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後二月初九,春闈始,鄉試第二年舉行會試,也分三場,以初九為一試,十二為二試,十五為三試,經此三場,眾孝廉應試,這個月中,家中有舉子的人家都是緊張萬分,巴不得自家子弟出貢,家裏有個貢士那可是祖上積德的,再參加殿試,隻要不是時運不濟,最起碼也能是個同進士,那就光耀門楣了,若是再運氣好些,中了一甲,甭管什麽名次,也是青史留名的。


    此次春闈,謝家無人參加,雖然大公子謝仲也就讀於東陵書院,隻可惜鄉試之時發揮失常,未入桂榜,還沒有資格參加會試,更別說連秀才都沒考中的二公子謝韶和三公子謝晁了。


    故而,侯府這幾日並不用做什麽應試的準備,得以過了個太平年。


    轉眼就到了二月二青龍節,龍不抬頭我抬頭的日子。


    謝嫮早早就被雲氏喊了起來,到主院去和大家一同炒豆子,這豆子俗稱蠍子爪,鹽水泡過之後鍋裏炒,豆皮炸裂後加糖上桌,說是吃了蠍子爪,一年不被蠍子蟄。


    雖是侯府,但像這樣的儀式也是不會少的。


    府裏的事情大多由媳婦們親自做,謝嫮這種姑娘,最多就是幫著遞個手,然後享受一下勞動成果,誰也不會真的讓這些嬌滴滴的小姑娘動手的。


    謝嫮吃過了蠍子爪,正要迴房練字,卻被謝韶喊住了,謝嫮今天穿的是一身鵝黃色百褶如意散花裙,一迴頭就像是那花枝上最嬌嫩的朵兒,純美的像是花間的精靈,連謝韶這個親哥哥都免不了生出驚訝的感覺,又不免有些擔心,這個妹子會不會生的太好,將來可怎麽辦呀!像他們這種不得勢的二房,姑娘生的漂亮,也並非是什麽好事。瞧謝莘就知道了。多的是癩蛤蟆想吃這種不得勢的天鵝肉。


    “今兒曲陽街那邊有集市,熱鬧的很,你要不要去瞧瞧?”


    謝韶說的曲陽街是國子監附院門前那條街,京城中有大半的書院全都聚集在曲陽街那塊兒,若是其他地方的集市,謝嫮倒是沒什麽興趣,不過曲陽街的又另當別論,周圍又全是書院,集市中定然不乏好書,因此謝韶一說,謝嫮也就答應了。


    和雲氏說了一聲,雲氏叮囑謝韶要帶好妹妹,這才同意他們出門。


    謝韶和謝嫮先轉道福源樓去看了看狀況,如今福源樓的掌櫃是謝韶重金聘迴來的老掌櫃,有幾十年的酒樓管理經驗,原本他自己也經營酒樓,後來年紀大了,覺得不想再承擔風險,存夠了老本兒就把原來的酒樓關掉了,這迴謝韶請他出山,也著實費了不少血本,老掌櫃如今隻負責酒樓中的管理,其他事情大多還是謝韶在忙,至於賬本什麽的,掌櫃的倒是不沾手,由謝韶特定的人員,每日晚上核對入冊,第二天再送去侯府給謝嫮過目。


    酒樓的生意還是很不錯的,因著是新開,名聲什麽的還未傳出去,不過,樓裏不管是菜色還是裝潢,一致得到好評就是了。謝韶最近正在盤算著給福源樓弄點什麽聲勢出來,好讓大家都記住這個地方。


    看過了酒樓,謝韶如約帶著謝嫮去了曲陽街,原本清肅之地如今是人頭攢動,熱鬧非凡,這裏的集市不像是西市那種叫賣式的,大家都是憑東西說話,因為這附近的書院多,讀過書的人見識總是高一些,自然懂得辨別物件,所以,也不需要攤販們刻意吹噓渲染,東西又好又新鮮的攤位總是不缺客人就是了。


    謝嫮目標明確,都是逛的書攤,還別說,到底是曲陽街附近的,讓謝嫮也尋了幾本難得的孤本,謝韶看著謝嫮手裏的書,又一次刷新了他對這個妹妹的認識,書裏全是時文,文縐縐的讓他看了就頭疼,要是他的話,他是寧可買些畫冊都不願意買這些八股文的,可是他妹子是真喜歡,謝韶也隻好盡一盡做哥哥的義務,乖乖的跟在後麵付錢拿東西。


    逛了大概有一個多時辰,這才逛了半條街道,謝韶委婉的提醒謝嫮要不要休息,誰知道姑娘她逛出了興致,根本舍不得放棄剩下的一半路程,堅持要走完,掃完才肯罷休,謝韶是苦不堪言,後悔出門沒帶個丫鬟小廝,以至於他這個妹子十分自覺地把他當小廝在用了。


    突然眼尖掃了一眼,謝韶高興地簡直要跳起來,而事實上他也真的是跳了起來,把謝嫮的書本冊子往一條胳膊的腋下一夾,然後就揮舞另一條胳膊,大聲喊道:


    “燕綏兄!”


    謝嫮聽謝韶突然開口喊那三個字,心中一緊,下意識的就一個激棱站直了身子,緩緩迴過頭去,果真看見一處字帖攤位前站著一個人,秀頎如鬆,色如春山般俊朗的沈翕,沈大公子。


    他今日穿著一襲七寶楓葉滾銀邊長衫,端的是俊雅如墨,逸群卓爾,眉目如畫,玉質天成,通身的貴氣席卷而來,隻站著就足以叫周身環境蓬蓽生輝,讓周圍人等皆黯然失色。


    沈翕的臉上總是一副淡淡然的表情,與人說話也未見他會有過激烈之時,似乎這世間根本沒有值得讓他激動之事,也許這就是高處不勝寒,比起他今後的真正孤家寡人的身份,其實沈翕這個人本身也像是隔離著這個俗世般,清高桀驁的不似凡人。可偏偏就是這種清高桀驁,讓見過他的人都自動的變成了飛蛾,總是前仆後繼的撞上他的火光,沉迷於他那疏離中的那抹高潔,哪怕他和人說一句話,都會讓人感覺像是走了大運一般,為能和他說上兩句話而沾沾自喜好些時候。


    謝韶喊過之後,沈翕也看到他們了,沒有出聲唿應,隻一抬手就表示他看到他們了,謝韶如獲大赦,拉著還在選購書籍的謝嫮就往沈翕那兒走去,來到沈翕麵前,謝韶真是沒架子,一副見了心中偶像的模樣,把謝嫮的書都放在一旁,雙手抱拳給沈翕作揖,謝嫮見他這樣,隻覺得酸的牙疼,暗自批判了一下謝韶的不矜持,自己卻也跟著趕忙給沈翕行了個禮,軟糯的聲音就此傳出:


    “沈公子好。”


    “維楨兄,五姑娘有禮。”


    沈翕對謝韶迴禮,謝韶就喜氣洋洋的站到了他身邊與之攀談,沈翕不緊不慢的與他說話,目光卻是掃了一眼垂首站立一旁的謝嫮,她今日穿的是一襲鵝黃色的衣衫,她原本就白,再用嫩嫩的鵝黃色一襯托,隻覺得就是上等的漢白玉也沒有她看起來瑩潤通透,小小年紀,就生出一種空穀幽蘭般的氣韻,叫人見了便覺清新脫俗,不過幾個月未見,那五官似乎又精巧妍麗了許多,一雙眉眼說不出的秀雅端方,突然心猿意馬,若是這雙眸子放肆的打量自己時又會是個什麽感受。


    謝韶隻覺得遇見了沈翕,讓自己擺脫了車馬夫的命運,心中大喜,對沈翕就格外熱情,也是因著他最近入了商行,確實有很多事情想要跟沈翕請教,便就指著不遠處的書香茶樓說道:


    “相請不如偶遇,茫茫人海咱們都能遇見,這就是緣分,還請燕綏兄賞小弟一個麵子,由我做東,去喝杯茶可好?”


    謝嫮簡直想把謝韶這個愣頭青掐死,他這狗嫌人避的名聲也不知道收斂收斂,什麽人都敢攀上幾句,真是怎麽死的都不知道,偷偷的看了一眼沈翕的神情,沒想到正對上他看來的一眼,心中大凜,將頭埋得更低,不敢再動一步,而事實上,天知道她現在有多忐忑,主子就在麵前,其實若是跪著說話她還好受些,偏偏這麽站著,還離得這麽近,真是要嚇死人的節奏。謝嫮想起上一世,似乎禦前就有一個宮女,主子就嫌她站的太近,氣息不好聞,就那麽給拉出去杖斃了,這也是開了禦前伺候宮女最冤枉死刑的先例。


    “如此,恭敬不如從命,多謝維楨兄了。”


    沈翕這樣隨和的迴答,不僅讓謝嫮驚呆了,就連謝韶也沒想到會這麽順利,其實對於沈翕的高冷他早就聽說,並且見識過的,今次這麽說也是抱著試試看的態度,已經做好了讓沈翕拒絕的準備,可是真沒想到,這麽一尊大佛,竟然突然開眼答應了他這泥胎凡夫的邀請,簡直喜出望外有沒有。


    出言相邀的是自家倒黴哥哥,謝嫮縱然心底有一千個不情願也是沒辦法不去的,硬著頭皮跟在他們身後,走入了書香茶樓,夥計立刻迎上,謝韶要雅間,可是不巧今日曲陽街上有集市,客人比平日裏多了好幾倍,雅間早就被人占完了。


    謝韶為難的看了看沈翕,原以為沈大公子會生氣,誰知他隻是從容的說了一句:“無妨。”


    這無妨的意思,就是說公子他不介意屈尊降貴和你們坐大廳裏。


    好吧,既然雲端的謫仙都不介意,他們這些凡胎又怎麽會介意呢,事實上,謝韶心裏可是一萬個願意的,畢竟這裏是曲陽街,街上來往的都是才子佳人,讓人家看看,他謝韶也能和沈家大郎攀上關係,就算是陪襯,他也是甘之如飴,三生有幸的!


    謝嫮看著謝韶臉上那膩歪的神情,怎會不知道這個哥哥心裏在想什麽,滿頭的黑線都無法表示謝嫮內心的無語。


    今兒黃曆上一定寫著不宜出門!嗯,一定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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