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失憶後,從來都是一個人去醫院,一個人上手術台,沒有人會來照顧他。 醫療機器人尼奧會保證他的生命健康,畢竟身體健康才能為遊戲公司做更多的貢獻。至於他的心理精神上痛不痛、難不難受,尼奧並不在意,跟機器人尼奧訴說的話,尼奧隻會重複: “親,請您再忍耐一下下哦~” x還從來沒想過可以和另外一個人,分擔他的病痛。 、 蘭博基尼停在金蘭星大酒店,x該下車了。 但他沒有動,車內一陣緘默。 楚楓沒有看x,他看著手裏的方向盤,感覺剛才自己說出的話…有些過界了。 昨晚之後,他說不清楚他和x到底算什麽關係。 如果是他和謝時煜那樣的關係,謝時煜背著他做開顱手術,明天就要飛去m國,今天才告訴他,他一定要罵死謝時煜! 但x…… 他和x算什麽? 監管者和玩家?剛見麵的網友?睡過一次的成年人?謝時煜的潛在替身? 如果是這些關係的話,x做手術,似乎確實沒什麽必要來告訴他。 楚楓不知道自己要以什麽身份,去責問x:你做手術怎麽不跟我說!他隻是一時氣頭上來了,話就潑出去了。 楚楓輕咳了一聲,佯裝剛才沒說過那話,改口道: “這手術挺大的,怎麽…完全沒聽你說過?” x體會得出楚楓的潛意思,他從副駕駛座上湊過來,貼近楚楓,楚楓沒有躲。 x:“告訴你的話,你會來看我嗎?” 楚楓本想說當然,x做這麽大手術,去探個病是理所當然的事。 但他漸漸從x的神情中,感覺到x在借手術的事,探詢他更深的意願。 x是要去m國做手術,需要乘坐跨國航班。 楚楓去看x的話……他也不忍心看一個失憶的人自己在異國他鄉的醫院裏做手術,而他隻是輕描淡寫地過去看看。所以,基本上,他會跟x一起去m國,陪同x做手術。 在不知道x是不是謝時煜的前提下。 dna鑒定報告要五天後才出來。 x曾自己一個人從生死線上掙紮迴來,就算身體不像正常人一樣健康,但生活能力很強,他並不是真的一定需要一個人陪同,否則手術就進行不下去。 楚楓也很願意去幫助x,照顧手術中的x,但他知道,x並不需要他這種同情憐憫式的幫助,x需要他……另一種意願,或者說承諾。 x輕聲道,氣息幾乎貼在楚楓的耳邊,好像還有一點委屈: “你不會來嗎。” 楚楓漸漸沉默下來。 x索性坦白道:“楚楓,我就直接問了,如果dna鑒定報告顯示我跟你前夫不是一個人,我們還有可能繼續嗎?” 會來陪他做手術,等同於認可他,即使他不是那個前夫,他們也可以繼續。 反之,則是毫無可能。 、 熟悉的蘭博基尼,熟悉的沉默。 楚楓頓了很久,輕聲迴道: “我不知道。” 、 出乎楚楓意料,x不僅沒有失望,反而笑了。 “你笑什麽?” x:“高興。” 楚楓:? x笑道:“你說不知道,說明我還有機會。比你說沒可能要好得多了。” 或許楚楓和他前夫曾經很深愛、很美好,前夫死了,那更是成為不可磨滅的濾鏡,永遠保存在楚楓心裏。 無論楚楓後來跟誰在一起,這種濾鏡就像一抹白月光,因為正主已經死了,所以永遠不可能變質,更無法被後來人取代。 但x並不在意這些,他是一個純粹做事看結果的人,不管楚楓跟他在一起後,心裏是不是還會念著某個人,從現實而言,睡在楚楓身旁的是他,楚楓的餘生也都是他的。 死人就是永遠沒有機會,無論有多美好的濾鏡,人死了就什麽都沒有了,隻能在地府裏幹瞪眼。可能甚至都沒有地府這種東西。 所以無論怎麽樣,都一定要活下來。這是x一直以來的信念,活著才有一切。 他笑著打開蘭博基尼的車門,輕快地下車了: “我做完手術再迴來找你。” x透過車窗對楚楓補了一句: “無論dna報告是什麽結果。” 、 三天後 路邊的花店,在賣幾束菊花。 林嵐挑了幾朵白菊花,想著過兩天,就要到謝哥的祭日了。 謝哥因為想跟表哥一起過結婚紀念日,改簽了更早的航班趕著迴來,結果沒想到那趟航班失事了。所以,表哥的結婚紀念日,從此就變成了謝哥的祭日。 這比在其他任何日子出意外,都更讓人難受。林嵐將選好的白菊花包起來,往年六月底他都在大學考試,沒辦法去看謝哥,隻有清明放假才有空去掃墓。 今年畢業了,答辯六月初結束,六月底沒什麽事,林嵐想,他能陪表哥一起去看看謝哥了,表哥這幾天心裏一定很難受,或許有親人陪伴會好過一點點。 “表哥表哥” 林嵐迴到家,無人應答,他突然發現,這個家裏空空蕩蕩的! 他立刻衝向表哥的臥室,生怕看到什麽不測…… 打開臥室門,還好,沒有看到踢翻的凳子,懸掛的繩子。 再衝進浴室,也沒看到滿地的鮮血和割腕的小刀。 “……表哥?” 表哥好像不在家。 前幾天林嵐跟網友們參加夢想城五周年線下活動,住在會館附近的酒店,沒迴來,沒想到一迴來就發現表哥不在。 林嵐心裏立刻開始後怕,他本以為兩年過去…馬上要正式進入第三年了,表哥應該能放下一點,應該不會……真的尋短見了吧? 林嵐奪命連環call,狂轟濫炸楚楓的微信,隨時做好一旦發現人失聯了就立刻報警的準備…… 嗡嗡 過了一會兒,表哥發來消息: “在m國。” 、 m國,w城,世界一流醫療中心,手術室前,一盞紅燈正亮起。 楚楓坐在手術室外,盯著那盞紅燈。 他還是來了。 他不知道是不是要和x發展下去,但他不放心x一個失憶患者一個人來做這麽大的手術。 無論x是不是謝時煜,楚楓都希望x盡快好起來。 、 飛機飛一天,倒時差一天,術前檢查一天,x進手術室前,輕輕握了一下楚楓的手。 “緊張嗎?”楚楓問他。 x笑了笑:“我做過幾百次大大小小的手術了。” 楚楓聽得有些心疼,他無法幫助即將上手術台開顱的x,隻能握緊他的手。 “不過……”x認真地看向楚楓,說: “還是第一次體會到,做手術的時候知道外麵有人在等我是什麽滋味。” 楚楓也笑了笑:“是什麽滋味?” x:“嗯……大概是被愛的滋味吧。” “就你會耍貧。”楚楓戳了一下x的手心,鬆開他的手: “進去吧,我在這裏等你。” 因為他們倆說的中文,旁邊的一戶醫護人員一概聽不懂,他們將x的床位推進手術室裏。 紅燈亮起,漫長的開顱手術開始了。 、 頭頂上的紅燈,像太陽、是日出、是希望,又像黃昏、殘陽如血,是無奈的落幕。 楚楓坐在手術室外,他其實不止一次想象過,謝時煜被救援隊打撈到了,在醫院緊急搶救,而他這樣在外麵這樣等著。 但現實並沒有給他這樣的機會,救援隊告訴他,是屍骨無存。 可能在飛機失事墜毀的高溫中,人就已經燒成了焦屍,可能化成了骨灰,墜入太平洋,他二十年的感情,最後變成海底的碳酸鈣。 他此時像站在命運的十字路口,一半是失而複得的狂喜,另一半是竹籃打水一場空的失落。 如果dna鑒定報告最後說,x和謝時煜並不是一個人,那麽他和x是應該就此了斷,還是…… 楚楓低下頭,看著地上的瓷磚,上麵倒映著手術的紅燈,像太陽。無論朝陽日出、黃昏殘血,太陽始終是那一個太陽,沒有變過。 他漸漸放下這些雜亂的思緒,隻專注等x的手術結果。