙灰,走近了花聽。


    眼小鼻大,人中一顆黑痣,下嘴唇外翻還帶有嚴重的齙牙,模樣看了讓人覺得惡心,花聽確定自己沒見過他。


    那麽他們無怨無仇,他為何要綁她?


    “我想你是綁錯人了吧?”花聽先開口道。


    想不到眼前這個男人哈哈大笑了起來,眼裏掠過野獸般精銳的光,突兀的牙齒毫無形象地暴露在空氣裏,“白家大小姐怎麽可能會搞錯呢?當我們眼瞎嗎?”


    看來的確是針對她而來的,花聽試著迴想,“我與你可曾結下過梁子?”


    “何止是梁子?”他湊近來,將口中煙霧吐在她的臉上,“那可是深仇大恨呐!”


    花聽隻覺得喉間一陣惡心,努力將臉避開。


    “我們可是好不容易逮住這次機會,”他站直了身子,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白小姐怎麽會坐在路邊吃這種東西?”


    誰有空和他聊天,真是搞笑,“我們並沒見過麵吧?我想你是真的抓錯人了。”


    “見過!怎麽沒見過!”這個笑得一臉猥瑣的男人側了側身子,好讓她看清楚那道不知何時出現在門口的身影,“我想他你一定記得吧?”


    門口那道身影逐漸地向她靠近,麵部模糊,身材偏瘦,個頭矮小,比眼前這個男人矮了不止一個頭,尤其是那雙瘦得跟兩根竹竿似的腿上布滿了黑色汗毛,令她喉間又泛起一陣惡心。待那人走近,五官逐漸明了,花聽驚奇的發現她果真識得他,她記得他,他就是那日賭場裏的搖盅小哥!


    不同的是,搖盅小哥的右手處裹著一層厚重的棉布,通過棉布包裹出來的形狀可以得知……


    花聽咽了咽口水。


    那日白起鴻所說的江湖規矩,還真的被她猜到了?


    那麽,他是尋仇來了?


    該不會也要剁了她一隻手吧?想到這裏,任花聽的膽子再大,也難免脊背一涼,甚至有些毛骨悚然。


    “白小姐啊,你可真是害得我好苦呐!”搖盅小哥的臉上掛著猙獰的笑,他從大塊頭男人手中接過那根隻剩半截的煙,剛準備放嘴巴裏,又忽然想到了什麽,走到花聽跟前,“你害得我們幾個在上海混不下去,又沒錢跑路,你說我該怎麽辦?”


    煙頭部位的火光忽明忽滅,就在她眼前兩厘米不到的距離,她微微偏了偏腦袋,皺眉說:“你想怎麽樣?”


    “這口氣不出,我是睡都睡不安穩呐!”搖盅小哥咬牙切齒地說完這句話,將煙頭狠狠地掐滅在花聽的膝蓋處。


    好在今天換了褲子,棉厚的布料替她減輕了些許的痛楚,但火光傳遞進來的灼熱程度還是令她皺起了眉頭,不禁輕哼出聲:“你究竟想怎麽樣?”


    “很簡單,給我一筆錢。”


    “我沒錢。”


    搖盅小哥狡猾地笑了起來,“我當然知道你沒錢,可是你爹有。”


    哦,這下花聽的心裏豁然開朗了,原來對方打的是這樣一個主意,綁架有錢人家的千金,再借此勒索巨款,這倒是常見的手段。


    “你能從他手上弄到錢,我不介意的。”


    花聽說完這句話,搖盅小哥給大塊頭使了個眼色。


    他走到那張殘破的木桌前,端起台燈邊上的一台老式電話機,再順手拉開抽屜,提出一把鋒利的直柄小刀,走到花聽麵前。


    “當然還需要你的配合。”他將電話放到地上,把聽筒交給搖盅小哥,自己拿著這把雪亮的小刀抵在花聽的喉前。


    隻要不是剁了她的手或者是身體其他部位,她倒不是很害怕,還說:“你們膽子真的很大,就不怕事後白起鴻弄死你們?”


    小刀貼她的皮膚更近了,鋒利而冰冷,她能夠想象,隻要他稍微動一動手,她的頸脖上立刻就會皮開肉綻,鮮血淋漓。


    搖盅小哥蹲下來,用拿著聽筒的左手熟練地將白家號碼撥了出去。


    電話很快就被接通了,可能是這個年代的聽筒隔音比較差,她能夠清晰地聽出電話那頭白夫人的聲音,她剛“喂”了一聲,搖盅小哥便直截了當地拋出一句:你女兒在我手上!


    白夫人一聽立馬慌了,趕忙喊來了白起鴻。


    “喂。”倒是他一貫的沉著冷靜。


    “白先生,”搖盅小哥扯了扯地上亂作一團的電話線,站了起來,“想必這個點,你們找你們家的寶貝女兒快找瘋了吧?”


    “不用廢話,說吧,想怎樣?”白起鴻果然幹脆。


    “白先生爽快,”搖盅小哥的嘴角有掩蓋不住的笑意,“你放心,我隻是求財罷了,並不想弄出人命,所以,麻煩請白先生在半天時間內準備好兩百根金條,並親自送過來……”


    “等等,”白起鴻打斷,“我要怎麽相信我女兒在你手裏?”


    搖盅小哥將聽筒放到花聽耳邊,示意她說話。


    反正用的是他白起鴻的錢,關她什麽事,想到這裏,花聽朝聽筒喂了一聲。


    想不到聽筒內的聲音換成了簡亦。


    “花聽,是我!”


    他又來瞎湊什麽熱鬧?


    沒等她開口,簡亦便突然來了句:“whereareyou?”


    花聽正要哭笑不得,但立馬想到這句英文的用意,她警惕地看了眼搖盅小哥,他正居高臨下地盯著她,不過從他的表情看來,是沒有聽懂剛剛那句話的意思。


    花聽英文不好,高考120分的卷,她隻拿了70分,看來是要把畢生所學用上了。


    “hewastheo,ithinkiaminadarkbasement……”(他是上次賭場裏的那個人,我想我應該在一間黑暗的地下室……)


    “cao!耍什麽花樣?”大塊頭握刀的右手使了幾分力,花聽的脖子被劃破一層皮,鮮血直往外流。


    “靠!”她輕叫一聲,還真有些疼。


    “喂!花聽你怎麽樣了!?”聽筒裏傳來簡亦慌亂的喊聲。


    搖盅小哥跟著往她肚子上踹了一腳,怒不可遏地道:“我勸你們少跟老子玩花樣,更別想打巡捕房的主意,我給你們一天時間,倘若拿不出兩百根金條,我便剁她一隻手,你們自己看著辦吧。”


    這一腳踢得她差點喘不上氣來。


    “誒!有話好好說!你的意思我明白了!”簡亦顯得比她爹白起鴻還要擔心。


    “我告訴你,巡捕房有我的人,你們膽敢報案,我先剁她幾根手指!”


    電話裏的聲音一旦冷靜下來,便知是白起鴻,“說吧,哪裏交貨?”


    “明天我會再打給你。”搖盅小哥掛了電話。


    花聽的脖子還在流血,襯衫領子被染得通紅。


    “剛剛說了什麽?”他將電話踢到一邊。


    刀還架在花聽的脖子上,她稍微緩了緩氣,道:“我又不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我能說什麽?我無非就是跟他說我很害怕讓他趕緊來救我。”


    “別給我耍花樣!”搖盅小哥半信半疑地看著她。


    “我真的不知道這裏是哪裏啊大哥!”花聽裝模作樣地環顧了下四周,其實她除了知道這裏是一間地下室外並無其他線索。


    “你可真行啊,知道用洋文來通風報信,當我好耍是嗎?”搖盅小哥奪過大塊頭手裏的刀,並在她臉頰邊輕輕劃弄了兩下,“想不想保住這張臉,就看你自己了。”


    刀麵冰冷而殘酷地提醒著她,再不找個像樣點的理由,他怕是什麽都幹得出來。


    “呃……其實……”


    刀尖鋒利地指向她的眼睛右下方。


    倘若這裏留下一道疤……花聽不敢往下想。


    “其實……我剛才是叫他去巡捕房報案……”


    搖盅小哥力道一緊!


    花聽忙將臉避開。


    “後來你說巡捕房有你的人,他們是絕對不敢輕舉妄動了!”


    說到這,搖盅小哥的麵部神經稍微鬆懈下來。


    “他們是聰明人,不可能真的會去報案吧!?除非我這雙手是不想要了!”說到這個,花聽偷偷瞄了眼他那隻被厚重棉布包裹住的右手,心生懼意。


    似乎是覺得她說的話有些道理,搖盅小哥猶豫了一下,將刀收了迴去,“我料你們也不敢!”說是這樣說,還是抱著半信半疑的態度盯了她很久,又繞她的椅子慢步踱了一圈,其實該說的也都說了,該威脅的也都威脅了,他還有什麽好怕的?


    最後扔下一句“給她隨便包紮一下”便甩門離去。


    目前看來,她是不用擔心自己的生命安全,對方求財的意圖明顯,沒有了她這顆有力的籌碼,他還怎麽拿得到他的一百根金條?


    可是,通常被綁架的隻要看到了犯人的臉是不會有什麽好下場的,拿到貨後再撕票的例子更是數不勝數,眼下她也隻是暫時性的安全,唯有希望自己給出的線索能夠幫到簡亦。


    對了,還有陳樹!


    不知道那個叫陳樹的男人迴來後發現她不見了會怎麽做?


    大概會以為她等得不耐煩了先走了吧?


    雖然他們這張小桌擺得有些外邊兒了點,但那麽大的動靜,總該有人發現吧?


    也不知道過去了多少時間,花聽已經分不清白天和黑夜,她隻覺得每一秒鍾都如同一個世紀那麽長,手腳麻木沒了知覺,隻有想上廁所的時候,大塊頭會拿出一個搪瓷痰盂放在房間中央,再稍稍放鬆她手腳上的麻繩,要她自己想辦法蹲下來,當著他的麵尿尿。


    看到那個破舊的痰盂她便沒了尿意,想想還是算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大塊頭也離開了,剩花聽一個人在地下室。


    她想了無數種逃生辦法,無奈整個人被綁在這張破木椅上,根本無法動彈,別說想走動了,連站起來都難。


    她試著喊了幾聲,周圍很安靜,不像是有街坊鄰居的地方,那麽,這裏無疑就是一間不見天日的地下室。


    就這樣坐等白起鴻準備一百根金條?可是她並不傻,她知道無論白起鴻交不交貨,她都不會活著走出這裏。


    花聽挪了挪這雙已經被綁得毫無知覺的雙腳,鞋底跟潮濕的水泥地摩擦出細碎的聲響,她突然發現這張木椅並沒有她想象中的那麽重,隻要她多用些力氣,是可以挪動一下位置的。


    於是她深吸一口氣,先將身子向前傾,這個動作想起來簡單做起來難,耗費了她不少的力氣,相當於一把椅子被她整個的背在了身上,重量還不輕,等她蹲站成功後,已經是氣喘籲籲的差點緩不過勁來。


    躬身蹲站著兩分多鍾之後,花聽再一次深吸一口氣,往前跳了一步,這一跳幾乎用盡了她所有的力氣,剛活動開來的腿部神經還未完全反應過來,又抖又麻的險些跌倒,好在從小平衡感就不錯的她及時地穩住了身子,隻是鞋頭剛好擦過地麵上那台老式電話機,雖說衝擊力不大,但輕巧的機身一個傾斜,聽筒滑落下來,剛好橫臥在她腳尖前方5厘米處。


    電話!?


    花聽靈機一動!


    怎麽就忘了還可以用眼前這台電話來求救呢!


    可是,怎麽樣才可以把電話撥出去?


    沒手沒腳的,難不成要靠意念?


    對了!她記得那張破木桌上除了一盞台燈外還有一盒吃剩的小生煎和兩雙筷子……


    好在這間地下室並不大,隻要再給她七八分鍾的時間,她可以從這裏一步一步跳到木桌那兒叼起一隻筷子再跳迴來。


    為了給自己爭取時間,花聽咬著牙加快了速度。


    每跳一步,她都覺得自己就快虛脫,但求生欲望強烈地支撐著她,不允許她倒下!她還要迴去見她的白爸爸,還要見丁耀一,還要上大學!


    五分鍾後,她叼著一根筷子的尾部迴到了電話機旁。


    夠不著,努力將身子再往下蹲,卻突然想到自己根本不知道白公館的號碼,也不知道這個年代的報警號碼,那她究竟要打給誰?


    算了,眼下也不是考慮這些的時候,能撥通一個是一個,她艱難地叼著筷子在號碼鈕上胡亂戳了一通,腦充血漲得臉通紅,實在堅持不下去了,腿一軟,整個人連同椅子斜摔在了地上。


    電話聽筒處傳來了男人的一聲“喂”。


    花聽愣了一下,差點熱淚盈眶。


    “喂?”這次聲音略帶疑問,還有些不耐煩。


    “喂!你聽著!”花聽激動得連聲線都變得尖銳了起來,“我不管你是誰,總之我被綁架了!你一定要相信我!務必要相信我!現在能救我的恐怕隻有你了!”


    對於她的激動,電話那頭久久做不出迴應。


    “喂!你聽到沒有!?”


    電話裏的男聲居然笑起來,“小姐,你是在開玩笑嗎?你知不知道現在幾點了?”


    “幾點了?”


    “我不陪你玩了,我要睡覺了。”他說著還打了聲哈欠給她聽。


    “你千萬別睡!你知不知道我是誰?我是白起鴻的女兒!你如果救了我,我保證你能得到一筆豐厚的酬金!”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


    “白起鴻的女兒?”


    “沒錯。”


    他的語氣像是有些動搖。“這麽說起來,好像有點意思。”


    “你相信我就是了!我不知道我現在在哪裏,總之像是一個地下室一樣的地方,我是在襄陽南路的古家祠堂附近的一條小吃街被打暈的,”花聽努力迴憶,她知道自己必須要描述地更具體些,“是排骨年糕的小吃攤,我聽一個朋友說這家排骨年糕是整條小吃街裏出了名的,你隨便打聽一下就知道了,反正我是在那裏被打暈的,我想他們關我的地方應該離那裏不遠。”


    電話那頭輕輕笑著。


    “cao!老子沒有騙你,請你認真點!”她聽到了門口由遠至近的腳步聲。


    “記住我說的話!你可以掛了!有人來了,要是被發現了老子怎麽死的都不知道了!”末了又加上一句,“我不管你用什麽方法,找我爹白起鴻也好,找巡捕房也……哦不對,巡捕房不用找了!總之我該說的都說了,救不救看你了。”


    花聽說完這句話就聽見了鑰匙cha進鎖孔的聲音。


    接著,“吱呀”一聲,門被打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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