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嫮知道沈翕將沈燁從刑部領迴來的消息之後,心裏的疑團就更多了,更別說,沈翕迴來之後,就和沈燁去了書房,屏退了所有人,就他們兩個在書房裏說話。


    沈翕臉色陰沉的站到了窗口,沈燁進門之後,臉上帶著被關大牢的憔悴,發髻有些亂,身上的綢緞衣服也因為一夜的刑訊畏縮而變得皺皺巴巴,他盯著沈翕站在窗口背影的目光卻是十分陰鷙,這個孩子在自己麵前是那樣驚懼,看見自己就不住發抖畏縮,可是曾幾何時,他竟然變得這樣盛氣淩人,氣場強大了,而看自己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條老狗。


    沈翕走到書案旁,自己倒了一杯熱氣騰騰的茶,喝了一口,然後放下杯子,神色淡淡,似乎並不願意多加理會沈燁似的,幹脆就把他晾在一邊,隨手翻看起書案上的書冊來。


    沈燁恨在心中,可是畢竟還有理智殘存,知道今非昔比,不能再像從前那樣對眼前這小子動輒打罵了,他已經魚躍龍門,成為了龍子龍孫,在他麵前,自己今後就隻有低頭的份而已。


    走上前去,深吸一口氣,沈燁壓下心頭的怒火,即使心裏想把這個人大卸八塊,可是麵上卻還要保持平和的微笑,說道:


    “這迴多謝你,爹爹不會忘記的。”


    沈燁大言不慚,按照習慣對沈翕說了這麽一句,沈翕抬頭看了他一眼,這一眼冷若冰霜,看的沈燁似乎渾身都開始發涼,如冰天雪地裏的疾風一般刺骨冰寒的聲音脫口而出:


    “爹?你是什麽東西?”


    沈燁這才意識到問題所在,臉上現出尷尬,麵皮情不自禁的抽動,想像小時候對他不滿時那樣衝過去掐他的脖子,眼中迸射出殺意,早知道有今日,他就該在他小時候就殺了他!


    這時的沈燁別提多後悔了,那個時候,他隻是想留著這小子用來時時羞辱洛氏,洛氏那個女人背叛了他,不僅背著他找了個奸、夫,還和那奸、夫有了沈翕這個孽種,而那個奸、夫身份尊貴,竟然利用權勢壓著他認下了這個孽子,還不許他納妾生子,這是要逼的他沈燁斷子絕孫啊,他如何咽得下這口氣?可是,那個奸、夫位高權重,不是他能反抗的,於是,沈燁就把這口惡氣撒在了洛氏身上,全都是因為這個不要臉的臭女人,才讓他綠雲罩頂過了這麽多年!這樣欺人太甚,這口氣叫他如何咽得下去。


    早知道,當初就不該圖一時的泄憤,而容忍這個狼子野心的小畜生活到今天。


    沈燁看著沈翕那光華自斂,秀頎如鬆的俊逸模樣,似乎有那麽一瞬間,他看見的是洛氏那個女人,她清醒的時候,也是用的這種冰冷的眼神看著他,不可置疑,這種眼神令沈燁感到害怕與心虛,所以,這就激起了他更加想要淩虐於她的心。


    扭曲的笑出現在沈燁的臉上,惡言惡語魚貫而出:


    “我是什麽東西?我是你老子!就算你現在做了皇子,那又怎麽樣,外頭誰不說我沈燁是你的爹!老子養了你二十年,這就是恩,你敢忘恩負義,天下人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淹死你!”


    沈翕走出書案,來到沈燁麵前,似笑非笑的看著他,沈燁被他看的心虛極了,卻還是色厲內荏的硬挺著,臉上的囂張表情有了絲絲裂縫,沈翕出其不意對沈燁踢出一腳,將他踹翻在地,沈燁驚恐的看著沈翕,原本他在天牢裏關了一夜,身上就是一片狼藉,如今被踢的跌倒在地,一張椅子被他帶著翻倒,看起來更加狼狽不堪,正要起身,沈翕又是一腳直踢他的麵門,沈燁被踢的人仰馬翻,臉頰腫起的同時,鼻血橫流,牙也掉了一顆,那模樣別提有多滑稽。


    沈翕也不與他爭辯對錯,就那麽抱胸好整以暇的看著在地上仿佛一灘爛泥似的沈燁,沈燁將牙齒吐在掌心,看著手心裏的血水,頓時惱火不已,顫抖的指著沈翕叫道:


    “你敢打我!我呸!你是個什麽東西!不過就是那賤人生的賤種!憑你也敢打我!你以為你當了皇子,我就奈何不了你了是嗎?你以為你娘那個賤人死了,我就拿你沒辦法了是嗎?她做了那麽多年的淫、賤事,她那種樣子我還真想讓所有人都來看看,迴迴都像個母狗似的,那種……呃啊!”


    沈燁的汙言穢語還沒說完,沈翕就把他提了起來,一腳踢到一邊,然後騎到他身上,拳拳到肉打在沈燁的臉上。


    屋外的聶戎聽見屋內聲響,推門而入,就看見沈翕正親自動手,趕忙上前拉住了他,沈翕被聶戎拉著站起身來,又抬腳在沈燁身上踹了幾下,這才轉到一邊用帕子擦手。


    一陣沉默之後,鼻青臉腫的沈燁被聶戎扯了起來,低著頭的他突然發出那種低沉的悶笑,叫人聽著很不好受。


    “哼哼哼哼,你還有心情打我,那就說明你也不想讓別人知道,你那淫、賤的母親是個什麽樣的人,我就捏著她的這個把柄,諒你也不敢怎麽樣!這個把柄,我要捏一輩子,哈哈哈哈哈哈!”


    沈燁被聶戎強行捂著嘴,扯離了書房。


    沈翕站在水盆前,用棉布細細的擦手,眉目低斂,周身散發著寒氣,謝嫮得知書房的門開了,就急急趕了過來,剛到門口,就看見沈翕將手裏的棉布一把甩在了水盆中,然後鮮有的暴怒,一腳踢翻了眼前的水盆架子,盆裏的水灑了一地。


    謝嫮趕忙走上前去,就發現沈翕的兩隻拳頭緊緊捏住,渾身像是竭力隱忍般繃緊著,謝嫮走上前將水盆和棉布撿起,交給了身後的花意,然後就拉著沈翕走出了書房。


    *****


    主臥內,沈翕躺在謝嫮的腿上,目光呆呆的看著床鋪上方的承塵,良久都沒有說話,整個人仿佛陷入了空靈之中,像是迴憶著什麽特別痛苦的事情,身體緊繃不已。


    謝嫮想讓他好起來,可是卻知道,他這樣的時候,無論她說什麽,他都沒有辦法釋懷,上一世她也見過一迴他這樣,那時他才登基沒多久,她隻是在尚儀局做個小小的教習姑姑,那時候,沈家剛剛被滅門,宮裏宮外流言四起,紛紛指責這個還未站穩腳跟的新君殘暴不仁,恩將仇報雲雲,就是那個時候,沈翕和謝嫮相遇了,她剛入宮的時候,有點分不清東南西北,動不動就走到其他宮殿去了,她那天迷路,在一個廢棄的宮殿中,看見了坐在斑駁迴廊之上,看著天際發呆的沈翕,那個時候,她還不知道他的身份,他穿著常服,她以為他是一個偷懶的大內侍衛,被他發現之後,召喚過去,她見他周身冰冷,眼神裏那種仿佛被世界拋棄的憂傷令她動容,也沒有說話,將自己從禦膳房裏拿出來的兩隻熱熱的煮雞蛋遞給了他,他就拿著那隻雞蛋,愣愣的看了她很久,然後才轉過了目光,繼續盯著天空發呆,那時的他,反應就好像現在一樣。


    “阿瞳,你知道我的母親嗎?”


    沈翕空靈的聲音在寂靜的房間內響起。


    謝嫮低頭看他,見他的目光依舊盯著上方的承塵,伸手撫上他的麵頰,然後低肉的說道:


    “知道。母親是洛家嫡女,外祖唯一的女兒。”


    宰相洛勤章還在的時候,洛氏是何等尊榮,可是自從沈翕的母親被賜婚沈燁,洛氏的母親病死之後,洛勤章就辭官迴鄉,再不理朝政,洛氏才漸漸的消失在京城貴圈之中。


    沈翕聽到謝嫮說到‘洛家嫡女’這幾個字的時候,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像是在嘲諷著什麽,然後深吸一口氣,說道:


    “洛家嫡女!她實在侮辱了這四個字!”


    謝嫮意外的看著沈翕,她原本隻以為沈翕和洛氏的關係並不那麽親密,可是也沒料到會這樣生疏。


    “雖然我也知道,她是逼不得已,可是,有些事情隻要發生了,那就再也無可挽迴!不管她是不是自願,都是她這個人做出的事情。她死了,一了百了,可是活著的人卻必須要為她的那些行為負責。”


    謝嫮越聽越是不懂,小心的問道:


    “當年到底在母親身上發生了什麽事?以至於你要如此替她掩飾,就算拚著被皇上懷疑,也要去把沈燁從大牢裏救出來,是為了不讓他供出些什麽,是嗎?”


    沈翕沉默一陣之後,才歎了口氣,說道:“是啊,那件事情說出來,足以毀掉一切,所以我不得不這樣做,不得不去救一個我恨不得立刻殺死他的人!”


    謝嫮動容:“到底什麽事?”


    沈翕從她的腿上坐了起來,雙腿自然垂下,頭微微低下,背光的他似乎整個人都被籠罩在黑暗之中,陰霾不已,良久後,才說出一句話來:


    “她的事,你不會想知道!太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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